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伽南香

15、原来如此

　　李慧清第一个发现林静和倪利明之间不对劲，但也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实在是林静沉默寡言了起来，经常会发呆，看着书本，半天都不翻过一页纸来。这个情形能让人不在意都难。
　　当林静站在阳台，对着李慧清说道：“风吹过，树沙沙地叫，你觉得这是它们的哭声还是笑声？”
　　李慧清不以为然，只道：“少多愁善感了。”
　　当林静说：“站在高处，总是感觉地面有种引力，想吸引人往下跳，慧清，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李慧清往阳台站了站，感受了下，回答：“有，但更多的是害怕。”
　　林静一笑：“我想，每个人内心都是自杀的潜意识的。”
　　李慧清听得心惊肉跳，想了想前因后果，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带着怜悯拍拍林静的背。
　　林静嫣然一笑：“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人生那么美好，我怎会想不开，怎会消沉。” 她用手环抱着自己的胳膊，看着远处的高楼与霓虹灯，亮如白昼，繁华似锦，夜风如水一样吹来，微凉但是柔和，她微笑地重复：“人生真是美好。我有什么可消沉的？”

　　本来以为林静和倪利明之间只是闹起了不愉快，但是没想到那么严重。章言这个小喇叭还没进宿舍门，声音就响开了：“林静，林静，你赶紧上网，看学校主页上的最新公告……”
　　“什么？”大家神色奇怪地看着章言。
　　“学校的本生科培养计划那一栏上有最新公告，倪利明要去美国了。你不知道吗？”章言又气又怒：“你给我有点反应好不好？吱一声好不好？”
　　“吱……”林静发出了声音。
　　“啥？”
　　“你不让我吱一声吗？那我就吱一声给你听啦！”她好笑地看着摸不着头脑的章言。
　　“你你你，气死我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章言被彻底打败，垂头丧气一边去了。
　　林静正色道：“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看着大家惊异的表情，继续道：“他能去美国当然是好的，毕竟是学英语的嘛。”
　　他终究是离开她的生活圈子了。她握紧了手，眼中泛过一丝痛楚，失去后才知道珍贵，她在分手后的每一天，都留在宿舍，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等着解释，等着电话，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什么都没有等到，等来的只有她自己一天又一天愈发强烈的失望，以及她一天比一天沉落的心情。
　　这一次，终于是放弃了，失去了。

　　朱凌阳找她，皱着眉头问：“听说他要走了？”
　　林静呆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点点头。站在杂草丛生的草坪边，心情起伏不定。她怕再见到朱凌阳，当时拒绝了他是因为她的束缚，现在没有这层束缚了，却没有了当时的心境。遭到最好朋友和男朋友的背叛，是对她最重最狠的一击。她弯腰拔了一根草，在手心里转了半天，一点点一点点地碾碎，像在碾她自己的心一样。
　　朱凌阳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手心都有了丝淡绿色，她才从嘴角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的状似无意却透露出哀痛，这抹神情绞紧了朱凌阳的心脏，但是他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看着她低垂着的脑袋。
　　“你们——”他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你们怎么了？”
　　“挺好的。”林静立刻接口，扬起带着微笑的脸：“有人一看他出国，就说我们分手了。”嘻嘻一笑，然后补充，怕是他不相信一样：“我们真的挺好的。”
　　“拜托你别这么笑，好不好？”朱凌阳激动了起来，他猛烈地抓起她的手，带着恳求：“静静，你笑得很难看，知道吗？拜托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出来，好不好？你越来越不像以前的你了！”
　　“哦？那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她迷茫的目光似乎穿越了眼前的人，飘忽到千里之外。“乐呼呼地笑，没有忧虑。有时会欺负人，有时会和老师顶嘴，有些叛逆，有些坏脾气，没有良心……对不对？”她低低地说。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你就不会几次三番拒绝我了。”朱凌阳柔声说道：“不过，无论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我——”林静刚想说话，身后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能不能打扰一下？”倪利明眼神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静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朱凌阳握着。她挣脱了开来，挂上笑容：“听说你要去美国了，挺不错的。留学生活要珍惜啊！”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明天我就回家了，回家准备一下过几天就走了。”倪利明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三人站在那里，气氛尴尬万分。
　　“一路平安啊！”她真诚的祝福。
　　“没其它要说的吗？连我去什么学校，去几年你都不问？”他又自嘲起来：“只是交换一年，其实也没什么。”
　　“哦。”她内疚了起来，正想说话，他已经摆手了：“我走了。以后要好好保重身体，要健康平安。”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扭头大步走去。
　　她惨淡地说道：“你也保重！”
　　看着他一步步远去，她突然大喊一声：“不要做对不起李秋的事！”带着报复的快感，带着讽刺的意味，她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她终究是克制不了自己，终究是喊出口了。
　　难道，我就是注定的被你们伤害的那个？！还要你来扮演那个受伤者？！
　　林静笑笑。不意外地看到朱凌阳惊讶的脸，也看到倪利明咻得转过身来。

