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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世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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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中,众位达官贵客座无虚席。
“听闻今日的主角宇智波,是位优秀的公子啊。”
左大臣日向日足对身边的右大臣春野兆说。
“的确,”春野兆附和道:“虽如今已是臣籍,可究竟还是有那么一丝吾等常人不可及的才俊啊。”
“是啊。今日这元服之礼上,宣告成人的还有已故太政大臣的那位公子。我倒想将家女嫁与他,以保日后荣华呢。”日向日足幽幽的说。
“呵呵,那何不将千金嫁与宇智波或春宫殿下?”春野兆挑眉问道。
日向日足浅笑:“在后宫生存岂是那样容易的事。况且水门君生前与我私交甚好,我倒是更情愿家中小女过些安稳日子呢。”
春野兆正要开口之际,从厢房的御帘中,走出一个英俊的少年。柳叶似的眉眼,浓重的黑色眸发,身着浅葱色朝服,眉宇之间析透一丝冷傲的气息。在座诸位纷纷安静下来。
在他身后,一袭同样明亮的浅葱色闯入视线。一个金发的少年动作伶俐,替前面的少年抚平了衣角的皱褶,眨了眨一双蓝瞳,习惯性的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个少年端正的跪坐在大殿中央。一旁的宾客们低声细语起来。
“那位金发少年,可是漩涡公子?”春野兆问日向日足道。
日向日足点了点头。“生得与其父甚是相像呢。”
这时,桐壶天皇由侧殿缓缓走出,身影出现在御帘之后。诸臣拜下。
“请起吧。”桐壶天皇道:“今日还要请诸位见证这两位少年的成长。”
桐壶更衣去世后,佐助因失了在宫中立足的后盾,于十二岁那年由皇族被贬为臣籍。天皇赐姓为“宇智波”。同年,作为天皇的长子,鼬被册立为春宫。
佐助仍获准伴驾御前,但为人却比幼时冷硬许多。从六岁起初通学问,时至今日,凭借着天赋与刻苦,已是才华横溢且鲜有人及的存在了。纵然性子冷了些,面容却愈发俊美清秀,出落成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少年。
那漩涡鸣人公子,依然跟随在他的身边。模样倒也俊朗,生得与已故的太政大臣波风水门十分相像,却硬是在那温润间添了几分顽戾之气。才学行文与宇智波相比虽是稍稍落后,可与一般常人相较,还是要略胜一筹的。
自此,两人已是十五岁的年纪。今日便迎来了象征着成人的元服仪式。
桐壶天皇看着春宫踱下台阶,为两个少年戴上了冠帽,回到殿上。只见鼬手持卷轴,代陛下宣读赐予的官职及宅邸。
“谢陛下。”
两位少年接旨,异口同声道。鸣人不忘欣喜的斜瞟身旁佐助一眼,却发现佐助的目光直直的逼向大殿上御帘后一身华服的女人。眼中满含憎恨与敌意。
鸣人无奈的撇了撇嘴。
陪伴在天皇左侧的弘徽殿女御,回敬佐助一个轻蔑的眼神。与望着桐壶更衣的目光别无两样,甚至多添了几分得势的嚣张。
回到了父皇右侧,鼬望着下方的两个少年,轻声叹息。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
自佐助的生母去世之后,佐助待鼬也尽失了从前那份依赖之情。坐上了春宫太子的位置,鼬感到却的只有无奈与歉意。
被禁锢在名为“宇智波”的牢笼里,那个少年,沉默之中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与痛苦。
将近半日的仪式结束后,午后时分,鸣人安顿好自己东三条院的家仆与居具,便兜兜转转来到了二条院。只见二条院里家仆忙碌着,邸主正坐在箦子前欣赏着院子里初开的野花。
鸣人飞奔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
“先前做的也太过头了吧我说?佐助。”
佐助望着亭前那些花,目光放松似的恬淡而柔和。良久,他开口道:“当真是太过了么?”
