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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弦心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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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的烛火里,青令慢慢讲起从前的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三年前在舒倾凡身上发生过怎样的惨痛和痛后的蜕变。“老园主死后将全园一百多条性命交到她手里,那时她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那个晚上她到我房里,拿着笔,问我作为园主该做什么怎么做,我说一句她记一句,脸色苍白得吓人。其实我本以为她会放弃成为园主的,那时候看着她静得可怕有分外认真的眼神我才意识到她决定要认认真真做这个园主。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让她一夜之间成了另外一个人。从前大家叫她倾凡妹妹,阿凡,后来大家称她小姐,她的判断,处事,姿态越来越像一个园主……”
“可是,既然舒老园主打算把青枫园留给阿凡,为什么不及早教会她一个园主该会的东西?”
“在那之前义父从未打算让小姐来撑起青枫园。小姐从小身体不好,当父亲只希望她快快乐乐的。可老园死得太突然,根本没有对继承问题作打算。当时青枫园分为两派,以便支持青已,以便支持青生。老园主身受重伤,眼见时日无多局面又不可收拾,只好立小姐为园主。不管怎样青枫园所有人都受过义父的恩惠,更多人是老园主收养的弃儿和收留的落魄侠士,不管怎么都不会为难小姐。”
林夕闲若有所思,“只凭这点只怕还是难以服众。”
“是啊。青生不服,被老园主废去武功逐出青枫园,杀一儆百。”青令顿了一下,“不只如此。义父入土的第一天,就有人在大厅当众指出小姐无力管理青枫园。小姐那天披着丧服依着门框,用眼睛一个人以个人的看过去,逼得满厅人都垂头默立,作声不得。然后她说,三年,这三年里青枫园可以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门,我做不到便以死祭亡父之灵。这话说得不轻不重,整个大厅鸦雀无声。半晌之后,青已第一个跪了下去,然后陆陆续续所有人都对着她跪了下去。”又回想起当年的情景,青令眼里不知是惊是叹,她垂首道:“其实,其实小姐是很辛苦的。”
“是啊。”林夕闲叹了口气“不只是背负了负担。你也一直在怪阿凡她拒人于千里之外吧?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你们不再叫她倾凡妹妹,不再叫她阿凡,而称她为小姐,从前那个她才真的死了。也许当初她只是太茫然太不知所措,所以想换一个样子生活,可当你们确认了她作为园主的姿态,这才使她不能回头。阿凡……只是不希望辜负了你们,辜负了青枫园,所以把真正的自己锁起来。她其实很想快乐,很想做回以前的自己,却不能面对你们,所以才躲进后园,做不一样的自己。”
“青已说这几天小姐很快乐。”青令眼里一亮,“林公子可以让小姐从心里快乐吗?”
“别叫公子了,叫我夕闲吧。”林夕闲一笑,“反正我们在乎同一个人,不是吗?”他笑得分外悠然也分外温暖。
“今天怎么这么早?把青令安排的事都处理完了?青已呢?”舒倾凡坐在秋千上荡着脚,微微挑眉看着林夕闲。
“嗯。今天没什么事。大清早的青令把我叫到暗室谈一些私事。”林夕闲笑得很有几分艳色,那工笔画成的艳色清澈的挑起,“青已嘛……早就不知被支到哪里去了。”
那双眼睛……当真是蛊惑人心,舒倾凡微眯起眼,眼角挑起一丝娇媚的味道,他有益的用这种眼神挑着林夕闲,“怎么样?处理青枫园事务的感觉如何?”
她那眼神有种调侃与挑逗的味道,林夕闲虽知道她是故意的,心里还是一跳,“感觉?手里握着生杀大权,做错一个决定就是人命问题……阿凡,真难想象三年来你是怎么扛下来的。”林夕闲轻揉着额角笑,“不过,我脑袋还算游泳。”
“三年……我却并非聪明,只是把一件事想无数遍也就清醒了。”舒倾凡的眼神在一瞬间空茫一片,而空茫中又带着清晰的痛苦味道,过了一会儿,她眨了一下眼,笑了,“不管青已了,我们出去玩。”说着站了起来,“知道吗?这座青枫山满山枫树,有一条河叫子衿河,河边风景很美。十三岁的时候我去过,跟我来。”她领着林夕闲向后墙走去。
林夕闲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终于什么都没说。阿凡虽然在努力想快乐,心底的事谁说得清?笑着跟了上去,林夕闲问:“不从大门走?”
“当然。可惜青已不在,只好爬梯子。”舒倾凡很愉快地说,“我早准备好了。”
果然,墙边架好了梯子,林夕闲笑道:“嗬嗬,青枫园主竟会最这种事?被你园里的弟子知道不知是什么表情。”
“他们不会知道。”舒倾凡一本正经地说:“哪,林公子你爬吗?”
