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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丧钟(1) ...

  •   带着马在京城街上走了会儿,魏云音只觉得万念俱灰,满目所见,无一不悲。雪下得大起来,将她身上灰扑扑的衣衫粘得发白,通街阒寂。

      猛然一声闷响。

      魏云音身摇晃了两下,就从马上栽下来,地面尚未积起落雪,湿漉漉的泥浆沾了她一脸。侧脸直视看去,尽是脏乱街面,街市上的烂菜叶子马草一类,她躺在地上,没一会儿,浑身力气都泄尽了。眼一闭,竟是睡了过去。

      两日后,魏云音才醒来,辨不得身在何处,迷迷糊糊地四下看了转,睡的是干净的床,人是趴着的,一动背部传来热辣的疼痛,直叫她疼得脸色都变了。

      这时候有人端着药进来,说了句,“醒了,吃药吧。”

      魏云音转过身坐起,定了定神,才看清侍奉汤药的是柯西,一时有些懵。刚端过药碗,那副欲言又止有话想说的样子,落在柯西眼底里,柯西竟也难得懂得察言观色地对她说,“我们在四殿下府上,今日是正月二十五。”

      “那天晚上……”魏云音没注意就往床上靠,又疼得直龇牙。

      柯西看着好笑,嘴角略弯了弯,两只长粗茧的手互相搓了搓才说,“景行是奸细。”

      魏云音手一僵。

      柯西接着道,“那天晚上我带他去见音无人,他走到一处回廊,就溜进了一间屋子,我当然跟着进去。里头竟然埋伏着不少家丁,想抓我。他们和景行认识,我懒得和那么多人打,就甩开追我的人跑了。本来在府门外等你的。”

      “我出来时候没见着你。”魏云音说。

      柯西脸皮有点发红,又搓了搓手,“我饿。外袍也没拿,就回去了一下拿袍子,顺便去厨房摸了点吃的。”

      魏云音登时张大嘴,咽了两口唾沫,啼笑皆非地说,“都说袍子不要紧,回去给你做。你这怂样……”

      这时她才看清,柯西身上还穿着那件旧袍子,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带你去是给我当帮手的,结果你为了件袍子……”

      柯西挠挠头,“还是我把你背过来的。”

      魏云音看看手上的绷带,又看看柯西的脸,叹口气,一时有些唏嘘,“差点把命都送在韶武府里了,下回咱们得从长计议。”

      柯西道,“还有下回?”

      “下回莫非你就不陪我来了?”

      柯西想了想,回她,“来,不过要让我吃饱。”

      “……”

      魏云音喝完药,柯西又拿水给她漱口,她趴下后有点犯迷糊,眼皮一会儿耷拉下来,一会儿又盯着床幔发愣。

      柯西把药碗药罐子收拾了转回来看还有什么要伺候的,忽然想起来大夫说让她醒来先吃东西,又把人拉起来吃东西。

      都是些清淡的粥,魏云音吃过又趴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柯西说着话,不一会儿柯西听着没人声了,才起来将被子往她身上拉扯盖好,站在床前看了会儿,才沉默无语地退出去。

      这一睡就睡到傍晚,再醒过来时,床边坐着个人,魏云音一睁眼就看到韶容满面担忧地望着她。

      张嘴一说话嗓子就干哑得不行,她坐起身来,对韶容说,“表哥,让你担心了。”

      韶容眼眶有点发红,极轻地一个巴掌过去,魏云音咬嘴唇受了,再转过脸来,扯着张笑嘻嘻的脸,刚要说话,就被韶容一把抱住,背上伤疼,她哼也不哼一声。只等韶容身体颤抖止下来,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没事,一点皮肉伤。”

      韶容深吸口气,又叹气,把魏云音松开,怨怪地看她,却也没法一直与她生气,把饭食拿过来亲手喂她,见她胃口尚好,知这条命是捡回来了,等她慢慢吃完一碗肉菜粥,才放下碗,给她擦嘴,像照顾小孩一般。

      “刺杀大哥,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先与我商量,你当真是要气死我。”韶容说着,手下一重。

      魏云音嘴皮都让他擦破了,没奈何撇撇嘴,血口疼得她皱了皱眉,大抵不是擦破的,也许是那晚受的伤自己没注意。

      “给你一说,肯定不让我去。”

      韶容被她一堵,张嘴说不出话来。

      魏云音一脸了然,“且不说是你大哥,你行事讲求稳,必定让我从长计议。本来是个极好的机会……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说起来魏云音还恨得牙痒痒,被韶容又轻轻拍一把脸颊,她才回过神来笑,“下回必定能成事。”

      韶容一脸忧心忡忡,“现在全城都在搜查你,一早我就进宫去想找父皇求情,撤了你的缉捕令,结果宫中层层封禁,没见到人就被推托出来。怕是……”

      韶容话没说完,魏云音也觉出事情严重。皇子入宫,若非通传后皇帝亲自下令,谁敢将皇家血脉阻挡在宫外。

      “羽林卫还是安家的地盘?”

