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云端（清穿）》楚朝阳

80、逝去（二）

　　青檀轻手轻脚地将我拉出产房，我目光呆滞地看着涌进来的侍女，她们正帮她整理妆容，我的额娘，她已经冰冷。
　　虽然，我与她相处不过两年，可是，她是这身体的母亲，我总能从她的眼中感受到丝丝温暖，血浓于水的温暖，那种无论任何人都会抛弃我，而她会永远向着我的温暖……可是，现在，她永远地离开了……

　　青檀为我披上大髦，银灰色的皮毛在夜色中泛着淡淡冷漠气息。
　　一声微弱的啼哭传来，我猛然抬头，看到一个侍女正将那个弱小的襁褓抱了出去。
　　我好像被砸到一般，心猛地抽紧，对那个侍女道“你要把她抱到哪里去？抱过来！把她抱过来！”
　　那侍女被我的样子吓到，跪在地上惶恐地看着我。
　　我将那个小小婴儿接了过来，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小小的脸儿只有拳头大小。正张着嘴有气无力地啼哭着。我抱着她轻轻摇了摇，她还是哭。青檀在旁边，关切地看着那小小婴儿道“娘娘，小姐可能是饿了，娘娘是否要唤乳母过来？”
　　我微微一怔，看着那个脆弱的小婴儿，感觉心疼又无力，只好递给青檀道“你抱她去，问问府里可有预先找好了乳母。”
　　青檀走后，我看着兀自跪在地上发楞的那个侍女道“你刚才是要把她抱到哪里去？”
　　那侍女磕头道“回禀娘娘…老爷吩咐将小小姐先交给侧福晋抚育…奴婢…”
　　我眼神一黯，对她挥了挥手道“我阿玛在哪里？”
　　她机灵地回道“老爷刚才还在这儿，刚刚前面禀报说几位叔老爷过来了，老爷便到书房去了。”
　　我想了想，那个孩子那么小，我既然答应额娘要照顾她，不如抱到宫里去也好。不过，这事儿也要先跟阿玛商量过才是。便对那侍女道“我要去见阿玛，你与我一起去回吧！”
　　那侍女磕了个头，便退到了一边，看起来倒也乖巧。

　　寒风在回廊中穿梭，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貂皮大髦，对身后的流云道“找个人去看看小兰，让她别太伤心了。”流云低身福了福后去了。
　　前面便是书房，隐隐可以看到门外打着灯笼的几个小厮。
　　我对身后跟着的人道“都退下吧！”
　　远处，侍卫们站在寒风中，微弱的星光挂在沉暗的夜空中时隐时现。
　　我还未踏进书房，便听见五叔父心裕扯着嗓门在吼
　　“我早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我也是阿玛的儿子，这爵位让我袭了又怎样？你以为我很希罕吗？赶明儿咱们就到御前去……”
　　“老五，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他的声音被我阿玛打断。
　　我听地怔住，掀帘子的手禁不住地停了在了半空中。
　　一个沉稳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大哥也不要拦着他，我倒要看看，任着他闹腾的话，到底能折腾出个什么气象来！”
　　我微微一怔，这个声音正是我三叔父索额图。此时，他这么不阴不阳的话，明摆着是不满五叔父的样子啊！我将手放回胸前，静静地站在厚重的布帘子之后。倒要听听我这几位叔父这是为的哪一出。

　　“三哥，你有话就明说！都是自家兄弟，别来这些阴的！”五叔父心裕的声音里带着怒气。他总是沉不住气，当初玄烨将爵位袭给他的时候，我也曾疑惑过，不过，仔细琢磨了一下，便也明白了。玛父过世后，玄烨行事不能太过张扬明显，五叔父家嫡福晋便是鳌拜亲族，将爵位袭于他，既出于对五叔父才具的考量，又不致于使得鳌拜那头太过抵触。也可看做是一种平衡之策。不过，五叔父他们却不能看透这种策略，又或者索额图明明能够看透，却仍旧会感觉心理不平衡……人，总是贪得无厌，由此，也可以看出索额图的心，并不是阔达能容之人。

　　“五哥，三哥也没说什么……”是六叔父法保的劝慰声。
　　“老六，你真当我缺心眼吗？你问问三哥，前几日，三哥都说了些什么？”
　　索额图阴沉地道“我说什么？你多次约见玛尔赛，倒是什么意思？”
　　心裕大叫道“三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玛尔赛也是正白旗出身，我跟他见见面又怎么了？”

