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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章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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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家家户户在宅院内立竹竿悬幡子以祈长寿,骨肉团圆设宴共贺新岁。傅家在太原所建别院里虽有立幡子,但既无画鸡亦无爆竹,只把大门外旧桃符换新,聊表意思。除夕晚所燃燎火此刻只余烬,傅家别院大门仍是紧锁,并无外客拜访贺岁。
傅玉书放眼窗外,但见院中梨树树叶已然落尽,只余枝桠在朔风中萧瑟。傅玉书未免无聊,当下揭起香炉,持香箸拨灰。蓦地叩门声响,傅玉书合上香炉回身一望,竟是韦焱领着仆人送酒来。
傅玉书不由展眉,因问:“焱叔怎么特地赶过来太原?”韦焱拈须而笑,答道:“今日元旦,我特来给你送屠苏酒祝岁。”仆人摆设食案,食案上除有屠苏酒、煮鸡子等物;另还有一红漆小盘,摆着枝翠绿柏叶一枝,柿、桔各一个,乃是譬意“一岁百事吉”之意。傅玉书顺手抽出柏叶把玩,笑道:“如此,等下玉书预备五辛盘、胶牙饧来献你。”
“这倒不必,”韦焱摇摇头,笑问:“怎地庄子只挂了新桃符,却没贴画鸡?”
傅玉书乌睫低垂,“懒得动笔,外头买的又不好,索性不贴了。”杯中屠苏酒散出阵阵花椒香味,傅玉书虽是举起杯,却迟迟未有喝下。
元旦饮屠苏酒,例必由家中最年少者先饮,以贺得岁。昔时在侯府过元旦,罗小呆死活不肯先喝,定要自己一同举杯才肯罢休……
对面韦焱连唤数声,傅玉书方回过神,遂含笑饮下杯中屠苏酒。韦焱亦举杯道:“岁饮屠苏,为幼者贺岁,为长者祝寿。”傅玉书再度举杯,凭空与祖父祝酒。
韦焱搁下酒杯,一捋长须,“早前香君所给的土方子,孙先生已经详加细看。”
傅玉书忙问:“那方子如何?有效吗?”彼时在扬州别院与香君约定联络方法,其后俞淼依法联系香君,自此两下通信不曾中断。半月前,香君送来一道白蛮土方子,专门医治血蜂螯之毒。
韦焱说:“经孙先生研究,这白蛮土方之效用与琼花紫实相差无几。不过孙先生对此类土方子似乎甚感兴趣,曾提起过希望能与香君见上一面。”
傅玉书并无太过失望,只笑道:“若能让他们会面亦是好事。香君与孙先生必定十分投契,如此香君或会留在中土学医,不再返回南诏。”香君天性不喜蛊虫,即使回到乌蛮族里也未必能顺利继承族长;就是真个能继位,依香君这性子绝难稳守其位,反倒易招暗算,还不如让香君留在中原,做自己喜欢之事好了。
韦焱又说:“除了孙先生,尚有一人对蒙贝、香君有兴趣。而且曾两次溜到白虎堂打探,不过都给公孙弘挡下。”
“……云飞扬?”看到韦焱点头,傅玉书沉声道:“盯着他,不能让他伤害香君!”
韦焱苦笑:“大概不用在意他,他被赶出无敌门了。”
傅玉书奇道:“他不是在总坛药房做事吗?”
“是呀。不知怎地,独孤凤很喜欢找他说话。如此两人走得近了,公孙弘可不乐意啦,总是找机会整治云飞扬。公孙弘这一留神,竟就认出云飞扬正是破了天罡剑阵的黑衣人。适值独孤无敌出关,公孙弘在旁加盐添醋,使至独孤无敌找上云飞扬,打了他三掌再逐出无敌门。”
傅玉书浅抿一口屠苏酒,“独孤无敌为何放过云飞扬?”
“因为云飞扬救过独孤凤、公孙弘。可是独孤无敌运起灭绝神功所出三掌,实在非同小可,云飞扬能有命离开无敌门实是奇迹。五十一分部的长老吕望与云老汉有些交情,所以我派吕望出面接应,眼下云飞扬在吕府养伤。雨改装易容前往察看,表示云飞扬浑身经脉尽散,病体纵能回复,但那一身武功也是废了。”
“经脉尽散?”傅玉书听得雨的诊断,倏地想起燕冲天。自己与雨曾先后到寒潭为燕冲天检查,事后孙先生结合两人观察所得,估计燕冲天是练功不得其法,强练之下出了岔子;以至经脉散尽,真气逆窜,脉络炙痛如有火烧;每逢打雷,其祸更烈。孙先生也曾读过金蚕丝雨秘笈,说这玩意能圜经脉,纳气于正轨;能使真气流转自如,不散不息,乃是内家真谛。看来燕冲天躲在寒潭内,除要借寒气抑制内伤,更是希望在寂静环境中参悟金蚕丝雨,自行医治内伤吧?