      韶容嗯了声,神色凝重,“安伯玉将城北驻军布防各等级将领都进行了调整,不说羽林卫,现在整个京城都是安家地盘。”

      安伯玉是韶武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等于整个京畿布防都在安家手上,如此一来,若真要上府中来拿人,恐怕要出京都是大难。

      想到这儿,魏云音立刻高声喊柯西进来。

      柯西本就在门外守着,也没走远,等着魏云音随时差遣,此时听了吩咐立刻进来,站定一抱拳。

      韶容看了他一眼,疑惑地看魏云音,没等他问,魏云音便主动交代,“我给夏扬买的骑射老师,北狄人,我出京全靠他救命。”

      “嗯,那天也是他送你来的。”

      魏云音不再多说柯西的事,只朝他说,“赶紧收拾东西,现在什么时辰,出城还来得及罢?”

      韶容忙道,“你身上有伤,不宜长途奔波,这会儿怎么出城,不行不行,你就在我府上,我要是不让他搜,他能奈我何。京中我也不至全无人用。”

      韶容目光闪烁,魏云音却是清楚他那点家底的,京城布防最重要的两股捏在安家人手上,也就指着韶容自己府里的那点家丁,从前将军府那点家兵,想必也是散的散了,要从城北驻军抽调从前的旧部也是消息难以传递。可说是彻底的袖手无策。

      只有赶在关城门前出京,可阻得一两日,再连着赶路,回江州去。

      这会儿魏云音想起来问韶容,“表哥,除了江州陆家,你可用之人都在何处,就不要瞒我了。”

      韶容哭笑不得,“本就没要瞒你,你不是不理京中事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不理也得理了,韶武是铁了心不放过我了。”

      知她所言非虚,韶容也便不与她玩笑,取了图纸出来,魏云音一看,却是西陌与南楚接壤的南部布防,另有一幅是,南部六州的巡防,上头细细标注了负责的兵将。韶容一一指给她看,除去江州陆家,还有青州徐云安,威州刘成铁,丰州,通州,晋沧并隋州共六地有兵可调。

      又亲自去卧房取来兵符与魏云音看,那兵符并非当朝之物,当朝兵符乃是龙虎符,烈帝自掌龙符,领军大帅掌管虎符,无仗可打时虎符收归兵部。魏云音自桑蛮回来后,那符令便交回了兵部,现多半在安伯玉或韶武手里。

      韶容拿出来的符令却是一道青玉雕成两头尖尖的令牌,玉质看着旧,大抵是经年累月。她奇怪地翻看令符,只见中间是一道细不可见的纹路,镶着金。

      韶容扳开令牌,原是两半,中间的金属是道精巧机关,环扣交错。韶容将一半令牌给魏云音,说,“你凭这个,那六州兵士都听令于你,不过若是京中没有动静,便先不忙。”

      魏云音也省得,点了点头,把令牌收好,正色看着韶容。

      二人都有点前途未卜的担忧,韶容留在京中,处境实比她要艰难许多。这些年来他没有战功,一派逍遥闲散的模样,私底下布置的这些也一定十分艰难。此前为救出南舟和景行,恐怕皇宫里的暗棋也都暴露了。若是夺嫡之争真的开始,韶武头一个要拿下的就是韶容。

      魏云音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个音无皇子,是韶武的奸细,恐怕他早知道我们书信来往,也是他一路暴露我行藏,否则父亲也不用……”已经信错了人,再提起也是悔之晚矣,魏云音咬牙道,“不过你可还记得烈帝写给我的传位诏书?”

      韶容目光微闪,“记得,你藏在何处了?”

      魏云音并未直接答他,只说,“表哥放心,谁也猜想不到,总归我藏好了。即便是来日韶武奸计得逞,君临天下,我也能把他拽下来。”

      韶容微笑摸了摸她的头。

      二人互相对着看了会儿,韶容也红了眼眶,又抱住她,依依不舍地话别,让她多行保重。魏云音手轻轻碰了碰韶容的眼角,看着他说,“待我安定下来,立刻来京城接你离开。与韶武一战是躲不开了,放心,此次我绝不惧战。”

      韶容长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表哥无能,若有能力,本不该让你再上战场。”

      魏云音一笑,“为父亲报仇,还得借你的兵。先就这样罢,我回了南边,再给你送信。”

      于是魏云音也起了身,趁着柯西收拾东西,将地图多描了两幅,墨迹未干,拿绢帕拭过,便匆匆卷起揣在身上。

      韶容就在一边看她做这些,看她起身便问,“身体可吃得住?”