　　阿玛低声道“老五，你真是糊涂，这几年，玛尔赛阿附鳌拜已经是显而易见了，你怎么就看不到？”
　　心裕的声音有些急促地道“我与他家多奇辉自幼交好，来往也不过是闲聊而已，并没有……”
　　索额图冷冷地笑道“闲聊？你可知道你这闲聊早就传到内廷去了！日前我还听到有人说你也在阿附鳌拜呢！”
　　心裕急了，气恼道“这是哪个碎嘴的胡沁？我，我……”

　　听到这里，我再也听不下去，黯然地退后了两步。
　　朝廷上诡异多变，我早已知道，可是，现在，形势看来是越发紧迫了。
　　此时，我只觉得心力交疲，再不愿去管他们那些事儿了。我的额娘，她刚刚离开了我，可是，看看她在世上这些亲人，却好似半点也没放在心上……我忍不住咬了咬唇，一股悲哀自心底涌出，这个世界里，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庸，点缀他们生活的物品也不过如此。

　　我走出书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冰冷的夜风吹过脸颊，我收了收大髦，对门口守着的小厮道“等会儿阿玛出来了，你便回一声，小格格体弱，我将她抱回宫里了。”
　　那小厮恭敬地跪倒“娘娘回宫，请容奴才禀报公爷相送。”
　　我看着他将要触地的头，淡淡地道“不必了。”
　　说完，我不再犹豫，紧了紧大髦向前厅走去，再不回头。

　　阿玛他们终究还是出来恭送。
　　沉沉夜色中，我在众人护持下登上凤舆，寒风依然阵阵吹送，点点灯光下我遥遥对着远方默默祈祷“额娘，你去吧！这世界，原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我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这个小东西。凤舆平稳，将寒冷摒弃在外。
　　她似乎是吃饱了，星光下细细眉眼，依稀可见清秀妩媚。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凤舆停了下来。
　　一声长呼划破平静夜色。“你们是何人？竟敢劫掠皇舆！”
　　我心里一紧，用手撩开舆帘，只见到众侍卫纷纷亮出兵刃，正严阵以待。对面一群蒙面人，手中也握着长刀，他们似乎训练有素，一声招呼便扑了过来。
　　顿时，两方人马斗在了一起。
　　凤舆外，一个面容黝黑的侍卫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臣等护驾不利，惊扰了娘娘，请娘娘降罪。”
　　我哼一声，心想：降罪？还是先留住性命再说吧！
　　我的声音并没有半分颤抖，依然淡淡地问“可有遣人跟宫里报信？”
　　那侍卫用手碰了碰身畔冷硬的刀柄，恭敬地道“回禀娘娘，已经着人报讯，相信护军很快即到。”
　　我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情形不是很乐观呢！这次出宫事起仓促，所带人手都是紧急从御前调集的。人数也只有三四十个而已，可是对方却有五十左右。
　　寒风呼啸，将阵阵喊杀声缠绕在一起。
　　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这一方土地。
　　看到一个个鲜货的生命，在一刹那间便在生死边缘哀嚎，任我再怎么想要冷静，却还是紧张不已。
　　一抹冷光“叮”地一声插到了凤舆上，凤舆外那个侍卫平静的声音也带上了抹忧虑“娘娘，贼人势众，请娘娘随奴才暂避一时。”
　　我用手紧紧抓住大髦的结，怀里那个温热的小生命仿佛感受到了恐惧的到来，张开嘴，狠命地哭了起来。我身边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流云奉我之命带小兰先回宫了，青檀也先一步回宫安排婴儿哺育事宜。我看了看身边这个面目黝黑的侍卫，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了。只得随他下了凤舆。

　　他拔出腰间的长刀，刀光在夜中光华闪烁。
　　他将我护在身后，且站且走。温热的血液粘到了我的身上脸上。我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咬住唇躲过了一次次危机。是谁呢？难道鳌拜仍然死心不息？是啊，我身后那个位子仍然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啊！但是，他好歹也是一代权臣，是什么让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欲置我于死地？

　　危险系于一线，东面忽然跑来一群人加入了站团。
　　我见那为首的一人身材高挑，清瘦颀长，似乎有些眼熟。他们的加入让这边压力稍减，可是蒙面人大都功夫极好，仍然稳稳地占据优势，我身边的侍卫已经倒下去好几个，那个面目黝黑的侍卫统领将我护到路边一片矮檐下。我稍送一口气，只见那侍卫统领冲着对面那个高挑清瘦的人喊道“御前侍卫愕尔多，参见康亲王。”我愕然，凝目看去，果然那俊朗的青年不正是久违了的康亲王杰书吗？
　　杰书向这边扫了一眼，高声喊道“贼人势众，愕侍卫且护着娘娘暂避一时。”
　　我急切地看着他，他挥舞着长刀，在人丛中犹如一头猛兽般。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杰书也可以这么彪悍勇猛。我顾不上多看，身边情势不妙，愕尔多护着我躲到一个半敞开的棚子里。蒙面人损伤不大。我们这面却损失惨重。
　　愕尔多边指挥侍卫防御，额头上却也急出了冷汗。焦急的扫视着长街的尽头，派出去报信的人怎么没有半点回应？我心里冷了下来，鳌拜既然敢出手，又怎会放他们出去报信？

