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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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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局越发混乱。这一次敌兵竟没有找在宁州的崔断打,而是出其不意地袭了广和府。
白景急急去找靳羽:“靳羽,你要救他。”
靳羽看着他:“我只是个受调遣的将,宁州是兵家必争要地,崔断擅攻不擅守,放他在宁州是为了收复周边已被蚕食之土,然而一旦有进犯,崔断必不能久挡,则鄞城是其后盾。广和府那边,本就有邵荣将军坐镇,就近也有襄陵的余子荥将军、赵川的石沛将军可为支援,我若要带兵过去,便是舍近求远徒损兵力。纵然你来寻我,我也委实不能擅自出征。”
白景惨然一笑:“是我忘了,你若擅遣军士,一人担罪事小,毁了半壁江山事大。”
他虽这么说,一出了靳羽府上,便草草整了行李,奔赴广和府去了。
靳羽一日后得到消息,先是怒骂一声“混蛋”,再又喃喃“你就对他那般死心塌地”,最终冷哼了一声,面上淡漠“你爱怎么,便怎么去吧,我管不了。”
可他终究放心不下白景一个书生,终究骑上府里最好那匹马,也朝广和府去了。
若是此刻宁州有难,他靳羽纵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广和府周遭太平了许久,将士都疏于打仗,故而先前吃了不少亏,但援兵一到,形势便有了好转,终究是守下城来。只不过听说,援兵到来之前,本该与城同在的府尹,居然偷偷弃城逃跑了。
便是投降,也能保一城百姓平安,总好过这般。
真是个混账东西。
可靳羽此刻心中多的不是愤懑,而是悲哀。
若是白景知道了,定是要为陆澄明伤心的。
想到这里,靳羽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仿佛要落下泪来。
这许多年过去,他竟还是如十几岁时一般,傻兮兮地难过着白景的难过,毫无半点长进。
他立刻打马往鄞城回去,自九盘山过,竟在山道一侧看到一个躺着的人。
就算他在马上,天已黄昏,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张脸,除了白景不作第二人想。
白景躺在那里,已陷入了昏迷,唯有时而呓语,唤着“澈之”。
他一双赤脚未有穿鞋,小腿上两个乌黑的牙印。
是被极毒的蛇给咬了。
事有紧急,靳羽也顾不得去恼恨白景口中挂念的是谁了,立马将他扶上马,找了一处山洞胡乱扫些树枝枯叶用火折子点上,就开始以真气为白景导毒入体。
说来这还是因得玄机老人,靳家儿孙自小就服秘药,练一套导气内功,并无武功裨益也不能强身健体,却可以吸收化解百毒,只不过虽然不会被毒死,却还是要身受一遍中毒苦楚,代谢起来却也极其损耗身体,痛苦异常。
自保之余,当真是一套为人作嫁的功夫。
玄机老人说,若这世上有一人你愿以死相代而竟能一起活下去,是多大的福分。
可惜,靳羽敛眉想,乱世里那些被发现身体秘密又无法自保的靳家子弟,却是被活活当做了人形解毒器。
被蛇咬了的感觉逐渐上来,他似是听见仍在昏迷中的白景,仿佛叫了一声“凤染”。
竟毒发出幻觉来了,靳羽冷笑着想,栽入一片黑暗之中。
靳羽醒过一下子,白景已经醒了,正看着自己。
“我被山贼劫了,他们要我写信回去要赎金,我逃了出来,却不想被蛇咬了。凤染,”他语气放柔几分,“我好似梦到了你,一睁眼,便看到了你。”
靳羽却是没什么力气对白景说太多话:“我能导毒疏排,只不过化毒会难受些……现下要靠你守着我了,若是你说的山贼来了,”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我们两个怕是都要折在这里。”
话没说完他便又昏睡了过去,身体开始烧灼地疼,一会儿像有人在敲碎抽离他的骨血,一会儿像千万根钢针齐齐刺进腑里,一会儿又像浑身的皮肉都被一点点剥离,他却无法动弹丝毫。
然后一个微凉的怀抱环住了他,让他觉得,仿佛没有那么痛苦了。
醒来发现白景正抱着他,也睡着了。
他身上的冷汗,甚至湿透了白景的袖子。