“爬,当然怕。外面是花花世界大好河山。”林夕闲踩上去试了试,手脚利落的爬上墙头,笑得很是得意,“我拉你。”
“看你那姿势是常爬院墙吗?不知是爬谁家院墙?”舒倾凡撩起裙摆,三步两步就爬了上来。林夕闲看她无碍,转身跳下墙头,他虽不会轻功技巧却不错,站起身抖抖灰尘,笑容满面的对墙头的舒倾凡张开双臂,“我接你。”
“不用。”舒倾凡带着风声跳下来。林夕闲吓了一跳,向前踏了一步。这一步让舒倾凡正正砸到他身上。两个人啪地一下摔成一团。
“你干什么?”舒倾凡挣扎了一下坐起来瞪着林夕闲。林夕闲有些心虚,“我……还不是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就是翻个墙吗?”舒倾凡眉头都竖了起来,一拂衣袖就要站起来。怎知裙摆被林夕闲压住了,一个踉跄跌了回来,又正正撞了林夕闲一个满怀。也许连风也静了那么一瞬间,林夕闲还没来得及坐好,又遇这种变故,愣了一下后举起手,“我是无辜的。”
舒倾凡狠狠剜了他一眼,却不能发作,扯出裙摆站起来就走。
“喂。”林夕闲慌忙跟上去,“等一下啊。”他心里好笑,刚才好像看到她脸红了。舒倾凡头也不回,林夕闲看着她气冲冲的样子,当真笑不出来了。
“叭”舒倾凡在石头上绊了一下,身子一倾,眼见就是一摔。一只手在她腰间揽了一下把她扶正,林夕闲在她耳边说,“走路小心。生气也不能把眼睛放在头顶上。”“我……”舒倾凡回头看他,脸更红了。
林夕闲正色道,“前面是陡坡,你不走大道,这路可不怎么好走。手给我。”他伸出一只手.舒倾凡一怔,林夕闲一一把握住她的手,“走啊。”
山势果然很陡,但林夕闲的手很稳。舒倾凡忽然觉得这个人坚定强大得没有东西可以摧毁他,不觉低声道,“奇怪,你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嘛。”
“我虽没习武,但也是个男人。”林夕闲白了她一眼,又地头找合适的落脚点,这斜坡很陡,再加上舒倾凡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你怎么选这么一条路?”“啊?我记得当年休文带我三下两下就下去了。”
林夕闲脚下一滑差点失足,狠狠道:“我也可以三下两下把你扔下去。你再多说两句咱俩一下子就可以到底了。”舒倾凡还想说什么,张了一下嘴,嗤地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林夕闲气急败坏的回过头,见到舒倾凡的笑容忽地打住,这个笑里完全没有任何阴暗,笑得特别简单,也特别快乐。舒倾凡看着他,“你刚才……在生哪门子气啊?嗯?”眉眼里的笑映得林夕闲心跳失了节拍。“你!”林夕闲恨恨别过头,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她是真的觉得快乐吧,在她这么笑着的时候。
果然是个好地方,林夕闲忍不住赞叹。
走下斜坡,再转过一个山坡,只见一湾清流从山涧流下,慢慢汇成一谭水色,又慢慢细细的流入丛林中消失不见。水光映着岸边正在转红的枫叶和蓝天白云,在阳光里漾着五色琉璃般的色彩。舒倾凡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脱了鞋子将脚伸进水里悠悠荡着。林夕闲在一边看了四周的景致又看她,眼神有些飘忽。这样的山这样的水,这样的白裙长发,女孩恍然就是这清清水色中牲畜的一朵白莲,不染片尘。
舒倾凡静了一会儿,说:“我十三岁时休文带我来过这里。那时我身体比现在好多了,和他在水里玩了一下午。”刚说完,只听“扑通”一声,水花溅了她一身。她愣了一下,只见林夕闲已脱了外套跳进齐腰深的水里,站起来冲她笑,“敢下来吗?”那笑里工笔勾就的艳色清澈而肆意,他挑衅地对她勾勾手指。
“有什么不干?”舒倾凡斜睇了他一眼,“扑通”一声跳了下去。从水里站起来只觉全身冰凉,好久没这么畅快过。还没站稳,一阵水花扑面而来带着林夕闲低低的笑声。“林夕闲!”舒倾凡被逼得闭上眼睛拼命反击。
一时间,山林的寂静被打破了,阵阵水声和笑骂回荡起愉快的光晕。
舒倾凡扶着岸边喘了两口气,眼睛有些湿润,她笑道,“如果回去我生了病,青已青令一定会拆了你的骨头。”
“那你就不要生病。”林夕闲靠过来,“我相信你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你没那么脆弱。”他很温柔的把舒倾凡抱上岸。
他的怀抱很安稳,气息很平和,舒倾凡闭起眼睛,“我有点困。”她靠在林夕闲身上,真的睡过去了。
林夕闲把了她的脉,没什么异常,只是累了吧。他叹了口气,虽然是大热的天,这么湿漉漉的躺着还是会生病的,真不知道那她怎么办。林夕闲帮她拧干衣服上的水,抱着她坐在阳光直射的草坪上,只盼衣服开些干。如果舒倾凡真的生病,他真的是要被拆骨头的。
等舒倾凡睁开眼睛,先看到了树影阳光,一抬头看到林夕闲的脸。身上的衣服都干了,他让她枕着他的膝盖睡着,而自己已经靠在树上睡着了。
舒倾凡轻轻起身,没有惊醒他。林夕闲睡着后,轻蹙的眉,微抿的唇,让他本就清俊得近乎艳丽的面容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稚气和忧郁。舒倾凡看着他,不得不承认,熟睡的他更有诱惑的魅力,诱惑,那是一种比糖果诱惑小孩更香艳的诱惑。
就在她看着他的脸发呆的时候,林夕闲忽然睁开眼,目光对撞,“你在干吗?”林夕闲微笑。
舒倾凡真得有些张口结舌,脸刷得红了。林夕闲哽了一下,意识到舒倾凡脸红的原因,顿时睡意全消笑了出来,他这一笑笑出了花开的风姿,顺势搭住舒倾凡的肩,他微微凑到她耳边,“你在看我秀色可餐吗?”他顿了一下,慢慢说,“你饿了?”
他是故意的!舒倾凡瞪着他调情的笑容,咬牙切齿,“是,我饿了,我要回去吃饭。”她站起来就走。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林夕闲站在原地笑,不经怒道:“不许笑!”
“唔唔。”林夕闲笑着跟在她后面,阿凡尴尬的样子还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