是因为终于长大成人,离开了皇宫的缘故吗?鸣人见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便补充道:“是啊是啊,你是瞧不见,你那眼神可真是能把弘徽殿女御给活活瞪死呢!”
佐助闻言,旋及将那目中的温和收敛了三分。“要真能把她给瞪死,那她可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呢。”
不小心又勾起那伤心事了。鸣人想着,连忙岔开了话题:“话说回来,佐助,从今日起我们可都是大人咯!”
“嗯。”
鸣人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问:“你有心仪的女孩子么?可是哪家的姬君啊?”
“没有。”佐助摇了摇头。
“诶诶?!”鸣人吃了一惊:“骗人吧?早在宫里就有好多公卿家的姬君仰慕你,有些胆大的还拜托着女房给递了情书,优秀的不绝在少数,你怎么会一个都瞧不上呢?”
佐助的心思怎会放在那些女子身上?从被贬为臣子的那一天起,成为人上之人就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愿望。
佐助斜瞥他一眼:“说没有就是没有,我还有更远大的理想。少在我耳边聒噪。”
鸣人白他一眼,回嘴道:“像你这样般薄情寡意的,小心将来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你呢!”
“哼。比起来嘲讽我,倒不如去顾及一下自己吧。”佐助冷笑:“想那回左大臣大人家的姬君本有和歌要送给你,却硬是被她兄长夺去了,说是你脸上那六道猫须似的胎记显得为人不老实,不宜交往呢。”
“佐助你怎么把这事记得这么清楚啊我说!?”鸣人责怪道。
毕竟还保有些小孩子的心性,佐助见他因气恼而蹦出了口癖的滑稽样子,说着说着不禁菀尔,露出了昙花一现的微笑。
意外的见他笑了,鸣人也跟着扬起了嘴角。佐助的笑容仿佛是炎炎夏日里见一汪清泉般滋润心田。鸣人一向钟爱他纯澈的笑颜。
“佐助,”鸣人笑着说:“到时候,绝对不准先我一步结婚!”
“凭什么?”佐助不解道。
“唔……”鸣人仰起头望着天空。皇宫之外的暮色似乎更加清澈悠远。“不知为什么,要是佐助比我更先找到心仪的对象,总会感觉很不甘心啊。”
“连这种事都要跟我一较高下么?你这家伙。”佐助轻嗔。
“哈哈哈!”鸣人乐了,抓了抓后脑勺:“那当然啦!我可是什么事都不想输给佐助呢!”
“随便你好了。”佐助站了起来,往寝殿里走去:“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上卫府去报道,你也要去藏人所。早些回去吧。”
“说的也是呢。”鸣人有些不舍的应道。“那,佐助再见!”说着便往院门口走去。
两座宅邸相距不算太远。鸣人返回到自己宅邸时,坐在屋里,满心对于成人后的未来的期盼忽然更加强烈了。
与佐助的宏图大志相比,自己却只有安于现状这样平凡的想法,似乎完全无法与他相提并论啊。
要开始为新的生活做准备了呢!鸣人心里暗暗的下定决心,正想着去佐助的厢房里把他唤来,脚步却止住了。
现在可是跟佐助分开居住了啊。
看着渐渐向晚的天空,又打量一下陌生却也华丽的新居,一时间鸣人的心里空荡荡的。
要是能跟佐助一起住进这宅子就更好了呀。
***
“佐助,官升近卫中将,恭喜啦!”