　　“你，你说什么？”倪利明愤怒道：“何必拿李秋来说事？！”。
　　林静心中气苦万分，每个人都在装，装得无辜，装得可怜，装得情深，真是可笑之极！视线转移了半天，最终还是落在了对面那张皱着眉头状似不解的脸上，她也状似淡漠了起来，缓缓说道：“是么?也许只是大家选择不同的路罢了。”
　　她拽起朱凌阳的手，用恳求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眼睛眯成弯月，对着倪利明摆摆手：“你瞧，我们都会找到自己的幸福。不是吗？”
　　倪利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愤怒的眼神一闪而过，沉默片刻，离去。
　　良久良久，朱凌阳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把我做挡箭牌吗？他和李秋和你，你们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说说清楚？”
　　“你怎么有那么多的问题？”林静没好气地打断他，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反正过去了，过去了的就请不要再提起，可以吗？毕竟这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不管如何，曾经的人已经远离，也许就此淡出她的生命，再没有交集。

　　倪利明走了。
　　再也没有和林静联系过。
　　直到某个午后，秋晨找到她，递给她一个信封。
　　“林静，选择离去，对你对我也许都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不选择离开，不选择去另一个国度，我会忍不住再次去打扰你的生活。我知道你喜欢朱凌阳，却抓着你不放，那么长时间以来，也曾犹豫徘徊过，却仍自私地纠缠着你不放。那天看到朱凌阳在你的身边，我想，他会照顾好你的，你会幸福。顾城有首诗：‘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这就是我的感触。祝你快乐！倪利明”。
　　林静笑了起来，凄凉无限。夜里，她躺在床上，听着其它人轻微的呼吸声，无法入眠。仰躺在那里，在漆黑的夜里就这么静静躺着，微眯得看着黑暗中窗台，当看着外面的天空从浓得发黑的深蓝慢慢变成鱼肚白时，泪水冲出，却死死忍住，喉咙口堵得发呛。就这么过去了，从此就只是路人甲路人乙而已……
　　她想起下午与李秋的电话，李秋对她说：
　　“林静，你凭什么把倪利明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凭他喜欢你，对不对？你就是要和我争，什么都要和我争，对不对？你就是要看我不爽，我喜欢的人，你哪怕不喜欢都要抢过去，然后表明你很有魅力，是不是？！哈，不要和我说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喜欢倪利明，我从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他了，你凭什么装作不经意，然后抢走他？你如果好好地爱他，也就罢了，可是你选择了他，却一直在折磨他，你就是要他难过，然后看到我很难过，是不是？！”
　　“林静，我从来没把你当朋友，我和你一起玩一起闹，那是因为倪利明，因为他喜欢你，所以我就一直站在你的旁边，期望他有一天能看到你旁边的我！因为你，我变得那么卑微！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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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林静才涩涩地憋出句：“他最后不是选择你了吗？”
　　“什么？你还想来挖苦我是不是？”李秋的声音更加尖锐起来：“对，我是跟他表白了，我还跟他说了你根本就不喜欢他，叫他不要自欺欺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提醒过你好多次，让你好好对他，但是你仍旧我行我素，对对，你就是仗着他喜欢你，你就为所欲为了……”
　　“你们也背着我打电话……”林静话没说完，就被李秋打断：“对，他有一天突然问我如果出国了，离开你了，是不是会让你觉得幸福没有拘束。他说他不敢回你短信，怕忍不住再次牵绊你”，李秋的声音低落了下去，像是无限伤心，又像是在嘲弄：“他这么骄傲的人，居然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林静，你的魅力真是大。”
　　林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李秋的声音在耳边砸，心像撕裂般的疼痛，她的好朋友李秋一直恨着自己，她的男朋友连质问她的勇气也没有，只是逃避……可是她有什么话可说？是她表现出来那么拒人千里，让倪利明那么痛苦，以至于不声不响地离开……
　　她想起那诗，她对于倪利明来说，距离是远的吧。
　　她有气无力地问：“那你让他跟我挑明什么？”
　　“挑明什么？他除了出国的打算一开始没和你说，还有什么会瞒着你？我要他挑明，无非是想叫他看看你的真心。”李秋低落了起来：“我只是希望他过得快乐，如同他希望你快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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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静把头埋在被窝里，天哪，她究竟做了什么？
　　把手机中李秋的号码删除，她知道以后和李秋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了。她不是心胸无限开阔的人，可以选择原谅。她心中剧痛，一向认为的好友突然告诉自己，说恨她，说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让倪利明注意到她，这叫她情可以堪？
　　罢了罢了，她想起来以前哪看到的一句话：这世上不认识的人多着呢，不在乎多一个陌生人。
　　天亮了，又是一个好天，又是一个新开始，对不对？

