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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独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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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2
第二天早上,宁孜学6:30自然醒,洗漱完毕后,背上自昨晚回来就一直没碰过的书包,神清气爽,出了门。
开门的风刮过门边的黄历,今天的日期下标着这么一排字:今日不宜出门。
宁孜学一出门便看到围在小白家窗前的采花和站在她身后的陈纪泠。采花看到宁孜学,连忙招手让他过来,她急急地说:“我叫了小白很久了,他都没出来。”
小白是个很守时的人,因为他很崇拜采花——这就是僧多肉少的效应——他才不会迟到让他的女神不开心呢。
宁孜学走过去敲了两下窗。
过了一会儿,窗开了一个小缝,露出了小白红红的脸,两只眼睛都哭肿了。他一看到宁孜学,就又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妈把我打了,她让我就穿着这裤子上学,可是拉了那么大口子,我不想去……”
宁孜学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诺了。负罪感让这熊孩子立马说:“我借裤子给你穿。”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好在这次宁孜学履行了诺言,从家里的衣柜翻出了一条他表姐小时候穿过的裤子,灰黑色的,也看不出男女。他姑姑是个吝啬得在生活上省来省去的人,殊不知在麻将桌上溜一圈就用掉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好在生活阔绰,也不为这事发愁。姑姑经常把女儿儿时用的物品给宁孜学,说这样就能省好多钱。
宁孜学鉴于表姐是女生,所以基本上不会穿她的衣服。
男生女生的衣服本质上差别不大,结构上还是有差别的。比如说,女生的裤子没有裆。
小白穿上那条裤子之后,总觉得少了什么,但是那时快要迟到了,就没多想。
于是我们可想而知,他上个厕所该有多纠结。自此,小白一个礼拜没理宁孜学。
……
用几句话来总结宁孜学的小学三年。其实也就是一个字,闲。
他从来不记作业,不,应该是上课不听,就不知道有作业。他和小白的名字是课堂上最经常点到的,两个人时常在上课时因为争论《弹珠警察》里红宝喜欢的是黑宝还是白宝而闹得整个后排都不得安宁,最后统统被朱老师请出去喝下午茶。叫家长也是家常便饭,好在白芜宁这人没什么优点,装乖还是一流的,一来二去老师也就不管他了。
宁孜学不同,又倔又别扭,除了长得可爱之外,真的没啥优点了。久了,妈妈走进学校时,保安室的保安都会很友好地打声招呼:“又来啦?”你说这世界上怎么就有人喜欢没事儿找事地欠呢?怨念积聚,最后全发宁孜学身上了。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四年级三班的班主任换掉了,大脸朱老师又被调去教一年级,小孩子们私底下都说,是朱老师教得不好。宁孜学也这么觉得,事实上他这三年,都没怎么听过课。
新来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是个秃头,姓马,明明看起来就三十多岁,偏偏长着老头的面容,脸也很大,宁孜学和小白甚至暗暗地想,这是不是朱老师的爸爸呀?
马老师新官上任,雷厉风行,一手执上学期的成绩单,另一只手指挥同学坐座位,完全按照成绩排的了,这就不说了,反正两个熊孩子还是最后一排,而且还是角落里——上学期的成绩实在太好了,没办法。
但是马老师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不会不管、放任那些所谓的差生。宁孜学和白芜宁同样是一节课上叫名字叫得最多的,但是这是让他们回答问题。
经过马老师的呵护培养,宁孜学的数学成绩一下子从不及格到了70分,可喜可贺。
即使在几十年之后,他仍然记得小学六年级毕业的那天。那时候还是不谙世事的傻瓜,但是听着马老师对他说的:“你有潜力,我看好你。”这句话,他还是很没出息地哭了。
那时,宁孜学已经是坐在第一排了。而白芜宁,稳坐最后一排,上课仍然回答问题。这让六年前初次入校的宁孜学暗自嘲笑了自己,他本以为小白一定会学得比他好的。嗯,这是秘密,不能让小白知道。
终于小学毕业了。
采花和陈纪泠早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采花和陈纪泠就不再和宁孜学他们一起上下学了,那个时候采花和陈纪泠还没有毕业,不知不觉的,没有哪一方提出,就这样莫名地不一起走,很少一起玩。
宁孜学将这理解为成熟。
而且采花已经不允许宁孜学叫自己“采花”了,原因是有一次采花他们在测验,宁孜学就这么跑到班级门口喊了声“采花”,秦海茗在众人的哄笑中走出教室。之后采花被他们班同学笑话了很久,于是她命令宁孜学以后只准叫自己的大名,秦海茗。
至于陈纪泠,宁孜学是完全不想理睬的,经过他的分析,陈纪泠性格怪癖,只和采花亲近,而且还和采花是同桌——这才是重点!而且采花对他也很好,两个人有点儿形影不离的感觉,大院里的三姑六婆,就连采花的妈妈和陈纪泠的妈妈都默许了这种关系,大家口里都赞着说,这是金童玉女。
不可否认,陈纪泠开始发育了,个字高了,不再那么瘦瘦小小了,棱角也分明起来,俊俏多了,再加上他本质上特有的冷静、寡言,女孩都说这是神秘。可事实上,宁孜学他们都知道,陈纪泠学习很差。宁孜学以前和采花去陈纪泠家玩的时候还看到过他的作业本,满满的叉,很少有勾勾。
别逗了,这样的成绩,怎么配得上大院里全体小男生的女神?