鸣人骑在马背上,一手牵住缰绳,一手稳了稳背上背着的弓箭。笑着对佐助说道。
“你也当上了藏人少将,恭喜。”佐助淡淡的说。
近位中将对于佐助而言,离心中足以撼动江山的位置还相差甚远。然而作为一个初涉官场的年轻人,佐助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能得到这样大的晋升,他原本就高贵的出身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这更是因为他出众的才华与兢兢业业的努力。
鸣人也以佐助为对手,一路追赶,成为了一名藏人少将。虽不如佐助的官位来得高,但对于这段时间的努力来说,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树林里,漫山遍野皆是夺目的朱色。纵然这秋风飒爽,也盖不过两个少年的英气勃发。
如今正是狩猎的好时节。趁着司召升官过后喜悦的余韵,鸣人约上佐助,来到了远郊的林子里狩猎。
两人骑着马在树林里走走停停,比起狩猎的目的,在没有寻找到任何猎物之前更像是在漫步。
“最近过得怎样?”鸣人望着佐助的侧脸问道。
“挺好的。”佐助简短的回答。
“是么?”鸣人轻叹。“那就好。”
这半年来,佐助因是天皇近臣,需时常侍驾宫中,所以总是不得空闲。鸣人也不能算是轻松,比起从前在宫里的日子可是大有不同了。鸣人几乎没有从事务中抽身去探望佐助的空闲,每每从家仆口中听闻佐助的近况,心中唯有惦记着如何奋斗去超越他,才会感到不那么寂寥。
“鸣人,”佐助似乎觉察到他有些低落的情绪,提议道:“看谁先捕到第一个猎物吧?”
“比就比!”鸣人顿时情绪高涨:“谁怕谁嘛我说!驾!”
眼看着鸣人一口气冲出去老远,佐助心里默默责怪他的莽撞,一边也扬鞭跟了上去。
被马蹄踩碎的落叶发出清脆利落的响声,抚过发际的风微凉清爽,沾满了林木的气息。跟随着前方的鸣人,佐助在山中纵马飞奔,一种奇异而舒适的感觉涌上心头。
鸣人突然勒马停了下来:“佐助!快看!”
佐助顺着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灌木丛中隐约有个什么动物的影子。
鸣人瞄住那小小的身影,从桶里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随即拉开了弓弦:
“佐助瞧好喽——!”
鸣人话音刚落,箭便射了出去,却只射到猎物身旁。鸣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只野狐,已被惊着从灌丛里敏捷的逃走了。
“就算在藏人所里做的是文职,可骑射的功夫就能退步么?”佐助见他无功而返,隐约勾起了唇角,不顾鸣人径直挥鞭向前,紧随那狐狸。鸣人小声嘟囔一句,愤愤然跟了上去。
佐助稳坐在奔跑的马背上,松开了紧握缰绳的手,端起弓箭,瞄准了视线内那逃蹿的灰白身影。
一箭过去,竟又让它躲开了。鸣人见状偷偷的笑了起来。
似乎是心里好胜的欲望被鸣人这一笑给勾了起来,佐助策马穷追不舍,眼中仅存的一丝焦躁也沉静了下来。
这时,鸣人抢在他前头又射出了一箭。这回可算是射中了猎物。
鸣人翻身下马,飞奔过去抓回那只狐狸,洋洋得意道:“看吧佐助,是我赢了!”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但见佐助双眼微微眯起,指尖上的弓弦紧绷,箭在弦上,接着飞出去一道漂亮的弧线。
远处,一头幼鹿倒在了树丛中。
鸣人惊得瞪大了眼睛。佐助径直走向自己的猎物,居高临下的对鸣人开口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我把它丢到马背上。”
“还是这么喜欢指使我啊、你。”鸣人嘴上不满的絮叨着,却已经手脚麻利的帮着佐助将那头鹿捆好在马上了。
“早知道这样,就该带水月一道来的。这么沉还要自己弄回去。”佐助自言自语道。
佐助那个名叫水月的家臣,鸣人实在是看不顺眼。初次见他是儿时在宫中,他正在替佐助研墨。望着佐助的绛紫色眸中那股狡黠的气息,分明是个以下犯上的主。还总是要跟佐助贴的那样近,露出那尖尖的虎牙,好像要把佐助给生吃了似的…
想到这里,鸣人忽然就感到怒火中烧,也不知缘由,急急的,扰得呼吸都短促了许多。
“佐助,没有他又如何?我帮你背回去!”
