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伽南香

10、痛到极处

　　梅雨天，热得可怕，关键还很闷。本来说是下雨可以带走点热气，但发现事实是下一场热一场。睡在宿舍的床上，感觉席子都是黏糊糊的，尽管擦了又擦，那种湿答答的感觉总是消失不了。晚上睡不好也就罢了，白天更是难耐，出汗都不能淋漓尽致，闷热以后一身汗，最后身上黏黏的，忒别不舒服。
　　每个人看上去都很蔫，但是也要强打起精神来认真复习备考。为了振奋大家长时间以来萎靡不振的面貌，提议整个宿舍一起出去逛街，不带家属。章言挺不高兴，在她看来，是一分一秒都离不开廖秦路的，但是她再怎么扮可爱耍无辜，大家一致摇头：“这是我们女孩子的活动，让他去做什么？很多话都不能讲!”
　　刘晓嘉捂着嘴吃吃地笑：“我看把章言开除我们宿舍吧，她那心早就跑到廖秦路宿舍去了！”
　　李慧清也一本正经：“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个人行动，不带章言了。”
　　最后当她们四人坐在麦当劳里的时候，章言还是苦着脸。每人点了一杯新出来的奶昔，听着章言唉声叹气。
　　“章言，你那么粘着人家，不怕人家烦啊？！”刘晓嘉实在受不了了。
　　“什么粘不粘的？我喜欢他嘛！当然要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了！”理直气壮得不得了：“难道你想天天和朱凌阳在一起吗？你不喜欢他吗？”
　　“切——”李慧清怪叫：“章言你要不要脸的啊？”
　　刘晓嘉眼神飘忽了起来，幽幽道：“我当然喜欢朱凌阳了，很喜欢，很喜欢。”
　　林静心重重抖了下，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手千万不要抖动，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越发恶心了。晓嘉以后就是我的半个老乡了。呵呵！”
　　“你以前不是很讨厌他的吗？你当时竞选输给他的时候不是咬牙切齿地骂他的吗？”章言不解。
　　“我嘛，更容易为才华所倾倒。”
　　矜持的刘晓嘉，高傲的刘晓嘉，说出这样的话来，定是很喜欢了。
　　林静鼻子有点发酸。
　　走出麦当劳的时候，正好有人推门进来，正是她们系隔壁班的班长季攸。
　　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又和他身边的陌生女生说了声“hi”，擦肩而过。
　　只是发现李慧清的笑容有点不自然。
　　“你不舒服吗？”
　　“可能天气有些热吧。”她的口气有些无力：“没事，我们继续逛吧。”
　　李慧清在她的眼里是与众不同的女生。
　　就像最近天气很热了，但还是少有女生拉开窗帘透气了。每个女生都知道男生有拿着望远镜偷看女生宿舍的习惯，因为正是夏日时分，女生们洗完澡都会穿得很少，衣衫不整。这个时候有个宿舍男生就会明目张胆地拿着望远镜在楼对面看，非常嚣张，还经常吹着口哨。隐约还听见他旁边的人跳脚：“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轮到我了！”
　　校门口的一些小店甚至还公开挂牌：“出售正宗俄罗斯望远镜。”据说销量还不错。
　　李慧清就买了一个，大家惊恐万分，她神秘一笑。
　　晚上，她照旧往阳台一站，对面偷看的男生吹起了口哨，换了其他女生，都会红着脸跺脚逃走，只见李慧清不慌不忙，还搬了把椅子往阳台一坐，掏起白天买的望远镜，对着那些男生看。
　　不一会，大喊：“那个没穿上衣的同学，摆个Pose，对对，就是这个姿势！不错，唉，就是身材不好，换个人来看看！”
　　“这位穿背心的同学，你要增肥了，象只烧鸡公晃来晃去太丢脸了！别往右看，说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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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那个宿舍的男生再也没有出来张望过。其他宿舍的男生更不用说了。李慧清则成为女生间的英雄，饱受崇拜。
　　难得看到李慧清脸上有如此惆怅的表情，林静有些感叹。

　　林静逛街的时候给倪利明买了个坠子，只是一个墨绿色的小石头，夹杂着几丝白色的花纹，像是丛林中白雾弥漫一样，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特别安宁。
　　倪利明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一言不发。
　　她眯起眼睛，他要敢说不喜欢，今天就宰了他。但是又不确定起来，就像她买这个坠子的时候，章言取笑道：“哪有给男生买这个的？太搞笑了吧！”所以最后她只是买了个坠子，没有配上挂绳。这样就让他自己决定是挂手机上还是书包上。
　　倪利明一直不出声，突然伸手把她锁在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好高兴。谢谢你！说明你在和朋友逛街的时候也能想到我……”

