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竹姬 ...


  •   “公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春末午后。鹿丸打开院子的大门,发现从车轩内走下来的正是赴宴归来的邸主。便一路随着他走了回去。

      “看来在右大臣大人家中举办的藤花宴,还是远不及那花见宴呐。想那天的花见宴,公子可真是不醉不归呢。”鹿丸调侃道。

      “藤花的话、不是重点吧。怎么说呢……”鸣人冲鹿丸勉强笑了笑:“这场宴会根本就是右大臣在炫耀新婿嘛我说!”

      鹿丸勾起一丝微笑:“毕竟女婿是如此优秀的宇智波,这当真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了。”

      “鹿丸,替我泡杯茶。”鸣人走进厢房里坐下来对他说:“我……要醒醒酒。”

      鹿丸沉默,转身踏出里屋,遣人去烧了水。他分明嗅不到鸣人身上有丝毫酒气。

      鸣人趴在案桌前,把脑袋埋进了宽大的衣袖间。头上摘掉乌帽子以后,耀眼的金发更加乱蓬蓬的翘了起来。

      他疲惫的合上了眼睛。

      就算当时抛下了那样的狠话,可鸣人后来还是笑着赴了佐助的喜宴。

      鸣人头一回参加婚礼,便是参加了自己至亲好友的婚礼。那场面至今仍叫人难以忘怀。佐助挽着新嫁娘踏出厢房的那一刻,鸣人的视线几乎无法从他身上脱离。好一对壁人呐——佐助一身黑灰层叠的庄重直衣,将他挺拔俊朗的气息全盘托出。黑色羽织上,那团扇家徽的纹样红得夺目,白得耀眼。而新嫁娘身着绣有祥云图案的华丽红装,使双颊上羞涩的绯红显得更加喜悦了。

      婚宴上的主角,呈现出的大概是他们这辈子最美的姿态了。可鸣人清楚,他是不快乐的。佐助他,由始至终,笑容都不那么真切,让人感到模棱两可,隐约有些心寒。

      在宴会上,佐助携着他的新娘走到鸣人身边,只简单打了个照面,便叫他按照礼节敬上一杯酒,象征祝福。鸣人望着他因被众宾客强灌而酒醉醺然的脸,原本就晓得他酒量差,此时更是舍不得再火上浇油般敬他一杯。

      名叫樱的佐助的新娘也劝他别再勉强。可佐助却不肯,口中声声“之上”、“之上”的唤着她,她便又柔软得失了一切劝阻的理由,只得搀住自己的夫君,任着他步履摇晃的一桌接一桌的喝下去。

      鸣人心疼。因为他把自己逼迫得太狠,不给自己或身边关心他的人留任何余地。鸣人同时也为自己感到难过。

      后来鸣人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了家。并没有喝什么酒,身体却感觉十分疲惫。

      这种沉重的状态,原本已经消失,可今日——离婚宴已过去将近一个月的藤花宴上,鸣人在右大臣家中见到以家婿身份出席的佐助,再次感到了胸口像被重压般沉郁。没有缘由。

      “喏,茶来了。”

      鹿丸将茶壶与瓷杯放在案几上。鸣人这才把头抬起来,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尽。

      “谢啦,鹿丸。”

      “鸣人,最近是怎么了?”鹿丸问:“总是显得这样怠倦。”

      鸣人自己重新将茶杯斟满,长叹一声:“最近,偶尔会想起已逝去的父上和母上呢。”

      与牙一样,作为从著袴之后便一直追随着鸣人的侍从,而今已成为了友人一般的家臣,鹿丸对于鸣人的身世,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的。鹿丸听鸣人这样说,忽然感到气氛沉重了下来,便坐到了他的对面,听他的倾诉。

      “虽说自打有记忆以来便从未有幸见过双亲,可从前听桐壶娘娘说起过,父亲是位才华横溢的男子,同时又是先皇重用的良臣;母亲则是远域名门望族的女儿,是个贤淑聪慧的美人。那时还小,听着也不觉得丝毫难过。而如今想想,倒还真想见上一面啊。”