      比起两日前被送到韶容这儿来,魏云音已经好得多了,冬衣穿得厚,换了干净的,也不似那日看着血污狼狈。

      她摆手示意没什么紧要。

      沙场上什么狼狈相没出过,早被风沙锻炼得皮糙肉厚,毅力与恢复能力都非常人能比。魏云音笑道,“你让我卧床我也呆不住,不如早些回去,早作准备。”

      韶容点头,出门去使人去叫苏沐染来。苏沐染到跟前来时,魏云音已经穿戴完,戴着顶毡帽,穿得很厚,柯西正帮她束上镶玉的腰带,软甲是穿在里头的,从外看来,便如个来京城做买办生意的富商。

      柯西也换了干净的衣服,像是她的护院家丁之类。

      见苏沐染来了,魏云音放下举高的手肘,拍了拍身上衣服,走过去,笑吟吟道了句,“嫂子。”

      苏沐染眼眶有点红,伸手摸了摸魏云音的脸。

      魏云音知她想说什么,握住她的手,就着她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肚皮,肚子已经高高隆起,手放上去,似乎有所感应动了动。

      魏云音登时一诧,眉毛高挑起笑道,“这是认得我了?”

      韶容拍了拍她的头,“认得你了!”

      柯西从外间将包袱兜在手上,进来放在桌上,看魏云音一脸傻样,一边收拾绷带短刀之物,一边说她,“还没生,认得你。”

      魏云音又摸了摸苏沐染的肚皮,笑闹道,“就是认得了,我们西陌人聪明。”

      柯西也不与她争,东西收好了也不坐着,就在桌旁站着。

      陡然间屋内多了那么个高头大汉,苏沐染略带尴尬地不知如何招呼,魏云音闹腾了会儿,便让柯西把点心也收一些路上当干粮吃,韶容本没想她这么快要走,又差了两个人去街上买面饼,等着饼子回来装上就可以走了。

      只是出城要验手令,韶容便给她写了一道。

      没一会儿,买面饼的仆役回来,却慌慌张张地进了三门来,柯西过去接了东西,那奴仆就地一跪,行色惶惶。

      韶容眉心一皱,将人拉到门廊花架子下,魏云音这边收拾东西,也顾不上他们在说什么,与苏沐染闲话了几句,身上半个值钱的物事都没了,只好说,“等来日孩子出世了,我再打发他东西,免得这会儿也忍不得我。”

      柯西在旁站着,眼神掠过远处的主仆。

      韶容回来时脸色很是难看。

      魏云音也觉出不对了,韶容让来报话的下人先把苏沐染扶回去休息。

      二人还没说上话,只听得北面传来钟声,一时间魏云音愣了愣,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扯着韶容问,“怎么回事?”

      韶容像根木头般杵着,看了看她,舔了舔嘴皮,口干舌燥道,“父皇驾崩了。全城戒严,出不了城了。我现在得立刻收拾进宫磕头,估计宫里头过会儿就要来传话,公布遗诏……和新帝的事儿……”

      他眼内惶恐,魏云音也有点慌神了。这时候烈帝驾崩,京城一封锁,如果遗诏上写的是韶武,那么大家全都得玩完。

      “怎么这么突然?”

      韶容抿了抿唇,抓紧魏云音的胳膊,她都觉得疼了,皱起眉来。

      “此前进宫,父皇还说好些了,就是觉得不行了,也会召众兄弟及大臣入宫吩咐身后事……”

      话还没说完,这时候又有家丁匆忙忙从回廊下跑过来,跪在韶容面前,“宫里放消息过来了,皇宫八个门已经封锁,今日怕进不了宫。”

      这时韶容与魏云音都明白过来,皇宫恐怕已经在韶武的掌握之中,于是赶紧让人去给关陆、苏峰送信,听韶容说起商幼清,魏云音才知道商幼清不知何时被他拉拢过来的,兵部则有楚行云。

      “还是要想办法出城。”

      天色已渐晚,连绵迭起的钟声让西陌京城笼罩在一片哀寂中,街面上兵马乱踏,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万家闭户,寻常百姓人家不敢出门。

      三十未到,本是等着过年庆贺的京都,一时间人人自危,到黄昏时分,魏云音在韶容府上已坐不住了,打算再去一次袁勖怀府上。

      韶容说,“丞相与大哥同气连枝,你这时候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魏云音不说话,将短刀插进靴内,柯西将长剑递给她,是韶容赠给她回南方路上防身之用。

      她打点妥当,一身英气勃发,眉宇间锋芒毕露,走出门去,望了望天,转身对韶容拱手,“我还有些话要与他说,我带着柯西,两个时辰后要是没回来,你就不必给我留门了。”

      刚走出大门,魏云音挽着缰绳,正要上马。

      “嗖嗖”两声箭响,她堪堪闪身避过,马儿却一声哀嘶抬起前蹄又扑倒在地,那箭正中马脖子,魏云音大叫一声柯西,二人从马腹底下滑过去,飞快跃入门内,合力将门关上,就听见箭打在门上如同暴雨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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