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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朱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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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结束,悠闲的日子过去,生机勃勃的春季悄然而至。
藏人所里,无暇顾及院里含苞的樱花,众人正紧张而忙碌的审理着关于落实新政的文件。
“鸣人君,把刚下来的那份递给我。有劳了。”
墨色长发的青年头也不抬的对鸣人说。那双玄灰色的瞳仁正一丝不苟的阅着手上的竹简。
“这就来了我说,日向大人!”被使唤的鸣人小跑两步,把身边的竹简递了过去。脸颊上,不知何时被墨水划出了一道突兀的痕迹。
“这些、也帮我送出去。拜托了。”视线虽未曾移开,可那青年句句带有慰劳的词语,让人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鸣人一把抱起他身后堆成了小山丘的竹简,小心翼翼的叹了口气。
真是没有分毫空闲啊。鸣人再次回到他身边时,这样想到。
俯首案前的那位青年,正是左大臣的日向日足的长子,同时亦是鸣人的长官,藏人所的藏人头兼近卫中将的日向宁次。虽仅年长鸣人两岁,可却比他沉稳得翻了倍,事务由他经手也显得可靠许多。
“…近日天皇陛下常将政务交与春宫殿下处理呢,”鸣人守在宁次身后,见他批改的笔尖离开了文件,便询问起来:“莫非这是要改朝换代……”
“怎能擅自揣测圣意?”宁次扭过头来冲他嗔道。再次将目光移回去时,却也皱起了剑眉。
若是春宫上位,那继承天下的便是佐助的兄长了,弘辉殿女御将晋升为太后。然而即使身处御帘之后,弘辉殿女御也绝不会放手让鼬独自处理朝政吧?鸣人一边想,一边感到额角有汗珠淌过。佐助的路,还是照样不好走呀。
“话说如此,可这也是事实。由春宫殿下接手的政务越发的多了,照理说这的确是太子继承江山的前奏……鸣人君,有在听么?”
见身侧的少年目光被院里樱枝上蹦跳的麻雀吸引,宁次不禁无奈而轻叹。
“…是!”鸣人连忙应道。
现在还不是去考虑佐助的时候吧?鸣人在心里默默的责怪自己的分神。要知道他的这位顶头上司,可是个严谨慎微到了极致的主呢。
***
梅雨时节,淫雨霏霏。宫中正值御谨慎日,照例近臣不得归家,尽皆宿职于宫中。
一大早就被鸣人缠在身边,佐助好容易才脱身,便被天皇陛下召来了清凉殿中。
“参见陛下。”
燃着春日才有的残梅熏物的清凉殿中,佐助跪坐在天皇面前,俯身拜道。
“这里并无旁人,无须多礼了。”桐壶天皇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打量着年纪轻轻就已官拜中将的自己最该疼爱的儿子,天皇不禁感慨万分。
最初将佐助降为臣籍,也并非桐壶天皇所情所愿。弘徽殿女御不断以佐助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为缘由向他施压,无奈之下,只好将佐助贬为人臣,同时立长子鼬为春宫,才终于确保了后宫以至于整个江山的安宁。
对于佐助,桐壶天皇的心中满是歉意,因此常想做些什么,以补偿他这些年生存立足的艰难。
“陛下,礼节不可少。”生分冷硬的声音传入了天皇的耳畔。
佐助他,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一切想要接近他的温柔。
天皇轻叹。“朕唤你来,是想预先告诉你一件事情。”
“陛下请讲。”
“朕已经老了,想将皇位交付给你的兄长。”
佐助一惊,连忙俯身拜下:“陛下身体康健,不当有这样的想法才是。”
就算是他敷衍的尊敬,桐壶天皇也在心中感到了一丝宽慰。
“朕累了。”他合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已在记忆里渐渐模糊的桐壶更衣的音容笑貌,不论如何,都是些最令人心仪的姿态。“朕没法在她生时守护她,只想趁现今仍然在位,追封她为皇后。佐助以为如何?”
佐助眉心一紧。陛下口中所言的女子,当然是自己的母上。然而追封已逝之人又能改变什么?已经失去的东西,尔后再想起来弥补,早已消失了原本的意义。
“全听陛下旨意。”佐助回答,并没有为此感到分毫的感激。
他究竟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当年无法保全桐壶的那份懦弱。天皇无奈的长吁一口气。
“望你日后能够辅佐未来的天皇,助他一臂之力。以你的能力,必当使国家更加繁隆兴盛的。”
殿外的雨声零落。
“…臣遵旨。”
从清凉殿退出去后,整理一下沉重的心绪,没走几步,佐助迎面又撞见了鸣人。
“佐助,陛下他…没有为难你吧?”
“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玩忽职守,这宫廷纪律岂不要乱套了。”佐助不理会他一脸堪忧的样子,径自走在长廊上。
鸣人见他语气及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便也不再追问下去,跟随他身后往守职之处走去。
“看来你所言不假,”佐助开口道:“陛下的确有意要禅位于春宫了。”
“陛下亲口对你讲了?!”鸣人大跨两步挡在他面前:“此话当真?”
佐助点头。“这件事情可别往外传,听见没?”