      鸣人望着屋外的色泽昏黄的夕阳,微微一笑。

      “宇智波现今已娶了妻,而你却仍是孤家寡人。”鹿丸也随着轻叹:“从小相伴的友人,如今也不能再去随意打扰了。因此才会感到寂寞孤单吧。”

      “大概吧。”鸣人抿了一口茶。茶叶抵到舌尖的滋味略略苦涩。“或许、我也是时候该有个家了。”

      鹿丸对此表示赞同。“的确,你也赶紧给自己寻位如意的夫人吧。”

      鸣人愣愣的望着他。鹿丸补充道:“身为当朝五品官员,且又是公卿后裔,愿意嫁与你的贤良女子,决不比仰慕宇智波的要少。”鹿丸顿了顿,声音稍微低了些许:“就连我这样懒散贪闲、官品低微的人,很快也要娶亲了啊。”

      “你要娶亲了?”鸣人一下子兴奋起来:“快从实招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说?”

      “呵、还不就是家里人安排的。”鹿丸眨了眨细长的丹凤眼,墨色眸中一贯的慵懒此时更是肆意的流显出来:“听闻是远房亲戚的家女,是个擅于家务的女子……母亲说,非得是这样的女子方能治得了我这懒性子。可结婚什么的,听起来就足够麻烦了啊。”

      “不过还是恭喜你噢,鹿丸。”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得了。”鹿丸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我还因此需向你告假几个月呢。这宅邸里的大小事务就得麻烦牙了。”

      “我批准啦!”鸣人被这喜悦的气息所感染,心情舒畅了起来:“你到时候便放心娶亲去吧,待哪天我也寻得佳侣,咱们这院子里,可就有的你操心啦!”

      ***

      当鹿丸再次回到东三条院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他再三来信说要打点好家事才能过来。这不,让鸣人苦苦等了整整一个夏天——鹿丸那家伙怕是故意要猫在家里避暑,待到这秋风盈盈的时日,才终于决定回来。

      鸣人走到院前去迎他。鹿丸恰好夺门而入。仅是几月未见,他脸上那老气横秋的样子便又是翻了个倍。

      “我回来啦。鸣人君。”

      一如既往懒散的声音。鸣人咧开嘴笑了,一抬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好家伙、你可真是让我苦等啊!明知道牙打点家里事情没你细致的。”

      “所以我这不回来了嘛——”鹿丸也微微勾了勾唇角。他挑眉,从腰间抽出一管细长的烟枪,横在鸣人面前,猛地吸上了一口,流露出十分惬意的表情。

      迎面而来的浓烟熏得鸣人一阵咳嗽:“咳、咳!这是什么玩意啊我说?鹿丸?”

      鹿丸见他被呛成了一副滑稽的样子,轻声笑了:“啊、这是贱内手鞠晒制的烟草。吸起来味道很好……公子要不要试一下?”

      “别了别了,”鸣人连连摆手:“这可当真是呛坏我了!”

      “手鞠不仅打理得好家事,还习得晒烟草这么一门手艺活。”鹿丸这么说着,看向了被烟雾渲染的天空:“每天看着那女人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的,就是为了把红花给制作成烟草。光是用瞧的就觉得麻烦啊。一开始明明不想吸的——可是试了一试,发觉吸起来味道还真好诶……”

      “你这是在炫耀吗我说?”鸣人佯作生他的气,把鹿丸丢在箦子上自己快步走回了厢房。

      “要当我是炫耀的话,我也不多解释什么了。”鹿丸把声音抬高了不少,朝厢房叫道:“觉得委屈的话、何不自己寻个心仪的妻子呢——临走之前我就向你嘱咐过的了。”

      怎么可能没有对这件事情上过心。鸣人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鹿丸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的生活依然照常,几乎天天繁忙奔走于事务之中,就连仅剩的一点点悠闲时光也全数丢进了自家院子里——和粗心大意的性格全然相反,鸣人向来喜欢照料些花花草草,因此院里四季都有花儿胜放。这一年,鸣人见过最多的女性,大概就只有宇智波家的樱姬了。虽然不敢再去过多的打扰佐助,可鸣人仅仅与那女子见过几面,便也在交谈之中与她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虽说樱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可有的时候聊至欢处时,毫不遮掩的大笑的样子,还真不像个淑女。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不过这样的女子倒也活得自在。鸣人想,可佐助真的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子吗?他连忙摇了摇头。樱已经是佐助的之上了,自己哪应该再有这么多奇怪的念头呢?

