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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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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细长浓色的竹子在屋外密麻成林,月亮散下淡薄银辉。厢房内烛光昏暗。没有风,灯芯不动,光线很平静。
低低潜入耳畔的,是水波撞击拍打的声音,还有三味线一般好听的蝉鸣。不过都渺远得听不真切。
月光照耀竹影凌乱间,有一个跪坐于面前的身形,穿一身素净的白衣,同样白色的衣带顺着腰肢的曲线垂散在榻榻米上,宛若灵蛇,异艳而端庄。
那是一个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背影。
从低垂的后领中微微露出的雪白脖颈,让人萌生出凑上去轻咬一口的冲动。而这样的想法却硬是被一股莫名的强大气场给生生抑制住了行动的能力。
蝉声和波涛声在意识中被月色明媚揉成琥珀,在心尖上融化成一漪明媚的光晕。胸口兀自燥热起来。
那个背影转过头来。缓缓的,缓缓的。
黑发。浓过竹影,胜于夜色。发丝如绸如绢。肌肤白皙,凝滑如脂,仅是一个模糊的侧脸,便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知为何,那动作很慢很慢,仿佛把时间都给碾了个粉碎。
等。望穿秋水般紧紧盯着,背影只是自顾自的,行动缓缓。
那姿态渐渐被风化成清新的空气,浸入鼻腔。
鸣人睁开了眼睛。
晨早的阳光透过御帘的缝隙细细碎碎的落在周围的榻榻米上,躺在被窝里的身子也感觉到淡淡的暖意。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正巧赶在了元旦前夜。现在院落周围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皑皑之间泛出细碎而耀目的光点。鸣人遥遥望着,有些出神。
原来,是梦啊。
可明明如此真实,那姿容,现在已在脑海里模糊。这是怎么回事?
鸣人揉了揉太阳穴,却也并不感觉头痛,他从被褥里翻了个身爬起来。
早膳过后,查书无果。鸣人便绘声绘色的向家仆犬冢牙提起了那个梦境:
“……我坐在一个厢房里头,周围是竹林,大约是在傍晚——有月亮的晚上。面前还有一个穿着白衣的美人——虽然没看着脸,不过绝对是个美人噢。可惜啊、没见到美人的容颜……”
“哟、今日是新岁第二天,那公子所梦即是初梦啦。”牙说着在鸣人的身边坐了下来:“初梦、公子知道的吧?”
鸣人点点头:“初梦是预示未来的梦呢!话说回来,你懂得解么?我可是不会呢。”
“我倒是略通些许,”牙拍了拍胸脯,咧开一个笑容:“公子再跟我说一遍?”
“就是说啊、周围是一片竹林。有月亮的夜晚,我坐在厢房里。面前还有一个白衣美人的背影……”
“别的我不知道,”牙自顾自的打断他:“可月夜的话,听说是如意之兆呢!”
鸣人对这样的答案显然不太满意。胡乱应付了牙两句,决定去问问看佐助的见解。
这个梦肯定不寻常。鸣人心里没有缘由的坚信,独自踏上了前往二条院的大道。
“没有带应节礼品过来也就算了,连一句‘恭贺新禧’都不说就直接闯进我家院子,你是想干什么?漩涡鸣人。”
刚踏进二条院就迎来佐助当头一棒。可一看见他颈上围着自己送的狐绒围领,鸣人心里就怎么也恼不起来了。
“就是说啊、漩涡公子。”
一个声音添油加醋的从背后传来,鸣人回过头去,正是那叫人看不顺眼的家仆水月,正一脸谄笑,还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鸣人狠狠瞪他一眼,径直朝站在廊上的佐助奔去:“这些都不重要!佐助,我有更重要的事得跟你说!”他一把拽住佐助的手把他往厢房里拖。
“干什么!?”佐助甩开鸣人的手。而此时已来到了厢房里头。
“我做了初梦呢!”鸣人炫耀起来。
“所以?”佐助倒是不以为然。
鸣人双手重重的拍向他的肩:“所以想让佐助帮我解啊!因为佐助知道的东西可比我要多多了呢!”
佐助冷哼一声,丢给他一记白眼,并不说话。
“佐助!就算帮我一个忙嘛我说!”鸣人抓住他的肩不断的摇晃起来。
佐助一拳敲在鸣人胸口,把鸣人给推开老远。他转身往厢房另一侧走去。
“真是、总不给人好脸色看……”鸣人不满的嘀咕起来。
“我给你去取书来。真是的。”佐助回头道,说罢撩开御帘走进一个隔间。回来时手上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册。
“……大概就是这样啦!”
坐在榻榻米上,听鸣人絮絮叨叨的把那初梦的境象描述一遍后,佐助把那厚厚的书摆在膝上,头也不抬的仔细翻查着。
鸣人坐在佐助对面,隔的并不太远,安静的等待着佐助给出答案。
突然佐助嗤嗤的笑了起来。
“怎么?”鸣人好奇的问:“是什么好的预兆么?”
