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之匣]自毁人格》樱肆水

9、Chapter 09

　　中禅寺先生的话音落下之后，开口的是久远寺医院里的一位医生，姓内藤。
　　随着内藤的话，黄底和服的男人渐渐还原了事件的原貌：死者是久远寺医院的女婿藤野，但是在二战时，这位可怜的先生失去了生育能力。为了诞下子嗣，这位先生凭借着自己在医学上的才华秘密研究试管婴儿，并且在遇害当晚将自己的研究有进展的事情告诉了妻子梗子小姐。
　　梗子小姐无法理解丈夫如此执着于子嗣的原因，激动之下失手将水果刀捅进丈夫身体里。
　　没有生育能力却坚持入久远寺医院，藤野所谓的、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是，他早在学生时代便与久远寺家的千金相恋并因此使其受孕，战后带着大笔钱财和医师执照提亲，试图弥补少时犯下的错误。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收到藤野的情书并和藤野发生了鱼水之欢的人并不是梗子，而是梗子的姐姐凉子，因此梗子一直以为丈夫在胡言乱语。
　　“所以，牧郎为了躲避梗子的追击，把门锁，锁上了。”中禅寺先生一字一句道。
　　“是的，”内藤立马接腔道，“俺听到了上锁的声音，那家伙被刺了之后，才察觉事态已经进行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连钥匙都锁上了，一定吓死了吧！”
　　……不对。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藤野身上那些淤青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一定是谁，一定是谁在那之后又用石头砸了藤野。
　　会是梗子小姐吗？
　　榎木津先生用力敲打着扶手，露出愤怒的表情：“你即使在那种状况，还想着保身吗。首先应该是人命第一吧！你没想到该保护错乱了的梗子、救藤牧的命吗！”
　　“没想到！”内藤大声回答。
　　出身妓院的内藤不想因为这种事被送回原先生活的地方，因此他选择了沉默。
　　四肢有点发冷。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将被送回到“那里”，你还会继续现在所做的事情吗？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能够在榎木津先生的脸上看出明显的不赞同和鄙夷，但是我无法反驳内藤。或者说，其实我从内心深处是赞成他的做法的——仅仅需要保持事不关己的态度，便可以持续目前富足生活的做法。
　　中禅寺先生的推理还在继续。我完全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
　　“刑事先生，俺到底犯了什么罪，您也听到了吧，”不知什么时候盘腿坐下的内藤突然笑了起来，“俺什么也没做，法律如何制裁俺呢？”
　　被提问到的木场先生露出嫌恶的表情：“左思右想……没有比逮捕起诉你更简单的事了。罪名可多呢。不过……即使这么做，也无法判你死刑。俺老实说，根本已经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了！等我得到缜密证言的内幕后，哪里都可以，我的心情是希望你赶快滚蛋！”
　　内藤依旧笑着：“嘿，我想也是，连俺都厌烦了这种令人作呕的地方，会很快离开的，妓院还强些！”
　　“喂！”榎木津先生用力敲击着桌子边缘，“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真不懂你这种人的生存方法。呀，也不想懂！法律也许确实无法制裁，不过，你所做的事极端下流、令人作呕！”
　　“你哪懂俺的心情！”内藤愤怒地吼了回去。
　　……榎木津先生是无法明白的。
　　像他那样出生良好、天资优渥的人是无法明白没钱没才没地位的人的处境的。他可以站在道德层面上指责内藤的做法，但是毫无疑问，若他是内藤，也许他也无法做得更好。
　　仅仅是想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人可以抛弃信仰、自尊、甚至是人格，但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人是无法理解挣扎在最底层的人的痛苦的。
　　没有谁对谁错。
　　法律是一个底线，对所有人都通用的底线。
　　而道德呢？
　　说到底，道德只是生活富足，高高在上的人的专有物罢了。在面对生存问题的时候，道德一文不值。
　　木场先生下达了指令，内藤被随行的警官制住，离开了房间。
　　“和惠，”榎木津先生突然扭头看着我，“你……并不反对他的做法。”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我直直看进男人瓷娃娃般漂亮的大眼睛里，那片浅淡的颜色印出我略显狼狈落魄的样子，就和被警官押出去的人不是内藤而是我一般。
　　我勉强扯起嘴角，摇摇头。
　　榎木津先生叹了口气，再没有说话。
　　突然很想笑。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生活在一个与我格格不入的地方，这里的人都是笔直向天的翠竹，只有我是匍匐在地、惧怕阳光的苔藓。
　　法医的验尸结果出来了，藤牧先生的死因并非失血过多，而是钝器击打。
　　那个淤青不会是撞击或者意外所致，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从被害人遇刺到失血休克之间，差不多有十五到三十分钟的时间。真正的凶手正是在这段时间走进所谓的“密室”并用石头击打了藤野先生的头部。
　　可是连梗子小姐和内藤都没有进入书房的条件，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进去呢？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凉子小姐。
　　虽然这样很失礼，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和她有一定的关联。
　　我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梦中长了凉子小姐的脸姑获鸟用石头打死了怀里的婴儿。
　　眼前一片花白。
　　容貌精致的少女站在一簇洁白的喇叭花中，她用那双黝黑的、死水一般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盯着我，颜色浅淡得近乎苍白的嘴唇微微勾起，露出过于灿烂的、扭曲了的诡异笑容。
　　要一起来玩吗？
　　我读出了她的唇形。
　　很好玩的游戏哦，要一起来玩吗？
　　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仿佛有什么人一拳打在那个地方，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少女的容貌看清，却只能凭直觉猜测她是个五官端正标致的美人。
　　谁来……谁来……救救我！
　　她突然敛去了笑容，表情惊惶无助。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已经……
　　我后退了两步，突然发现自己身后是万丈深渊，那少女却一点点逼近。
　　……不要过来！
　　我想大叫，喉咙却梗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了静音键，只能依稀看见少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模糊的身影，耳畔充斥着欢愉疯狂的招呼和痛苦哀伤的求救声。
　　深渊渐渐扩大，终于蔓延到我所在的地方，身体开始下沉。
　　会死的吧……我闭上眼睛。掉下去，一定会死的吧……
　　一双大手伸过来，从后边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肩膀。我抬头，看见榎木津先生盯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榎木津先生？”我轻轻喊了他一声。
　　“回去吧，和惠，”他说，“回去吧，已经结束了。”

　　颓废期基本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