于是每每听到有人说陈纪泠和秦海茗有什么关联时,宁孜学心里就会多产生一丝对陈纪泠的反感。
暑假的时候,宁孜学已经做好了一份完美的规划,概括一下就是玩。但是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美好遐想——“你看看你的成绩单,除了数学及格了,其他两门都不及格!玩什么玩?暑假你去秦家小丫头那里让她帮你补补!”——出自宁孜学的老母。
白芜宁的妈妈那时正好提着菜篮子路过宁家门口,一听这话,喜笑颜开,大手一拍,笑道:“好呀,让我家臭小子也去!”
两人再去和秦海茗的妈妈一商讨,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事就这么成了。
听了这消息的秦海茗,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本来说好和陈纪泠一块补课没准还能出去郊个游的,这如意算盘就这么毁在宁孜学和白芜宁手里了,她那个恨啊……
秦海茗后来去了陈纪泠家,想让陈纪泠和自己一起帮两个笨蛋补课,陈纪泠一向不会拒绝别人,更何况这个人是采花,他立刻点头应下了。
那时的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个暑假会改变很多很多事情。
草草地规划好了补课的日程,第二天就开始执行。
宁孜学抱着自家门梁,万分委屈地对着正在洗菜的妈妈,略带哭腔地说道:“妈,我走了谁来照顾大狗?”
妈妈睨了他一眼,怒道:“别给我屁话!你管过那只猫啊?上个月它偷偷跑掉在外面饿得快死了还是被陈家的小孩子捡到的!”
宁孜学脸一红,咋咋呼呼地说:“唉,关我什么事儿啊……”宁妈妈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将他推了出去。
大狗上个月出走了,这事儿宁孜学可是一点也不急,后来去陈纪泠家认领自家的猫咪,撞上正在给大狗喂食的秦海茗,还被秦海茗骂了一通,委屈之余,还忿忿的,想着,怎么这猫好死不死去找陈纪泠?