佐助抬起头望向他,眼中满是戏虐的笑:“梦见竹林,意为祸事不断;梦见蝉鸣,属不祥之兆;梦见傍晚,则是大难临头……鸣人,你究竟得罪了什么神明,让你做了这样全是厄兆的梦啊?”
“诶诶!?”鸣人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不解的自言自语起来:“这不应该呀!明明是个非常优雅的场景,还有一位美人……那月光投下来,真是美极了呢!”
听他讲得那样认真,佐助把手撑在下巴上,望着屋外稍微想了想:“那位美人…许是辉夜姬?”
“辉夜姬……”鸣人喃喃。“佐助说的,可是《竹取物语》中的细竹辉夜姬?”
那个物语故事里在竹节内降生、身上会散发出使日月都黯然失色的光辉的美丽女子,的确吻合梦中那背影的形象。
佐助点头。“你就当是梦到了辉夜姬好了,这总不是什么不祥之兆了吧。”
不对。鸣人仍然感觉这不是正确的解释。那个梦,那样的景致,那抹背影,似乎在没有领悟到其真正含义之前,就不会停止在心中的萦绕。
“我只是这样一说罢了。”这时佐助开口道,似乎也察觉到鸣人疑惑的神色:“若真是这么牵挂的话,不如去阴阳寮找悉得解梦的人去解吧。”
“嗯。”鸣人也觉得言之有理:“感觉要是不解开这个梦的话,会很不安心呢。”
“你真是、奇怪的家伙。”佐助把书合上,瞥他一眼,起身走出厢房。
“……对了,”佐助忽然想起来什么,停下了手上拨开御帘的动作:“要留在这里一起用午膳么?”
鸣人眯起眼睛,一边点头一边露出了笑颜。“那我可就不客气咯!”
***
迎着阴沉沉的天气,一辆车架停在了东三条院的门前。
院中家仆前来打开了宅门,只见邸主也亲自迎了出来:
“山中先生、快请进!”
撩起闱缦,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女子从车轩里走了下来。浅栗色的长发分为两束,用玉簪盘起,显得干净利落,而额发却长长的撇在一旁,遮住了左边的眼睛,使她的面孔更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这是鸣人费尽心思从阴阳寮请来的阴阳师。听闻其家族——山中一族世代相传占卜除妖等阴阳之术,是位十分出色的阴阳师。
鸣人领着她穿过长廊,来到寝殿内坐了下来,并吩咐仆人们将御帘降下。厢房内顿时笼罩阴暗,摒除了风雪,淡淡的熏香勾描出几缕似有似无的烟袅。
“山中先生,在下……”
“鄙名井野,”那阴阳师开口道,嗓音倒是清澈活泼:“漩涡公子叫我井野即可。”
“井野先生,在下请您来,是希望您帮我解开初梦。”鸣人难得的谨慎认真起来。
井野微微一笑:“了解。还请公子将梦境细述一遍。”
鸣人清了清嗓子,组织好词句方才开口:
“在梦里,是个有月光的夜晚。我坐在厢房内,四周全是竹林,还能听见蝉的声音……以及很强烈的水的撞击声。面前跪坐着一个白衣美人的背影…”
井野眯着天蓝色的眼瞳,倾听的同时细细思考着,然而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
“……莫非是厄之兆吧?井野先生?”鸣人见井野的神情愈发凝重,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攥住了衣料。
“公子的体内附有不祥之物。我能够感觉到那股怨气、很强烈。”井野语气坚定。
不详之物?难道是那时所听闻的九尾妖狐?鸣人心里咯噔一下。原来那并非讹传。克人性命的妖狐,当真寄宿于自己体内?
“不过……公子大可以放心,”井野一边感知着鸣人的气息,一边放缓了语调:“这个初梦的预兆,某种意义上可以克制那个恶灵。”
“还请先生明示。”鸣人连忙俯身请教道。
“您梦中所闻的水声,应当是海——浪花的声音。想公子从小生长于平安京内,许是从未见过海的吧?”井野试探着问道。
鸣人点了点头。海的话,正如井野所说,印象仅仅存在于儿时学塾里所见的水墨的画面。
井野接着娓娓道来:“公子梦中所见的美人,正是未来要与您共度余生的伴侣。并且若与其相守,日后命中便再无坎坷了。公子,此乃大吉之梦。还望公子早日寻得那位佳人呢。”
“共度余生的、伴侣……?”鸣人把井野的话重复了一遍,目光中掩不住的惊讶。
“正是。”井野微微垂首。
这梦果然不寻常。鸣人不禁默默惊叹,那样端庄清冷的美人,竟是将来要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啊。
送走井野之后,鸣人看着风吹着雪的阴天,久久无法平息那份奇妙的心情。
真想赶紧遇见那位美丽的姬君啊。虽然根本毫无线索,鸣人却被那样的幻象牵动,在心中暗自期待起来。
交上好运,同时能够抑制那作怪的什么妖物。况且还有佳人陪伴身侧,真是再好不过了呀。
一定要找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鸣人望着屋外,欣欣然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