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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残荷听雨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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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安殿的檀香经年不熄,而她每次来到这里却感觉不到丝毫安然。
她知道她的母后并不喜爱她,与对王兄不同,母后看着王兄时是一种复杂的压抑的慈爱。看她的目光同样复杂,却令她不喜。多年之后她才明白,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恨、厌恶与淡淡的愧疚的目光。
她看着眼前这个跪在佛前的素衣女子,这是她的母后,与她的王兄一样,她从不穿鲜艳华贵的衣裳,从她有意识起她便是一身素白。浅淡的与整个王宫格格不入。
轻呼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与往常一样,她不过是淡淡的应了,
“王儿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了,若不是有事她也不该踏入这里。
“回母后,儿臣日前在西山围场抓到一名刺客,从那刺客身上搜出一幅母后的画像,且那刺客那日称您‘姑姑’。”她说得十分直白,甚至有些恶意的想看看她听到这些会是什么反应,所以今日才带着那刺客一同来了。
果然,母后一直转着的佛珠一顿,终于起身,转了过来,她站在原地没有抬头,那刺客跪在她身后。母后的目光越过她看着那刺客。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依旧冷淡,没有什么波澜。
那刺客抬起头,直直的望向她。母后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喜,
“你是茜芷的孩子?”
“是。”
母后便不再看他,走向主位坐下,抿了一口茶,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过了许久都没再说话,蓦地冷冷一笑,
“你既然来此,她必定十分有确信我不会放任不管,她给了你什么?”
那刺客抿着唇,似乎早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交给一旁的宫女,烟落远远望了一眼,只觉玉色温润,上面似乎有一字,像是‘睿’又像是‘窅’。
母后只看了一眼玉佩,便将它摔在桌上,平凉的声音多了几分尖刻,
“果然是它!以为拿了他的东西,我就——”说道这里,不知为何,母后似乎扫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似乎恨不得碾的碎了,又像是不忍般慢慢抚揩。一时间神色变了几变。终于恢复了平静。向佛龛走去,平静的声音像是多了许多重量,
“你便留在烟落身边当护卫吧,前尘过往,最好一并都忘了。去吧!”
烟落带着他行了礼便向外走去,出了殿门,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似乎还能听见睿安殿内那一声一声的木鱼,伴着轻轻的梵唱,让人莫名的有些冷。
她快步离开那里,直到了御花园,才停了下来,天边不知何时下了些小雨,一回头,便见他还跟在后面,她来时只带了他一人,雨中的御花园显得有些冷清。她仔细的看了看他,身量还小,应当比她大不了许多,容貌却是俊美,不过与她母后太像,连那颗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直觉的让她不喜。
“既然母后让你跟着我,便好好做事,不过,我向来不喜欢没用的人,你听明白了么?”她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这是他唯一不像母后的地方,他有一双泛蓝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一层冰隔着,让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也没抬头,便应了一声,“是。”
她不太喜欢这种类似无视般的回答,冷哼了一声,“母后既然说前尘已过,你今后便叫雨生吧!”说完也不等他同意,便离去了。
雨生看着她的背影,泛蓝色的眼睛动了动,终是跟了上去。
那日过后,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不过每天都会抽出两个时辰跟小侯爷孤烟学骑马,毕竟都是孩子,与他的交情却越来越好了。雨生每日跟在她身后,也不怎么说话,依旧没什么存在感。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个月,转眼到了十月她的生辰,今日一早,子衿、子佩便将她早早折腾起来,梳妆打扮,两人直将她打扮成了年画娃娃,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绣鸾鸟曲裾,领子上缀了一圈白色狐狸毛,外罩大红惺惺氅,梳了一个双平髻,两个髻上垂了两个金铃铛,前额缀了一个鸡心石眉心坠。整个人显得娇俏玲珑,清灵动人。
子佩放下手中的篦子,满意的看着铜镜里的她,开心笑道,“公主小小年纪就这般动人,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年郎呢!”
子衿点了点头,脸上透出淡淡的温柔。
烟落看着发髻上的两个铃铛,不由又想起了那人,下意识的看向右手的碧玺珠串,七彩温润,温凉如玉。便像那人一般,将手缩回袖子里,轻轻道,
“把铃铛换了吧!”
子衿、子佩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她们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个活泼好动的公主变得这般沉静。
出了内室,雨生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刚要往外走,便听见通报,
“小侯爷到!”
随着通报一起进来的是少年独有的沙哑嗓音,“烟儿妹妹,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烟落笑着望他,孤烟因为孝期未满仍穿着孝服,因一直在军中锻炼,整个人晒黑了许多,却显得英武不少,给人一种可靠地感觉,此时因为走得急了,高高的鼻梁上带着几点汗珠,坚毅俊朗,气势夺人。
他一进来,便望向她,呆了一呆,古铜色的脸上透出一抹红,掩饰般的笑道,“烟儿妹妹,今日是你生辰,我给你准备了些礼物…”
烟落的笑更深了,除却许多别的因素,她也是很欣赏他,一方面他们皇家对他有愧,另一方面他又是真的对她好,况且这样的男儿,又有谁能心生不喜呢?