　　晚上回到了宿舍，发现李慧清站在阳台上。从下午开始她就一直都是神情恍惚。
　　林静想了想前前后后，用怀疑的口气说：“那个季攸是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吧？”
　　李慧清淡淡一笑：“你想问什么就直截了当地问吧。”
　　林静反而开不了口了。
　　“你的脑袋瓜里是不是构造了这么一个故事？李慧清和季攸本来在一起上学，当时那个叫李慧清的女学生就对叫季攸的男生芳心暗许，但是因为高中生活实在太紧张，一直都没有表露过。只是作为一个苦哈哈的暗恋者存在着。后来发现两人竟然进了一个学校一个专业，只是不同班级。然后那个叫李慧清的女学生暗自雀跃，但是因为作为女孩子，不好意思去表露。然后今天终于发现对方有了女朋友，然后我就伤心欲绝。对不对？”
　　李慧清顺势用手去擦了擦眼睛。林静慌了神。连忙上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两人走在一起，也不一定是情侣啊！”
　　李慧清不响。
　　最后，林静才憋出了句：“你不是叫我要活得干干脆脆一点吗？为什么不去问他，那个女的是不是他女朋友，告诉他你喜欢他？”
　　李慧清似笑非笑：“咦？”
　　“呃？”
　　莫名其妙……
　　“你教训我这个道理，怎么自己做不到？”李慧清指着她哈哈大笑：“你想哪去了，季攸是我表兄，我大舅舅的儿子，只不过后来因为有了第三者和他妈妈离婚了，他跟我舅妈搬走后，和我们一家都没有了来往。他恨他爸爸，连带着恨他爸爸的亲戚……”
　　原来如此……
　　李慧清敲了她脑袋一下：“你很敏锐啊！”停了下，又叹了口气：“怎么就对自己的事情反而那么看不清呢？莫非真的是当局者旁观者清？”
　　“什么意思？”
　　“你自己慢慢想吧，想想你刚刚自己说的话吧。”她嘻嘻笑着走了，“睡觉去了，一睡解百忧啦！”她打了个哈欠。
　　她刚刚说什么了？
　　努力回想了一下。
　　“其实两人走在一起，也不一定是情侣啊！”
　　“你不是叫我要活得干干脆脆一点吗？为什么不去问他，那个女的是不是他女朋友，告诉他你喜欢他？”
　　晕倒，这个不是很正常的吗？！

　　暑假。
　　倪利明天天给她打电话，引起了爸爸妈妈极度关注。
　　妈妈差不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就担心我们家静静没人要。现在看来的确是有人眼光不好，会看上静静的。”
　　什么跟什么？！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妈妈给她报了个高级口译班，她又是气闷不已。搞什么？一个好好的暑假，竟然不给她好好休息，竟然让她去上这个鬼培训班！
　　“亲爱的妈妈啊，你知道我现在不是高中生啦！你以前说是要为人生做打算，高考太重要，行，我就照你说的去上高考英语冲刺班，现在为什么要我去上这个口译啊！再说中级都没有上过，你让我直接去上高级啊？听不懂很丢脸的耶！”
　　妈妈说：“不给你找点事情做做，你暑假两个月就天天吃吃喝喝，会长成小肥猪的！”她得意的笑：“妈妈单位里的陈阿姨说给她儿子报了个中级口译，我明天就跟她讲我家女儿上的是高级口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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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静无语。
　　“看在妈妈交了近一千的份上，去上吧，乖，妈妈给你买全套的《猫和老鼠》！”上周林静缠着妈妈要买，妈妈以一句“多大年纪了还看动画片?”挡了回来。
　　不理。
　　“外加一张游泳卡！”
　　林静抬起头，明显怀疑。
　　“全套《猫和老鼠》和一张游泳暑期卡！”
　　“成交！”

　　李秋打电话过来约林静去吃冰。
　　林静呜呜道：“我要上辅导班，要上半个月呢！”
　　邱璐璐打喊她去看学校门口那家文具店新来的个极品帅哥。
　　林静骂道：“滚，老娘要上课，没空去看你眼中的帅哥，事实上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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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中午倪利明都会去等林静吃午饭，外带着一瓶冰红茶。中午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休息时间，她没有办法赶回家吃饭，然后再赶回去上课。这样就苦了倪利明了，中午时分去一趟，吃了个午饭再回去，下午再去接她。半个月下来本来白白净净的小孩黑得像非洲来的一样。
　　邱璐璐和李秋边吃冰边啧啧不停。
　　“林静这丫真是厉害，把这么个白净书生搞成这样。”邱璐璐摇头晃脑。
　　李秋浅笑。
　　林静很不好意思，只能窜开话题：“这个课实在太难。老师讲的不错，但是实在听不懂，单词十个里有八个不认识。题目做十个错九个……”想起来觉得愤愤不平，记起来高三的时候，那头笨羚羊就已经上过这个班了！差距啊！她哀叹，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那样大呢！
　　背上被用力击了一掌，林静恼怒地骂道：“妈的，谁偷袭我？”扭头一看，朱凌阳带笑看着她。
　　“从外面经过，看到你，就进来打个招呼。”
　　邱璐璐大呼：“帅锅，一起坐一起坐，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我请客！”
　　“璐璐别耽误人家做事情。”她连忙阻止！
　　“我没什么事。”他对着邱璐璐笑得别有魅力：“你叫邱璐璐吧，我一直都听说文科班的邱璐璐特别可爱。”
　　“……”林静无语。
　　邱璐璐高兴极了，好歹朱凌阳是她以前的梦中情人，当年可是和赵卿排在一起的。自然招呼更加热切了起来。
　　李秋也是笑声不断。
　　可能只有林静一个人，在那里坐立不安吧。