      说到底,这场婚姻就是以幸福为代价来换取利益及荣华的一场可笑的戏码。

      鸣人暗暗的想,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踏上这样的道路。虽然自己无法挽救佐助,可至少还能选择不让自己犯下同样的错误。

      鹿丸倚着箦子边的廊柱,来到了鸣人面前,顺手将烟枪别回了腰上:“我离开了这么久,公子就真没看上过哪家的姬君?”

      鸣人诚实的点了点头,换来鹿丸“啧啧”两声无奈的轻叹:“公子在藏人所里的长官日向宁次有一位妹妹,可谓是大家闺秀。公子就从没听说过吗?”

      “这倒是有所耳闻,”鸣人应着,挠了挠头。“从前呆在宫里的时候,那位姬君还曾给我递过和歌呢……”

      “那、你就从未留意过她?”鹿丸不禁感到有些咋舌,怎么会有人无视拥有此等家世的姬君的求爱?

      “哪里是我不留意了?”鸣人长叹一口气:“当年那封和歌还没出日向家的门,就被宁次给拦了下来。你可不知道,日向君是出了名的疼爱自家妹妹,就像猛禽护着幼雏似的。藏人所里有过好几位同僚企图通过宁次来得到认识他妹妹的机会,可是通通被宁次严厉的回绝了——我跟几个同僚都开玩笑说,将来日向君肯定得娶自己的妹妹为妻呀!”

      鹿丸耸了耸肩,笑出了声,转而换了个话题:“那么宇智波近日如何?有了如此高贵的妻子之后,怕是要在官场上一路飞黄腾达了吧。”

      “可不是么,”鸣人望着鹿丸,无奈的抿了抿唇:“今年司召他可是在右大臣的举荐下连晋了两位呢。真是羡煞旁人啊我说。”

      “公子你呢?”鹿丸问:“这回司召有否加官进爵?”

      鸣人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向鹿丸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是没有,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不闯祸,大家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不就足够了?”

      “还真不像你从前拼命追赶着宇智波时满腔热血的样子呢。”鹿丸微微勾起了唇角。

      鸣人倒也不解释什么,只是低下头轻释一口气,又再次面朝阳光抬起了脸庞:“佐助说,我要走的路和他不一样。现在若是再要和他一决高下的话,那么我选择用未来的幸福来做较量。这样我不就稳赢了嘛,只要不学他,偏娶了自己不喜爱的姬君。”

      “无论如何,只要公子过得好,我们这些臣下也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啊。”

      鹿丸这么说着,又掏出了烟枪。鸣人连忙跳着脚挥手制止他。鹿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改为抚了抚衣袖,不禁笑了。

      ***

      隆冬之时,又是一年新岁来临。新年朝贺过后,打算再睡个回笼觉的鸣人刚掖好被角,便被牙一把从榻上给拽了起来。鸣人打了个哈欠,不顾牙焦急而欣喜的神色,倒头又扎进了被窝里。

      “公子呀!我说你可别再睡了,快起来看看这张请柬吧!”牙急的把手上的请柬直往鸣人脸上甩。

      请柬上所沾染的异样的香味涌进鼻尖,使鸣人眼前一亮,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这并非冬季所常用的清香黑方,而是一种极为强烈的香气,低沉而浓烈,明明调性沉重,却又使人无法抗拒。

      “哪来这么重的麝香?”鸣人接过牙递过来的那张请柬,疑惑的问道。如此名贵的香料,可不是自己家所能消耗得起的。

      “这是从左大臣大人那边送过来的请柬!”牙解释道:“左大臣大人邀请公子你去参加明日的新年贺宴呢!这种一年一度的高官云集的盛会、想必是日向君为公子在左大臣面前美言了一番,才能获得邀请的吧?”

      鸣人草草的翻看了请柬,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看来我去年一年还是小有成绩的嘛我说!”鸣人抓了抓后脑勺,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虽然今年在司召上没能获得举荐,可是能够得到长官的邀请,我也就不计较这么多啦!哈哈哈!!”