宁孜学慢腾腾地走到院西的房子。这栋房子是靠着椿树院儿边缘的,所以还配备了一块后院,这后院和秦海茗家的后院不同,秦海茗家是院里最有钱的一家人,她爸爸是玩具厂里的制作工头,他家的后院是他自己花钱开拓的。这段八卦来自妈妈们嗑瓜子时的聊天。
白芜宁和秦海茗已经到了,他们两个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着西瓜,陈纪泠则在一旁的长桌案板上切西瓜。
白芜宁眼尖,看到宁孜学,嘴里还裹着红彤彤的瓜瓤呢,就没相地叫嚷:“宁孜学你从北京过来的吧?怎么这么慢!”宁孜学撇撇嘴,脱了满是泥巴的鞋,换上拖鞋走了进来。
陈纪泠递了一块西瓜给他,宁孜学毫不客气地拿过,拽拽地说句谢谢,可嘴边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他今天心情好,突然良心顿开,觉得自己以前那么敌视陈纪泠太对不起他了。
白芜宁弯了下嘴,心下念叨,宁孜学就知道冒泡。
秦海茗吃完最后一块西瓜,抹了抹嘴,擦擦手,从身后拿出书包:“吃快点,我们先来安排安排一对一。”
宁孜学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西瓜皮,有些不可思议,白芜宁立马摇手,竖起两根手指,澄清自己只吃了两块西瓜。
“我要和海茗一起学习。”陈纪泠说道。
秦海茗乐呵呵地刚想说好,宁孜学就瞪了过来,说道:“那可不行,我妈让你给我补课的!我和白芜宁这孬子怎么补呀?”随后一副你不管我我就告我妈的状态。宁孜学是被陈纪泠那声温柔的“海茗”给激到了,他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两个关系可以那么好,好到将自己和秦海茗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关系给击溃。
“对的对的。那我和采花姐!我妈说你聪明,你教我一定好。”白芜宁没在意那句“孬子”,腆着脸向秦海茗靠过来。
“什么?那怎么行!”宁孜学瞪大了眼睛,“我才不要和这个弱智一起学习!”这一词儿是他最近才听说的,就是骂人笨蛋的意思,他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特有文化档次了。虽说他前不久还看过陈纪泠的作业本,尽管上面错的很少了,但是对的也不多呀。
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秦海茗气得涨红了脸,狠狠地一拍桌子,指着宁孜学大骂道:“宁孜学!你快点道歉!”
宁孜学一愣,完全不知所以然。
凭什么?凭什么采花要这样看着他?要用这样恶狠狠的语气来指责他?
“怎么了?”陈纪泠的妈妈从后院走了进来,刚刚在外面听到那一声“弱智”,她吓得手里的水瓶都摔地上了,好在里面没水。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生怕处于叛逆时期的小孩子们谁也不服谁,打起架来。
“阿姨……”秦海茗皱着眉想为陈纪泠辩解。
陈妈妈却没有应声,她抓着陈纪泠的胳膊,问道:“你是不是惹朋友们生气啦?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跟人家相处不来呢?快点道歉!”
宁孜学回过神来,迫于秦海茗的眼神压力,他怔怔地说道:“阿姨,是我不好……”
“对不起。”
下一秒,他却听到陈纪泠这么说着。
为什么?
“对不起,我错了。”陈纪泠温顺地低下头,他的脸笼罩在阴影之下,什么都看不到。
“这才对,要好好学习,知道么?”陈妈妈微笑着,制止了想要说些什么的秦海茗,那眼神,似乎就是在央求她什么都别说。
宁孜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像是经受过很多痛苦,之后又默默地承受直至完全释怀。
宁孜学第一次觉得不解,看到那样无助却不得不向自己道歉的陈纪泠,看到那样力图隐瞒一切的陈妈妈,即使有什么话,他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宁孜学还是和陈纪泠一起进了书房学习,秦海茗和白芜宁则是进了陈妈妈的卧室,在房间里的办公桌上写作业。
宁孜学关上门,转过身,想着还是道个歉吧,看秦海茗那表情,自己好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陈……”
随着宁孜学的叫唤,陈纪泠的一拳适时地打在了他的脸颊上。宁孜学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其实不疼,声音响,完全是空的。宁孜学呆了一秒钟,立刻跳起来反击,他不像陈纪泠那样打人都软绵绵的,握紧拳头,用力地击向陈纪泠的腹部,陈纪泠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桌子角。
“你打我干什么?”宁孜学方才的愧疚一扫而空,揉着脸颊,愤怒地看着陈纪泠。
陈纪泠不说话,直起身子来,伸出手狠狠地推了宁孜学一把。
宁孜学正在气头上,冲上去和他扭打起来,陈纪泠丝毫不畏惧,尽管占下风,仍然不停地反抗。
最后两个人都鼻青眼肿地,宁孜学课也没补成,拎着书包就跑回了家,跟阵风似的。陈纪泠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蜷在一块,抱着脑袋,头缩在屈起的双膝之间,任由眼泪肆意横流。
没什么,反正没人看得见。
没什么,反正经常被人嘲笑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明明没什么的……
但就这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疼痛,感受到屈辱。
明明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想要成为像秦海茗那样阳光、自信、聪明的孩子,为什么就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