“难道就这么不相信我吗?”鸣人佯作生气,轻推了佐助一把。
“就是不相信你。”
佐助拍了拍他尚还不那么厚实的肩膀,唇边带笑:“你倒是变得可靠些,才能让人信赖啊。”说罢,还帮他稍稍扶正了头顶上歪斜的乌帽子。
佐助微微上挑的眉梢似乎让整片天空的光线都变得明亮起来。鸣人感到胸口一阵无法名状的温热,浮动到喉间,却不知该说出些什么才好。
云层间,浓重的阴翳淡了,从廊檐上滴落的雨水反耀出初晴的曦光。
佐助仰头望向天空:“哟。放晴了呢。”
“是、是啊!”鸣人慌张的抓了抓后脑勺,企图用笑容平息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
“走吧。”佐助稳了稳腰间的佩剑,快步向前。
“好嘞!”迎着薄薄的光亮,鸣人连忙跟了上去。
***
那年入冬之初,当桐壶天皇宣告退位的时候,满朝官员,闻此消息无人能够镇静如常。
朝代更替仅在一朝一夕之间。虽然来日上朝时所面对的君主已经变换,可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纵观冬日晨早的平安京,依旧是一派刚刚睡醒的祥和宁静。
佐助换上朝服,在铜镜前稍稍打量一番自己的装束,系紧了乌帽子缠绕在颈侧的细绳。
面容上不带一丝多余的表情,甚至比往常更添了几分沉凝,他撩起御帘,与守在殿里的家仆重吾擦身而过。
重吾目送着他身穿淡绯色朝服的背影登上车轩,直到车架离去,才转身去忙其他的事情。
佐助来到紫宸殿内时,群臣都在相互低声议论着,等待新帝的出现。
仰头望向大殿之上,御帘后隐约可见的那个空席,佐助只觉得金碧雍容的光圈晃得眼睛生疼,可又让人流着泪也不愿意移开视线。
佐助合上了双眼。
那是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身处至高之位,在群臣叩拜下俯瞰整个平安京城盛世繁华的人,不该是他,而是自己。
周围安静下来。再次张开眼时,大殿上御帘已被卷起,端坐着那个一袭正黄色皇袍,头戴玉冠的黑发青年。此刻,尊号为朱雀的他应当被称为朱雀天皇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纷纷拜下。富丽堂皇的紫宸殿中余音嘹亮,以至于佐助根本无法辨析自己是否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微微缩在衣袖中叠交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相互紧紧攥住。
而俯望着跪拜在自己脚下的诸臣的鼬,纵然皇袍加身,可唇角却扬不起丝毫笑容,眼眸低垂,也并非是一副威严的态度。
他眼中所倒映的那个人儿,此时正满目怅然若失的望着他。那目光虽尽力佯作了平静,却仍在扩散出冰凉,鼬感觉胸口被什么重物给死死压住,连起伏都成了难事。
若能从这儿走下去,跨越一级又一级台阶,走到弟弟的面前,褪下那皇袍,摘掉那玉冠,全部都让给他,那该多好。这江山,这权位,都抵不过他对自己露出一个璨然释怀的笑颜。
他想要的,鼬全都愿意给。不论想要日月星辰还是香车美人,但凡他开口,鼬都愿意为他去办。
可佐助不会开口。更何况是这他给不出去的皇权。
鼬感觉到那眼神逐渐难以抑制的流露出憎恨。在佐助的眼睛里打转,殷殷然割得心口生疼。
总比他无尽的克制下去要好的多。鼬想着,便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只是低低的启唇唤了声“退朝”。
走在宽阔的宫道上,似乎没有人看穿佐助的心思,大家都因其兄长继位而纷纷向佐助道喜。本想过去稍稍安慰两句的鸣人却被宁次劝住了脚步,只得远远望着,把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就算知道佐助什么也不会吐露给自己听,可鸣人还是忍不住要去牵挂。单方面的惦记,鸣人也感到一点心安。
总感觉若是连自己都不去在意他的心情,就再没有别人会去真心顾及他的感受了。
然而见佐助在应付众人时摆出了一副简直无法被称之为笑的虚伪表情,鸣人便又平息了心中强烈的想法。记起他说过的话,像是忽而恼了起来:
“这就是他的路吧。他愿意这样走,谁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鸣人自言自语般,仅仅是说给了宁次听。说完转过身去快步往藏人所的方向走去。
宁次虽听出了他话中些许赌气的意味,却也摸不清什么头脑。只知道那宇智波公子,当真是个倔强得伤人伤己的家伙。
佐助回到二条院,牵着门环的手感到无比沉重,脚步也沉重拖坠。脸颊上嘴角边,一阵僵硬的感觉,却也丝毫不关这凉风的事。
“呀、是我家佐助回来啦。”
水月正巧路过,替他把门关好,一如既往没大没小的“佐助佐助”的唤着,在他身旁绕着圈子的走来走去,露出熟悉的笑容。
佐助这才感觉步伐轻松了一些,虽不说出口,但仍感觉缺少了什么。可这一时间想不出来,佐助便也不去细琢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重吾仍守在屋内。佐助再次站到镜前,望着与自己并不相称的一身绯色,就这么盯了许久。直到缓过神来,他才动手把朝服的束带给解开。
“公子,可是身子抱恙?”
重吾察觉到他比起往日更加低沉的气息,走进御帘内接过了他换下的朝服,轻声问道。
“不要紧的。”
佐助回答。披上了一件深玄色的直衣,走出厢房,他将视线投向那渐渐将暖梨黄消融成蓝色的、平安京的天空,低声呢喃:
“…朱雀——朱雀、朱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