不由上前一步,接过盒子,笑道,“孤烟哥哥何必准备这些,你能每天教我骑马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孤烟俊脸又是一红,却也没有说别的,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看看,脸上带着一种得意的表情,使得原本英俊的面庞更显得神采飞扬。
烟落将盖子打开,只见明黄色丝绸里子的盒子里,装了一卷马鞭,那鞭子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乌黑透亮,入手极轻,鞭尾系着红绳,显得既气势凌然,又轻巧华美。她不由自主的往地下舞了几下,肃肃有声,气势皎然。
高兴的爱不释手,不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冲他甜甜一笑,“谢谢孤烟哥哥,我很喜欢!”
孤烟看着那笑容又是一呆,随即也轻轻笑了,只要你能一直开心就好…
雨生望着仍拿着鞭子开心笑着的女孩,不知为何心里似是有淡淡的喜悦,又似乎有淡淡的憋闷,他不知这情绪是从何而来,泛蓝的眸子中尽是迷茫。
这时,却听到一声传报,
“太子到!”
“老远便听见你的笑声,可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了?”玉落含笑的声音传来,
烟落上前献宝般的把鞭子递给他,娇笑,“王兄看,这鞭子好不好!”
玉落清润的眸子满是温柔,深深看了一眼孤烟,“小侯爷送你的自然是极好的!”孤烟与他对视一眼,却并未否认。
烟落咯咯一笑,拉着他的胳膊到处乱摸,淘气道,“哥哥的礼物呢?藏在哪了?”
玉落一把拉住她乱摸的小手,俊美温润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哪有这样淘气的公主!”
烟落大眼睛一转,撅了撅嘴,背过身去,装模作样道,“哪有这样小气的哥哥!”
玉落哈哈大笑,笑声宠溺,不知从哪变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我若是再不献出宝来,怕就变成小气哥哥了!”
烟落高兴的接过锦盒,笑道,“这才像话嘛~”逗得玉落、孤烟、子衿、子佩都是一笑。
她期待的打开盒子,却是一个卷轴,慢慢展开,竟是一幅地图!
那图上详尽的将当今各国分界画的分明,月、丰、燕、诏、齐、华、皇七国按东南西北的顺序拱卫在王庭四周。图上山川河流、荒原冰川等都绘的十分详尽,尤其是王庭和月国两处,更是用朱笔在一旁细细标注。
她着迷的伸手在上面轻抚,眼中耀出灼人的神采,她当然知道这一幅图意味着什么,心中突然溢出一股豪情,又有些暖暖的酸涩,
原来王兄什么都知道,不点破,却用这种方式表达了他的支持,她感觉眼中酸酸的,轻轻抱住王兄,闷闷的在他怀里小声说,
“谢谢王兄,这是烟儿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玉落拍了拍她,眼中有着浓浓的宠溺,温润如仙。
几人又说了会话,便去乾清宫、睿安殿等地请安,折腾一天下来,终于到了晚宴,原本公主的生辰不必这般隆重,但因她是独女,且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而前几年臣子们对她也并不十分了解,父王想让她对朝政有些了解,因此便特意安排了晚宴。
许是宫中许久不曾这般热闹,整个王宫一片繁华,络绎不绝的文臣武将互相寒暄,女眷们在内室轻轻耳语,阵阵暖香扑鼻,乐师奏着一曲《鹿鸣》,队队宫娥奉上各种美味佳肴,有喜鹊登梅、蝴蝶暇卷、八宝兔丁、鸡丝银耳、白扒鱼唇、甜合锦等美味佳肴,又有狮峰龙井、庐山云雾、君山银针等御用香茗,更有杜康、鸿茅、鹤年、竹叶青等玉液琼浆。
“王上驾到、太子驾到、长公主驾到!”
众臣皆山呼万岁,她坐在父王下面右手边,王兄坐在他左手边,小侯爷孤烟坐在她下手,待父王说了平身,众臣方又重新落座。
趁此机会,她抬眼向这些臣子们瞧去,坐在最前面的是丞相陆敬德,也是她的太傅,三朝元老,如今已过古稀,却仍精神健硕,为人耿直。他旁边是新迁的上将军徐建功,原是老侯爷的副将,此人忠厚有余,智勇不足,国字脸,卧蚕眉,神态谦恭。
此二人便是父王的肱骨之臣,然而她却并不满意,太傅虽博学多才,但因年事已高,以守成为主。上将军军功显著,却不能震慑一方。且国内门阀势力强大,人才不能进用,更有羌族、鲜卑在一旁虎视眈眈,实在令人心忧。
在她心中思索时却不知众臣也在观察她,有些不以为然,有些暗自点头,这位公主年纪轻轻却沉稳有度,却不知才学如何。
正在此时,却听一声通报,“丰国使臣来贺!”
众臣一阵喧哗,去年丰国质子方潜逃回国,而今这使臣来不知又有何目的。
烟落目光复杂,丰国…是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