      “公子稍微惦记着点左大臣家的姬君啊……这件事鹿丸都跟我说了好些遍了。”牙见他重点全然放在了被认可的喜悦上,忍不住提醒道。

      “那可得看缘分喽!”鸣人爬起来,迎着冬季的寒风不禁打了个寒战。牙连忙替他披上一件外衣。只听鸣人慢慢悠悠的接着说:“反正像什么巴结高官啊这种事情,我可是做不来。”

      “行、行,全听公子的……”牙无奈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叹了一声。鸣人噗嗤一笑,望着他转身拉起御帘的身影,又看了看手里的请柬,将肩头披着的冬衣往身上裹了裹紧。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鸣人来到了左大臣的宅邸。被邀请来的高官数不胜数,鸣人身处其间,不免感到自己身份有些低微了。

      “鸣人君、你来了。”

      宁次身着绣有仙鹤图样的白色直衣,朝鸣人走了过来。

      “啊、日向大人……”

      “今天这是家宴——既然都邀你来家宴了,你还生疏个什么劲?”宁次那双紫灰色的眸子微微一弯:“叫我宁次就好。”

      这还是头一回见宁次一副休闲的家常装扮,也难得见他展现笑颜,鸣人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应了声“宁次君”,便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走吧,宴会已经开始了。”宁次领着鸣人向厅内走去,忽然转过身来对鸣人嘱咐道:“——对了、我的父亲大人说,他想要见你。”

      “诶诶?!”鸣人惊得瞪大了眼睛:“令、令尊可是左大臣大人……怎会想见我一介五位官员……”

      “父亲大人告诉我,他与你的父亲是旧友。”宁次解释道:“当年的那场大火……他也深表惋惜。”

      鸣人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因此父亲大人也常让我多关照你一下。”宁次稍稍回头来望着他:“虽然我并没有这么做——以你的能力,我想也不需要我在你身上多下什么功夫。你说是吧?鸣人君。”

      鸣人闻言俯身一拜:“感谢日向大人抬爱……”

      “不是说好了叫宁次的吗。”宁次又是扬起了唇角。

      “啊、是!宁次君。”

      一时间还难以适应这样一个摒除了往日严肃的、温和有如兄长般的宁次,鸣人连忙改口,紧随他身后,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殿之中。绘有墨竹图样的屏风环绕着厢房的四周,烛光恰到好处的从屏风边铺洒进来,十分柔和。这样的环境着实显示出了邸主高贵的身份以及不俗的品味。鸣人目不暇接的欣赏着,不禁在心中默默感叹。

      “父亲大人,这位就是鸣人君了。”

      鸣人被唤了名字,将注意力转移了回来。只见宁次微微俯首,向面前一位同样黑色长发、有着紫灰色瞳仁的中年男子说到。

      “是鸣人啊。”

      那中年男子本正与身旁的一位官员饮酒,一听到宁次的话,便停下了举杯的动作。他淡淡的笑着,细细端详起鸣人来。鸣人被这么打量着,不觉感到有些拘束。

      这位想必是宁次的父亲了。鸣人连忙俯身作揖:“参见左大臣大人……”

      “不必多礼了。”日向日足拍了拍鸣人的肩膀。那双大手的温度透过衣衫融进了鸣人的体温之中,鸣人一惊,扬起脸来正好对上了日足那温厚的目光。

      “你的父上——也就是水门君,生前与老夫可是至交啊。”日足望着鸣人那与水门相似的脸容,不禁慨叹道:“这一晃十八年过去,你也成长为了一个如此优秀的青年人……若是水门君与玖辛奈在天有灵的话,想必也会十分感动的吧……”

      鸣人点了点头。若是父亲母亲仍然在世的话,自己的生活绝对全然是另一番光景吧。

      “不提这些旧事了。”日足轻叹:“在这大好的新春时节里,还是来谈些愉快的事情吧!”

      “是。”鸣人笑了,端起酒壶斟上两杯温酒。“在下作为晚辈,敬您一杯!”

