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线之旅》三桥友

6、（六）

　　我的父亲，同已逝的奉三郎之父是好友。在家道还未败落、生活无忧无虑的岁月里，父亲曾大力帮助奉三郎一家。两家情谊还算深厚。老妇人见到我，也讲了一通鬼神之类的抱怨话。当她将头转到内侧，深深叹了一口气时，我寒暄几句，连忙说道：

　　“希望您能够原谅奉三郎……”

　　老人听到我的话後，转过头来，床铺嘎吱作响。

　　“你不要为奉三郎求情，这毫无商量的余地。”

　　她的声音本就尖利，提高声调後，如同尖刀划过。

　　“那地狱之鬼，不仅害了奉三郎，现在还操控起大家的心智，让大家都站在他这一边──男人和男人相爱──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还需要多加商量吗！他想让大家死後都落入地狱里，受那痛苦的火焰的炙烤。”

　　老妇人说到激动处，便不时咳嗽几声。我只得附和一两句，安抚她的情绪，敷衍著“这的确不对……”，一边思考该如何劝说固执的老人。奉三郎的母亲像是寻觅到知音般开了话匣。

　　“……山田家的人跟我说，如果奉三郎能够迷途知返，他们兴许会再作考虑，不计前嫌，还是让奉三郎当上门女婿。如果没有这麽一出，本来都提到议程上了。我让他早点收心，和那个旅人撇清关系。奉三郎鬼迷心窍，哪里听得进去？这样好的婚事，一旦错过再去哪里找机会？那个姑娘再怎麽说也是正统人家的女儿。奉三郎怎麽会不顾家人的感受……他从来没有忤逆过我。”她缓了缓，夹杂著请求的语气对向我说道，“奉三郎一向尊敬你，你试著去开导他，或许还会浪子回头。这简直是恶鬼统治了世道，才会发生的怪事。”

　　奉三郎并不喜欢娇生惯养的山田家的女儿，她那颐指气使的神态，在村民中间早已颇有微词，叫人难受。“如果奉三郎根本不喜欢那个姑娘，您这麽逼迫他、让我去开导他，也是毫无用处的呀。”

　　闻言，原本想得到安慰的老妇人的脸色变得铁青。

　　“连你也站在地狱之鬼的一边吗？”

　　“我只是来帮奉三郎说情的。与广和并没有关系。”

　　我如实告诉。

　　“如果还要进行这样的交流，就请终止谈话吧。”

　　“他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这很正常。”

　　“那他就希望家人陷入困境之中吗？只要他答应，我们一家人能得到的好处数都数不过来。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连我都觉得难为情。”

　　我对老妇人的想法本就感到不舒服，经她这麽一说，我更是觉得浑身别扭。“我只是为奉三郎而感到可怜。正因为奉三郎是个孝子，才不会对您有所抱怨。换做他人，别说是按照您的意愿，当山田家的入赘女婿……或许因为您的举动，恐怕就连家门都不会打算进了。”果然，奉三郎的母亲不可思议地瞪著我，之後转为无可遏制的愤怒。

　　“你这游手好闲的败家子！你不仅要把你们家的家产败光，还要用外头的东西来教坏奉三郎吗！你也一定是附著到什麽脏东西了，才会讲这麽奇怪的话！”

　　“奉三郎知道自己该做什麽。我觉得他的决定没有不可取的地方。反而是您操之过急，让奉三郎没有选择的余地──”

　　“赶快离开我的屋子！你这被鬼怪收买的家夥！”

　　我还想说什麽，歇斯底里的老妇人却从床上爬起来，如同被揭开疮口而感到愤怒的鸟雀般用利爪抓住我的肩膀，喊著“你也想让我落入地狱中受难吗！”。刚从田里回来的二儿子，见到这样的场景，赶忙将母亲从我身上拉开，不停地向我道歉。我对他的及时到来表示感谢，从屋里逃出来。

　　我向来对别家家事敬而远之，图个清静，如今却如此看重这件事，甚至为奉三郎感到焦急和懊丧，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