念及此处,傅玉书断然道:“设法让云飞扬继续练金蚕丝雨!”
“这……会有用吗?”韦焱当然知道孙思邈对金蚕丝雨的结论,但云飞扬跟燕冲天情况实不尽相同。
傅玉书冷然道:“云飞扬的情况还能更坏吗?他若愿意试呢,报仇之事尚有一丝希望;否则返回雾灵山给青松、婉儿守墓好了!”顿了顿,又说:“这事不能让雨出面,还得情孙先生帮忙,亲往吕府开解于他。”
傅玉书知道云飞扬一定会再练金蚕丝雨。能在崇真上忍受欺凌冷眼十多年,云飞扬自是倔强之人;即使成数未定,即使机会渺茫,云飞扬亦不会放弃。
韦焱只留宿一晚,翌日即返回扬州,依傅玉书所言行事。
傅玉书在别院里等了十日,韦焱回报云飞扬稍为恢复力气,孙思邈连日在吕府走动,稍后自会劝云飞扬再度修练金蚕丝雨。
如此甚好。为了伦婉儿,傅玉书也希望云飞扬不要放弃。
元旦过后,始春犹冷。近日每到薄暮时分,总有些许细碎小冰珠自空洒下,虽说落地即化,可只看着仍觉寒意侵人。
正月十四,傅玉书安排庄中仆人轮番外出赏灯,稍后回房读书。
傅玉书掩上窗户,移过火盆,兀自在房中看了半日书,不觉外边又近傍晚,余晖黯淡。这时有人来到门前,轻轻打起暖帘。傅玉书以为是仆人送酒或者添炭,并无在意。来人入得屋中,轻轻放下暖帘,乍地竟一下闪身前冲,掠到窗边。
傅玉书急忙抬眼一望,只及瞧见来人衣摆──水色卷草纹长袍!罗成?!
“啪”!地一声,窗户大开,霎时朔风呼啸争涌入屋。
因为屋中生了火盆,兼有地衣暖帘,委实和暖非常,所以傅玉书穿着单薄。此时寒气骤至,傅玉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冷风刮脸,眼睛一时未能适应风吹,只得眯起眼道:“成成~你又顽皮了!”
只听罗成恼道:“说好不准这样叫!”
傅玉书呵呵一笑,“有么?我可不记得有应承过。”适应风势后,睁眼定睛细看,但见罗成身上亦无皮裘,只穿了长袍停在窗边;两手藏在背后,好似拿着一大团黑色物事。
当下罗成哼道:“你傅公子不记得的事可多着呢!”说着别过头不看傅玉书。
傅玉书知罗成气自己失约,可现下房内寒风冻人,遂不搭理,径往窗边,一伸手方要把窗户关上,那边罗成却已发话:“且慢!你先瞧瞧这个。”
傅玉书转头去看,罗成双手一扬,把那大团黑色物事抖开;傅玉书细意一望,未几即低声惊叹。那大团黑色物事原来是一件玄狐皮氅,其色纯黑发亮,面带白针;随着罗成手腕一抖一动,丰润毛皮上如有宝光流动。观其毛针虽厚但通体仍然轻松,可见皮板拼接间相当巧妙。极品玄狐皮,再加上佳手工,饶是傅玉书长于富贵,却也不得不认此玄狐皮氅的是罕有珍品。
“如何?”罗成扬眉一笑,道:“娘亲一见这大氅就喜欢得不得了,却不留着自用,倒是说你穿上最合适呢。”言罢走近,把玄狐皮氅披在傅玉书身上。
玄狐皮氅着身,登时隔断满室寒气。
罗成替傅玉书整理领子,问道:“暖吗?”
傅玉书含笑点头。
很暖。暖在身,暖在心。
罗成忽尔顽皮一笑,踏前一步,两手穿到玄狐皮氅里搂着傅玉书腰身。玄狐皮氅几乎从傅玉书肩上跌落,傅玉书双手捉着皮氅领子然后圈着罗成颈项,两人齐齐拢在玄狐皮氅里。
窗户未曾关上,冷风吹屋内火光摇曳,墙上却只映出一个影儿。
两人严严裹在同一件玄狐皮氅里,此间朔风凛冽,却全然不到两人身上。
过了好一会,四唇分开,罗成以鼻尖捋开傅玉书项间墨发,在那颈侧流连,细吻轻咬,说话间含糊不清,只反复道:“你失约、你失约、你失约……”嘴巴渐渐从颈边游到下颏,再从下颏重新游返唇角……
傅玉书本就不欲在此时此刻解释为何失约,现在罗成嘴巴又再覆上来,两口相合,也就不必再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