靳羽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却惊动了睡熟的白景。
“你好了?”白景问。
靳羽摇摇头不想多说话:“还要几日,我们得快点寻个客栈。”
可惜他们上马行了没多久,便看到前面黑压压的几十个人。
“劫我的山贼。”白景低声说。
靳羽微一点头:“把我的弓箭给我,然后抱紧我的腰。”
白景照做了。
靳羽一夹马肚子,马奔起来,他一抽三支箭,弯弓一射,三支箭射中了看似为首三个贼人的咽、胸、目。
若是他平时,三支箭应该都能穿喉而过。不过便是如此,瞬间倒地的三具死尸,也让山贼们惊恐而散,不敢再追上来。
“作孽。”靳羽淡淡说。这些人,也不过和乱世里的敌方士兵一样,也是被迫去杀人的,可为了自己要守护的人,又不得不杀了他们。
人总是自私的,亲疏有别。
“什么?”白景没听清楚他的话,附过去听。
高烧上来,靳羽只说了“靠你了”三个字,便又再度昏死过去,他直直向后倒去,白景紧紧将他拥入怀中,才没有落马。
靳羽是醒在客栈里的。
白景握着他的手,说你终于醒了。
靳羽看着手掌交叠的地方有一瞬茫然,随后想了起来。
“凤染,你待我真好。”白景说。
“你也很好,白景。”
这些天帮他擦身、换衣的事,必是白景来做的了。难为他个不会服侍人的公子了。
“只是下次,别这样了。”
别这样让我难为,让我难过。
也别这样,待我这般温柔。
“凤染,你待我,总是比我待你要好。”白景眉目低垂,替靳羽掖了掖被子。
靳羽阖上眼,装作睡去了。
回到鄞城没几日,靳羽便得令要他出援庆郡,助庆郡太守收复渔城、楚乡。
“你的身体……”
“无碍,我擅防非攻,由来只做排阵布兵的事,纵是要亲临杀阵,也不过远远地射几支箭罢了。不消为我担心。”
白景说:“我等你回来。”
靳羽沉默了一会儿,说:“若此番战事久长,我会给你写信。”
庆郡果然不同宁州。庆郡太守的作风也不似崔断,与靳羽着实无配合可言。自己是后援之将,对方却总是要自己做先锋。笑话,他部下多是弓箭兵,哪有叫弓箭兵厮杀在前头的。后来他是看出来了,这庆郡太守是舍不得自家孩子自家兵,只弄得局势更差,连庆郡之安都处危急。
“糊涂!”他修书两封,一封往上呈,另一封给了崔断。
崔断分出的一小支精锐到达庆郡时,上头的令状也到了,褫了太守统领权,全由靳羽做主。
可是他终究多为守将辅将,攻非所长。好在有崔断部下的提点,加之两将旗下也算是老搭档配合默契,形势终究是好了起来。
可喘一口气的时候,靳羽也终于能给白景写信,大致交代了下近日之况。
相较之下,白景回了些生活趣事,倒教靳羽眉头舒展。
军旅生涯不比百姓生活,何况是日复一日的拉锯战,哪有白景开铺子每日可见山南海北各色人等,所见所闻许多奇趣。渐渐地,靳羽也只能写些多保重,我想你之类的话了。白景那边,开始还回,后来便也不回了。
秋去冬来,靳羽的笑里渐渐带了苦。他每一回写我想你了,不过几字,却字字真心。就算写时便预料到了是不会有回音的,真看不到,却还是会失望。
“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
堂堂青鹮将军,不是像个闺怨妇,就是腆着脸巴巴地倒贴着下贱。次数多了,靳羽也恨上了自己。
他面上再冷淡或大胆或无所谓得教人膜促不定,骨子里的自傲,却硬得生脆。
简直就像在自虐。
可就是忍不住,封了鹿皮手套和“我很想你”,给白景寄去。
他一边挂念着鄞城的冬天难熬,白景是要打算盘执笔做账的,一边心中模模糊糊生了一个念头“我不会一世,都那么不堪地痴缠于他。”
酒醉还要醒,饮得一杯是一杯。
可这次白景回了他,也是四个字。
“我也想你。”
都可以想见,白景写这四个字时候的摸样,疏淡的眉,弯弯曲起,笑得温柔。
之前的一切念头和挣扎都顷刻变得不重要。
满心只觉欢喜。
靳羽守过那么多次城,破他固了又固的层层加防,却从来只需白景一句话,一个动作。
战事在冬天最严酷的时候结束。
靳羽回了鄞城。
他本以为自己此生不会有勇气和脸皮再问第二次,却还是问了白景:“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
“就算我待你,不如你待我好,就算我心里我,不如你心里我重?”
“就算如此。”
白景说:“靳羽,你待我慢慢学着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