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望斜阳》Zoy

2、落水

　　赵家庄的大人们都喜欢来赵顺家做客的小外甥，因为他长得漂亮，白白嫩嫩的，有福相。赵家庄的女孩们都喜欢嘉嘉，因为他是村里头最好看的男娃，她们争者和他玩过家家。赵家庄里头的男孩子们都不喜欢他，因为，他们爹娘见了养眼的嘉嘉，回家总要敲他们的头、揪他们的耳朵：“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又丑又皮的闹腾鬼”。小三和小幺对嘉嘉的情感是比较复杂：带着嘉嘉串门，撺掇着他向嫂嫂婶婶们要糖要糕时，他们是喜欢他的；嘉嘉要跟他们一块儿游戏时，他们是不愿带他玩的，嫌弃他人小腿短跑不快。
　　赵大田的是赵庄庄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赵家庄这方土地，他的爹葬在在赵家庄后面的那块坡地上，他的爷爷也葬在那里。他将来也会葬在那里，他的生命是没有悬念的，跟绝大多数的赵家庄人一样。他跟他们又是不一样的，他是个独眼龙，单眼瞎，还是个年近五十的光棍、王老五。赵家庄人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同情、厌恶或者疏远的，他知道，他跟村里的陈寡妇和二疯子才是一国的，一个不幸者的王国。连孩子们都懂得嘲弄他们，尤其是赵顺家的那对孪生活宝，领着五六个娃朝他的屋里丢过石子，跟在他的身后过嬉笑他，捉弄他过养的老家猫。这群小崽子又懂得什么呢？他们还不晓得人要遭的罪，受的难和老天爷定下的命。
　　这天午后，赵大田荷了把大出大锄头在肩上，去地里挖秋末种下的地瓜。他锐利的独眼远远地就瞧见三个娃在他的地里刨，其中两个可不就是赵小三和赵小幺吗？赵独眼火气一上来，立马放下锄头，大喝一声“偷瓜的小贼”，冲上去逮他们。
　　“呀，赵瞎子来了，跑”小幺大呼一声，小三和嘉嘉快速反应过来，拼了命似的往反方向逃去。
　　小孩子溜得很，跑得也不慢，可是赵瞎子手脚长，很快就追了上来。赵瞎子有心要教训他们。不过百来米，就抓住了跑慢的两个，一个是年纪更小的嘉嘉，一个是临跑前还不忘抱上两地瓜的小三。赵瞎子提着他们的领子，就像拎着两只兔子。小三终于抛开了手上的地瓜，手脚挥舞一气，拼了命似的挣扎，赵瞎子受了小三的几个小拳头，被迫放他逃去。赵瞎子不认得手上的另一个娃娃，不过，偷东西的都不是好娃，不好好教训，长大了就成贼了。他狠狠拍起嘉嘉的小屁股。
　　“教你长点记性，看你还有东西不偷”
　　“看你还有东西不偷”赵瞎子一边打，一边重复着这句话。
　　“哇哇哇”在嘉嘉短短的人生中，从未陷入这样的困境，一种无名的恐惧将他包围，大哭大闹起来，急于挣脱这个魔爪。他双手并用，牢拽住拍打自己的魔爪，用罪原始的武器——一口幼牙，啃着赵瞎子那把粗糙大手的虎口。
　　“啊”他的双腿突然吃痛得失去平衡，竟然是赵小三和赵小幺从他身后从木条子偷袭了他。
　　小三和小幺见赵小子跌到，拉了嘉嘉就跑。谁知赵瞎子铁了心要教训他们，爬起来后骂骂咧咧地追来，唯一的那只眼睛挂在他的脸上显得凶恶无比。
　　跑了不多久，前面便拦着那条养育赵家庄全村人小河流，名叫月亮河。小三和小幺心有灵犀般地一对眼，就晓得对方心底的想法——分开跑。小三和小幺各自朝月亮河的上下游跑去。月亮河岸边的小路狭小且潮，布满了青苔。嘉嘉被小幺拉扯着，脚底几次打滑，跑得异常痛苦。
　　“给我站住，看我逮住你们，给你们一顿好打”
　　赵瞎子的吼声惊了他们一跳，小幺欲拉嘉嘉再跑快点。谁知，
　　“啊！”
　　赵瞎子只见嘉嘉头朝月亮河冲去，小幺被拖着侧身倒入河中。
　　此刻，小三心头一跳，即使脚下无物也扎扎实实地栽倒在地上。
　　赵家庄人的生活离不开月亮河的，仲夏时节，村里的汉子们喜欢在河里游泳消暑。小三、小幺这些野孩子也早早地学会了凫水，一钻水里跟泥鳅似的顺溜。但此刻的小幺的身子被嘉嘉狠狠拽住，八爪鱼似的挂在身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施展。这也不怪嘉嘉，任何不会水的人，溺水之后都会无意识地要抓住身边的东西，犹如救命稻草。
　　赵瞎子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在心里暗骂句“真他妈晦气”，同时跃入水中将两个受惊的娃娃捞起。
　　经此变故，赵瞎子也没了收拾小孩的心思。他手中抱着嘉嘉，领着找小幺往赵顺自个儿盖的屋舍跺去。
　　“扒我地里的瓜，老天也看不下去，所以使绊子教你们调水里。老天爷他又眼呐”一路上，赵瞎子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天夜里，村里的更夫刚敲过三次梆。嘉嘉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条吞没自己的月亮河，小河原本是温柔的，托着他来回漂动，可是蓦然风波大起，一个浪头向他打来，身上的衣服沉重异常，黏在身在非常难受。又是一个大浪来了，嘉嘉吓得惊醒。但是床上的被褥的确是湿了——尿床了，他笨手笨脚地将小裤子脱去，钻进小三的被窝。不够暖和，嘉嘉又扯了大半被子过来。小三冻醒，一把抢回被褥，再一脚踹嘉嘉出被窝。嘉嘉吃痛从地上爬起，转投小幺的被窝。嘉嘉在孪生弟弟那儿遭受了同样的待遇。第二次从地上起来后，再次钻进小幺的被窝。这次他学乖了，不再抢小幺的被子，而是抱着他的身体入睡。冬夜凉寒，嘉嘉身上有小孩子特有的乳香和温烫，小幺并不排斥这样的温暖。二人再次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