      “好!现如今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日足接过鸣人端来的酒杯,举杯饮尽。他看了看自己的长子,又看了看鸣人:“这日后便是你们青年人的时代了,老夫还真是不甘心呢。”

      “父亲大人这是什么话?”宁次的语气里略略有些责怪的意味:“我们这些晚辈、还需多加磨砺才能达到父亲大人的期望呢。”

      “宁次君所言极是。”鸣人认同道。总是听闻父辈那一代纵横朝野,替先皇出谋划策,当真是道难以超越的屏障。

      日足闻言笑了。“鸣人,与宁次一同坐到老夫身边吧。老夫与你们这群青年人相处一起、感觉自己也似乎年轻了不少啊!”

      “那真是恭敬不如从命啦我说!”托父亲的福,左大臣大人还真是为容易相处的长辈呢。鸣人兴冲冲的坐到了离日足极近的席位上,心中残存的一丝拘谨也统统放了开来。

      陪伴着左大臣与许多当朝高官侃侃而谈,聊到政事时,鸣人看法也得到了不少赞赏。歌舞伎献上的舞蹈与乐曲迷乱了眼耳,一杯又一杯温酒下肚,鸣人感到整个人都轻盈舒适起来。一些疲倦与忧虑伴随着酒香蒸发不见。夜已尽深,宾客们纷纷前来向日足道谢作别。人声逐渐稀少。终于,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了酒过三巡、微醺的三个男人,仍然在兴致勃勃的举杯对饮。

      “——父亲大人、兄长大人,时候已经不早了……”

      在朦胧的烛光中,鸣人闻声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女子从屏风后面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来到日足身边轻轻屈身跪下,有些担心的提醒道。

      那个女子虽是背对着鸣人,可鸣人的视线仍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以墨绘出的竹子在屏风上鳞次栉比。月光潜入厢房内,细辉宛若银箔。跪坐于面前的那个背影,穿着层层叠叠的浅玄色十二单衣,粉白色的衣带垂散在榻榻米上,烛光昏暗,显得端庄而华丽。低垂的后领被她如绢如绸的长发微微遮挡,从发隙间露出的雪白脖颈,仿佛稀有而精致的象牙。

      “……辉夜姬!细竹辉夜姬……!!”鸣人惊异的唤出了声。

      女子转过身来。一双漂亮的、玄灰色的眸子迎上鸣人热烈的眼光,连忙羞怯的稍稍移开,浅浅的绯红迅速攀上了双颊。

      “辉夜姬?鸣人君、你可看清楚了,这位可不是细竹辉夜姬啊。”宁次听他痴痴的叫唤着,不禁笑了。

      “看来你真是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啊,”日足欣慰的抚了抚那女孩子的发,又看了看一脸疑惑的鸣人:“这位是老夫的女儿,名叫雏田。”

      鸣人这才回过神来。这位乖巧端庄有如辉夜姬的美丽姬君,便是不知多少人望尘莫及的、宁次的妹妹。鸣人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仍然停驻在雏田的身上。

      “这位便是鸣人了,”日足向雏田介绍道。“你应当是知道的吧——还记得你幼时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写了和歌差人送进宫里……”

      “别、别说了……父亲大人……”雏田把脑袋低了下去,额发遮住了她羞红的脸颊。一提起这件事,连宁次也躲闪起来。当年正是这个把妹妹疼之入骨的小小少年,几乎任性的把写有和歌的信笺给拦了下来,闹出了不小的洋相。

      “呵呵、鸣人,你听见了吧?老夫这个女儿啊,可是从小就仰慕你了呢……”

      “在下对于雏田姬君也是早有耳闻……今日能够亲眼得见,当真是在下的荣幸。”鸣人拜道。

      “还从未有人称赞过家女像辉夜姬呢!”日足扬起了嘴角:“鸣人还是头一个。”

      “那是因为,在下前些年曾做过一个初梦,”鸣人解释道:“初梦之中所见的那位美人的背影,形貌有如辉夜姬,与雏田姬君甚是相像……在下将这个梦境拿给阴阳师去解,那位阴阳师说,在下梦中所见的美人,将会是陪伴在下度过余生的伴侣……”

      “鸣人君,你这算是求婚吗?”宁次望着自己那早已羞涩到不知所措的妹妹,用手撑着脑袋,微微蹙眉向鸣人问道。

      “这可真是个好梦啊!”鸣人还没来得及作答,日足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看来你与雏田的缘分不浅呐,鸣人——老夫将雏田许配与你,你可愿意?”