　　她想起朱凌阳，她热烈喜欢过的男子。
　　朱凌阳那天遇到她，默默地在她身边走了好长一段路，最终有些哀伤地对着她说：“如果走的人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我而牵肠挂肚？”
　　林静大吃一惊：“我可从来没有为谁牵肠挂肚过，别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好不好？”装出一副恶心到极点的样子。
　　看着她带着轻松的笑容，朱凌阳一声叹息，继而也故作轻松地说：“我们好歹也是青梅竹马，有事找我。我们是朋友！”说完了潇洒地摆摆手离去，林静独留在那里，浑然不觉自己手中的钥匙被攥得发紧，手生生地疼。
　　朱凌阳越来越频繁地找她，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纠葛一样，只是一般的老友，每次都是漫天乱聊，刘晓嘉的脸色越发深沉，和林静一句话都不说，宿舍里的空气像是陡降了几十个度数。章言也跟着不齿起来，开始的时候叽哩咕噜地劝着林静：“倪利明走了，你就抢刘晓嘉的男朋友啊？这样不好吧？”
　　可是解释来解释去，章言就是不相信林静的话，像是刘晓嘉的捍卫者一样，一棍子把所有她认为“对不起晓嘉的人”打死。
　　“这样的宿舍我再也呆不下去了！”林静拉着李慧清的手，摇头道：“我想搬出去住。”
　　李慧清大惊失色，劝道：“她们只是误会，真的，过两天就好了。你一个女孩子搬出去也不安全，做什么呢？”谁不知道搬出去住没有在学校住安全？但是一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如避开了不见。自从李秋的事情以后，林静也对室友们冷淡了很多，突然失去了和朋友搞好关系的念头。
　　她打了电话给邱璐璐，问她是否知道李秋喜欢倪利明的事情。她多么希望邱璐璐能用很惊讶的口气跟她说：“不会吧！”
　　但是邱璐璐最后只是沉默，林静呵呵冷笑：“你们才是朋友，我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到了最后，我还是那个恶人！”停顿了很久，她自嘲：“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个笨蛋，我说不知道其中原委，都没人相信，都变成了我故意要看你们不爽……”
　　罢了罢了，一夕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