　　看杰书的样子，好似是夜间吃完酒归府的样子，正巧碰上了而已。这么大的声响，巡成的护军竟然不见？我心里越来越凉，望着那些拼死护卫的御前侍卫，眼前模糊一片。
　　杰书等人渐渐靠近，愕尔多见杰书似乎抵御不住了，便喊道“王爷，请到这边来！”
　　杰书长臂一挥，逼退一个蒙面人，深吸一口气奔了过来，泛着红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喊道“随我来！”
　　说完，不等我应声，便扯住我的手臂避过了一刀。回头看到愕尔多已经与那个蒙面人斗了起来，便扯着我往长街的尽头奔去。
　　他身边的护卫拼死替他挡去了所有攻势，我们与蒙面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只觉得心脏已经承受不住地疲劳，呼吸也难以为继。
　　杰书终于停了下来。我们两个人用手扶着墙，张大了嘴拼命地呼吸。
　　耳边还隐隐能够听到喊杀声，杰书扭过头来，眼睛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嘴角歪了歪，嘲讽道“我们尊贵的皇后娘娘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呢？”
　　我拼命呼吸，手紧了紧衣襟，等到呼吸稍微平稳便道“你认得路吗？”
　　他哼了一声，拉住我的手便半拖半拉地带着我快步走了起来。

　　我看了看被他扯住的手，他身上陌生的体温让我稍觉尴尬。
　　又走出很远，隐隐可以看到前面黑沉沉地一片宅子。“这一带比较荒僻，我们也不能往前走了，贼人很有可能隐伏在左右。”
　　我怔了怔，疑惑地看着他。
　　他带着我隐伏到左近，嘘了一声。我静静观察着斜坡的两边，心揪成了一团。
　　忽然，长街两步涌出了大批的蒙面人，他们打一声呼啸后，交替着向这边搜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杰书的手，忽然低声道“等会儿，我出去引开他们，你走吧！”
　　手上蓦然一疼，杰书低声斥道“你说什么？”
　　冷冷月光下，我看着他清俊爽朗的脸，意识忽然变得模糊，脑袋里一阵昏晕，眼前竟然出现了幻影，朦胧中好似看到芙蓉树下，刚毅俊朗的少年王爷拥着一个妩媚娇俏的小女孩，那女孩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憧憬地看着少年。“我会等着，等着你…”

　　我蓦然一惊，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疼痛将我拉回现实。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只要我出去，你便寻机会逃出去！”
　　杰书狠狠地将我的手甩开，冷冷地道“娘娘身份尊贵，怎能为了臣下涉险？”
　　我喉头一哽，低声道“杰书，这都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能……”
　　我话未说完，却听他冷哼一声竟然冲了出去。那群蒙面人发现他后，全部都围了过去。我呆呆地看到他被团团围了起来，看着正往这边搜索的蒙面人，我心底仿佛被撕裂开来。杰书，你这是何苦？

　　杰书挥舞着长刀的手臂缓了下来，鲜血顺着雪亮的长刀流下。
　　那蜿蜒的鲜血仿佛流淌在我身上，让我感觉一阵阵酸苦。绝望，如同这沉沉的夜，死死地笼罩了我。
　　一个蒙面人似乎发现了我，欢呼一声“在这里了!”
　　我想要挺身走出去，死也要死地漂亮一些，可是脚底发软，竟该死的连一步都挪不动！

　　从来没有这样放弃过自己的生命。
　　我眼前闪现的不是自己无数次思念的父母，竟然是出宫前，玄烨嘴角划过的那一抹微笑。
　　心疼地我连呼吸都不能够，玄烨，玄烨……我要死了，可是，最最悲痛的竟然是以后再也不能见到你……我以为我已经心死了，却原来还是不能……
　　刀光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我的瞳孔不断放大，最后终于看到了面前的那个人。
　　他手中的长剑上还滴着鲜血，月光下他的面容俊美无暇，焦急的眼眸紧紧盯着我。“梅媚儿……”
　　我心上的那根弦儿轰然绷断。全身的力气也在瞬间消失，再也站立不稳，缓缓坐倒在地。
　　他一把拉住我，长剑纵横，蒙面人被他无匹的气势所夺，纷纷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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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汗～好累！不行了，这章写地太吃力了！写不完了，下章再说吧！连检查都来不及了，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