      “这……”鸣人一时愣住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他在讶异之余,心中却也萌生了淡淡的惊喜。他咽了咽口水:“日向大人、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你既然是水门君的儿子,老夫必定是要更加偏爱于你的了。且就算不谈及你的父上,你也是个十分出色的男子,将家女交付与你,老夫当然放心。”日足斟上一杯酒,端了起来:“你若是应下了这桩亲事,便喝了老夫斟的这杯酒吧。”

      鸣人再次将视线投向了雏田。雏田也并不说些什么,只是谨慎的用袖口遮住了半张俏丽的脸庞,看起来是依顺了自己的心意,早已在心中默许了父亲的决定。那样子看起来分外乖巧可爱。

      梦中的那个场景,那位光华溢彩的辉夜姬,终于踏入了自己生命的轨迹。可鸣人却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如此的平静——难道这就是遇见命中注定的佳人的感觉吗?鸣人来不及疑惑那么多,双手接过了日足举起的酒盏。

      杯中清酒倒映着自己的脸容。鸣人仰起头将之一饮而尽。

      “雏田、作为兄长……愿你日后与鸣人君白头偕老。”宁次望着雏田,眸子里温和流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么就这样定下来了。”日足难掩心中的欣喜:“择吉日便让你与雏田成婚吧!”

      雏田此时终于有了一丝望向鸣人的勇气。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发现鸣人——那个自己从幼时便惦念了不知多少年的男子,现在正爽朗的微笑着,用一双清澈如水的蓝色眼睛凝望着自己。

      或许鸣人君是命运给自己最高的赏赐了。雏田在心里偷偷的想,情不自禁的落下了泪来。

      “别、别哭啊我说……”鸣人见状,慌张的走上前安慰道。“姬君若是觉得委屈,在下也决不会勉强……”

      “不是的……”雏田连忙揩掉眼角的泪水,声音轻得像鸟雀振翼时掉落湖面的翎羽。“我、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这真是缘分使然呀。”日足不禁感叹。

      鸣人即刻俯身拜下:“多谢日向大人……”

      “现在你我已是一家人了,何必拘礼?”日足笑着将他扶了起来:“今后、便可与宁次雏田一样,唤我为父亲了。”

      这种幸福的感觉来得竟是如此突然。鸣人不禁有些手足无措——然而顺着旁人的话语推进下去,却也一切完好。他人生中第一次将一个谁人唤为“父亲大人”,不由得心头一紧,眼眶都发烫起来。

      这天夜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悄悄地踏雪进了家门,没有惊扰鹿丸和牙以及家仆们的好梦。鸣人回到自己的厢房里点了灯。回忆起雏田那端丽的姿容,他望着攒动的烛光,低声的笑了起来。

      终于也能像佐助一样,即将拥有一位属于自己的之上、拥有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归宿了。鸣人十分突兀的想起了佐助,想起了他将喜宴的请柬递给自己时漠然的样子,想起了他在婚礼上并不幸福的叫唤着“之上”的声音,想起了他为了复仇而拒绝自己心意时冷酷的表情。

      ——佐助娶了右大臣家的姬君、自己则娶了左大臣家的姬君。这下子联姻再也无法成为弘徽殿太后玩弄政治的手段了——不曾想自己无形之中竟也帮上了佐助的忙。忽然意识到这点的鸣人长叹了一口气。真是福气啊——至少我是真的倾慕雏田姬君的。他默默的对自己这样说。

      渐行渐远,原来是件如此令人心酸的事情。

      “佐助,我可是要比你幸福多了啊……”

      两个人之间的较量,似乎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原本应该洋洋得意的鸣人,此时此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然而沉重很快便被欣喜所淹没匿迹。

      “父亲、母亲。”鸣人将双手按在了胸口,自己也能感受到来自胸口那怦然的心跳。

      “我啊,终于找到那位陪伴终生的辉夜姬了呢我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