　　告别的时候，朱凌阳一直都跟在林静后面，她怒骂：“你干嘛跟着我？”
　　“我回家的路啊！”他超级惊讶：“这路是你开的？要过路费吗？多少钱？”边作势要掏钱。
　　她怒气冲冲继续走路。
　　“你怎么看到我，每次都是气鼓鼓的呀？”
　　当他是空气。
　　“我哪得罪你了？你说说清楚，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嘛！”
　　林静心里透着酸来，她只有靠生气的样子来掩饰内心的情感了。
　　能怎么样呢？
　　他有刘晓嘉，她的室友，她的朋友。
　　她有倪利明，她的男朋友，她的老同学。
　　他们只能这样了。
　　路上默默地一前一后走着。各有所思，各自都带着伤心，只是都是强装着平静。到护城河边，他开口：“陪我去看会篮球吧。”
　　似乎是上个辈子的事情，多么遥远。林静有些呆滞，只是过了一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久。那就感觉就像似乎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抓住，可是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她有点恍惚，想起去年的那个时候，拿到通知书，经过这个护城河，忍着没有看上一眼。泪水止不住地掉下，她拿着通知书，没有欣喜，只是在想：一切就这么结束吧。一起都已经结束了。
　　四处旅游，是山是水，风景再美，都没有记忆。她的脑海中只有这个身影，越发深刻起来……直到开学，发现和他一个学校，天知道她当时有多么百感交集，就像久遭干旱的时候突然洒下了几滴雨，快乐得都痛了起来……
　　可是，他和刘晓嘉走到了一起。
　　她偏偏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微笑……
　　继续笑……
　　她已经变得不再是自己了，很累……

　　站在球场边，她有点发怔，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经历了世上一切的沧桑……
　　球朝她飞来，她没反应过来，只觉腰被一带，球从她身边擦过。
　　“对不起，对不起啊！”一个男孩对她打招呼。
　　她摇摇头，这才发现朱凌阳正凝视着她。而她，正在他的怀中……
　　闻着他身上隐隐的青草味，她竟然想闭起眼睛，奢望这一刻能天长地久起来。脸狠狠地烧了起来，狠狠地想把他推开。
　　可是，朱凌阳竟然抓着那么紧，怎么也不松手。
　　“你做什么？放手！”她气急败坏。他有点伤痛地松开了她的身子，但是一只手仍然握着她的手，握得她生生的痛。她苦涩到了极点，这算什么意思？！有了刘晓嘉了还对她这个样子，他想做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为什么是他？”
　　“什么？”
　　“为什么选择倪利明？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无惧地抬起头：“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我不是刘晓嘉，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
　　她冷笑一声：“怎么，你想让刘晓嘉再有什么误会吗？”
　　他打断：“关她什么事？！我说过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不是男女朋友！”
　　她有点发晕，他说他和刘晓嘉不是男女朋友。
　　耳朵旁响起了刘晓嘉幽幽的声音：“我当然喜欢朱凌阳了，很喜欢，很喜欢。”又仿佛见到他和刘晓嘉相拥的身影。
　　她叹气：“你这么说，晓嘉会很伤心的。”她加了句：“我不想她误会，我也不想倪利明误会。”
　　他眼中的火芒一下子熄灭了下去，终于漠然道：“你更在乎的是倪利明吧。”
　　她的手指一寸寸从他手心抽走，就像她的心被一点点被针刺了下去。
　　只听他说：“只是因为他送你去医院吗？”
　　只听他说：“我比他付出的少吗？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
　　她背对着他慢慢离开。这时球场上人越发少，夕阳下，只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有点扭曲。又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地面浮动了起来，灰色水泥地泛着重重叠叠的水晕，她探出手，擦了擦眼睛，哦，原来流泪了。
　　原来，伤到极处，就会感觉不到自己在流泪。
　　这时，手机响起，她接听，倪利明在电话那头问：“林静，你在哪呢？”
　　她说不出话来，哽在喉咙口，想要用轻松的口气说，但是张开口只发出了沙哑颤抖的：“我——”于是停住，倪利明沉默了一会，说：“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难道要说她在哭，在伤心，在难过，想彻彻底底地大哭一场吗？难道要她说遇到了朱凌阳，惹得她痛彻心肺吗？
　　末了，她用力咳了几声，大叫道：“我刚刚喝水呛了下，呛到鼻子里去，难受死了。一会打回给你啊，拜拜！”
　　这么一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胡乱抹了下脸，把手机塞进口袋，继续走她的路。面带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上。一双手把她扳了过来，力道极大，差点都没站稳，她对上一双哀求的眼眸。
　　“静静，告诉我，你喜欢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