“你又要打些什么主意?”佐助凝眉,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反正交给我就对了嘛!”鸣人不等他应允,就自顾自的把那头幼鹿搬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佐助见他这样,也不再说什么了。
毕竟都已有所收获,两人便踏上了回程的路。
鸣人抚了抚那鹿的毛皮,赞叹道:“这皮毛还真是好呢!颜色漂亮,大小也正合适。用来制件裘衣是再好不过的了!”
佐助若有所思的说:“的确,这也将近冬季了。”
“对啊佐助!”鸣人提议道:“算是犒赏一下自己,制件鹿裘给自己冬天御寒嘛!”
然而佐助却似乎被他这话给提醒了似的,低眉不语。
鸣人疑惑的问:“想什么呢?”
“我想,比起自己御寒的话,倒不如找匠人制成裘衣后,献给右大臣呢。”佐助这样说着,那双漆黑的眼瞳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微光。
“佐助你、怎么会这样想?”鸣人像是在打量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一般看着佐助,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也太不择手段了吧?这样做。为了能够尽快获得大官赏识,攀上高位,这在鸣人的心中被视作污浊的事情,佐助竟大言不谗的说了出口。
“你想多了。”佐助冷言道,避开了他的视线。“是为了感谢这半年来春野大人的关照罢了。你知道、是他在司召中举荐了我,我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佐助,”鸣人似乎有些生气了:“想要尽快得到更高的官位,凭自己的努力就好啊!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以你的能力,再高的官位都不成问题的啊…”
“够了,鸣人。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佐助终于重新看向他。上挑的眼眸中,全是些坚硬不可触碰的东西。鸣人闭上了嘴。
两人沉默。一时间,马蹄哒哒踏在宫道上的声音变得异常响亮。
没一会儿,鸣人像是拗不过他般启唇道:“佐助,我的意思是说,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况且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管嘛我说。”
“现在我们各自有了各自的道路。你还是好好管好自己的事情吧。”佐助回答。目光在他身上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略过:“我要走的路、跟你不一样。”
“怎么这么说……?”鸣人不解之余穷追不舍道。
“我所要达成的目的,你是不会理解的。”佐助正色道。
鸣人怎会不明白?在佐助眼里,坐上最高的权位就是他的复仇,要获得母上所无法达到的位高权势,就是他定义人生的所有含义。但是就算坐上了至高之位又何意义呢?为了让害死母上的弘徽殿女御垮台,就真的必须走上一个人的道路么?
鸣人想问却始终也没有问。佐助总要说他不懂,无论他是否真的能够了解。
“佐助,不管你怎么做……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我会一直追逐你的脚步的我说。”
鸣人想了好久才这样对佐助开口。这时已来到了二条院的宅门前。
佐助望着他异常坚定的神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眸子里少有的不那样冰冷的感情也渐渐流转起来。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嗯,再见啦。”
丢下他不管这种事情,根本就做不到嘛。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鸣人目送他回府的背影时,由衷的笑了。
然而这也根本无法阻止佐助的行动,虽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佐助做的决定,没有谁能够改变。
“鸣人,听说宇智波君送了一件上好的鹿裘披风给右大臣呢。”
大约是几天后,听家臣奈良鹿丸说起这消息时,鸣人正在院子里监督着冬更衣的进行。
“啊、果然是他的作风。”鸣人勾起一个无奈的微笑。
鹿丸倚在廊柱边望着他:“所以我们这边是否也考虑……”
“你说前些日子打回来的狐狸吗?我刚刚才派人给送出去了呢!”鸣人狡黠的回答,像是故意要逆着鹿丸的心意一般。
鹿丸见他早已打好了主意,也不再多说什么,帮着一同打理起了冬更衣的事宜。
“入冬风急,勿忘添衣。”
近午明朗的天空之下,佐助轻抚鸣人送来的狐绒围领,一边低声阅着他托人捎来的暖鹅色信签。
“这家伙……”
迎着温煦的阳光,他合上了眸子。
面颊温热。佐助忽然间感觉清凉的空气中充满了山吹的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