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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献祭 ...

  •   戴姑被带上来时,模样要比管陆上一次见到的干净齐整些。头发梳顺了,衣裳也穿整齐了,乍一看有了几分婀娜妩媚的风韵。管陆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戴姑不太像因为失去孩子而发疯的母亲。
      但他又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不了解父母心。毕竟王沫已经死了将近两个月,王基那当爹的心态早已恢复,而戴姑的疯症大概是突发性的,养了段日子也该好转了。

      但到戴姑走近了,管陆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好转。
      她那直勾勾的视线先是投射到管陆身上,管陆有点受不住,侧开了头,于是她又去看韩幸。
      韩幸依然很沉得住气,和煦地与戴姑对视。
      过了许久,戴姑先移开了目光,专注地看着土墙。
      管陆便忍不住想:这便宜上司的精神力居然比精神病还要强啊……

      “你是戴姑?”
      那一厢,韩幸一手托着腮,一手拾起一口小陶杯把玩着,笑得真是春花灿烂,可惜美男计用错了对象,戴姑没理他。
      “你儿子怎么死的,你心里一定有数吧?”
      戴姑仍旧看着土墙。

      韩幸心里一动,继续把玩着陶杯。“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你听听看——你儿子不是被烧死,而是死于献祭。有人将他献给了某一具薄甲。”
      戴姑还是没反应,维持着将土墙看穿的架势,倒是管陆听到此处,发出惊讶的声音。

      韩幸笑了笑,将陶杯掷向梁柱。杯子发出清脆的哀鸣,毫无悬念地碎裂了。戴姑被这声音吓得一缩,又直勾勾地看着碎片。

      韩幸觉得真相呼之欲出,已经没有审问戴姑的必要,遗憾地说:“原来真的是疯子。”
      随即他叫人上来将她押下去,但又立刻唤来王基。
      “去查查戴姑与阎朋的关联……戴姑是装疯。”

      “装疯?!”
      王基大吃一惊,管陆也觉得这事出乎意料。两人同时叫出声来,而后王基看了一眼管陆,尴尬地移开眼。
      毕竟是事实无常。王基心想,既然面前这假神棍上一刻还是阎朋的帮凶,这一刻却能投靠韩幸进而顺利地将他自己从案件中摘出来,那么戴姑装疯也不是不可能。

      “刚才……戴姑不敢与我对视,就去看别的地方。”韩幸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我刻意弄碎杯子发出声响,她只去看杯子的碎片,而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真正的疯子会如此镇定和有逻辑么?”
      “原来如此……”王基恍然大悟,随即又愤怒起来:“她为什么装疯?”
      韩幸抿着嘴笑而不语。

      然后王基想到了——阎朋在太守府内有帮凶。帮凶要替阎朋投毒,也许还要替他传递消息,谁能比“发疯”的戴姑更能胜任这角色?
      身为苦主的母亲,又是没有理智的疯子,她在太守府内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都合情合理。即使她有异常的表现,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她身上。
      于是疑问只剩下一个,戴姑为什么要无视亲子之死去替阎朋做事?

      在王基看来,戴姑与阎朋是在王沫死后才亲近起来。那是戴姑已经在装疯,她和阎朋的联系必定在更早之前。他们到底是怎样勾搭到一起的?
      王基忽然想起,阎朋曾经说过,他与戴姑是同乡,这大约是真的。
      他赶紧将这件事告诉韩幸。韩幸目光一动,面露喜色:“原来如此!”
      随即,却又立刻扶额闷声哼哼。再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居然满是同情。“请问,您儿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六年前的夏天吧……”
      “王太守,我的意思是,他是在戴姑进府后多久出生的?”
      王基反应过来。“韩大人您是说……”

      韩幸咳嗽一声,硬着头皮说:“您觉得……他长得像您吗?”

      “这不可能!”事关男人的尊严,王基不再惧怕韩幸官阶高他太多,咆哮起来。
      韩幸同情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大人,此处只有我们三人,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王基呼哧呼哧喘了几大口气,才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王沫今年六岁,出生于六月上旬,但他对戴姑实在没什么印象。他在什么情况下第一次睡了戴姑?睡过几次?这些居然全想不起来。
      然而,韩幸坚持要王基想起来。
      王基无计可施,起身去内院问了正妻,才知道戴姑是在七年前的秋天进府。进府后没几天,她趁着王基酒醉与之发生关系,时间倒是大致对得上。但她犹豫再三,又小声地说了一句:“兴许是儿随母亲,我一直觉得那孩子干巴巴的,长得不太像您。”
      “胡说!”王基瞪着眼睛训斥了妻子一顿,然后扭扭捏捏地问,她还记不记得他要求戴姑陪伴了几晚。
      “两三晚吧……”

      这事王基的妻子倒是记得特别清楚。那时王基才出任安平县太守,许多人都以为他是裘高升的亲信,到安平县不过是攒资历,很快就会回到中央。所以那一阵子如戴姑这样被送来的女子不少。而戴姑陪了王基几晚,颇有些得意,在她面前隐约透露出以姐妹自居的意思。
      王基的妻子当然没理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婢女。

      后来有人送来了美貌的胡女,王基的心思全扑到胡女身上了。再到两个月后传出戴姑怀孕的消息,王基早就忘了戴姑,她也乐得冷笑一声,然后以戴姑怀着身孕不能再做粗活的名义,将她发配去全是仆役的偏院。

      “那么,戴姑是在进府前与阎朋有染。”
      管陆此刻已经彻底将自己代入为名侦探·韩幸的助手,听到王基如此作答,一瞬间只觉得他头顶好大一顶绿帽子在熠熠生辉。
      王基气得两眼发黑,嘴上仍然解释道:“几年前戴姑还知道争宠,如果是阎朋的儿子,她不敢那么做吧……”
      “但后来令子出生了,她反倒完全不争了,这又合理吗?”
      韩幸觉得王基很可怜,露出自以为最温柔的笑容,也深情地注视着王基……头上那顶不存在的绿帽。

      合理的解释也大概正如管陆所料,戴姑与阎朋很早就有染。这个时代的道德要求里不包括女人的贞洁,何况戴姑只是个可以被随意转送的婢女。
      进府之前她与阎朋就发生了关系,这是出于男女之爱;进府后她又立刻引诱了王基,这则是出于对荣华富贵的渴望。而直到王沫出生,她又不得不隐藏声息,带着孩子沉默地生存下去。
      大概……王沫的容貌虽然大多随了戴姑,一时半会儿不会让人产生怀疑,但他实在与王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也唯有阎朋是王沫的生父,才能解释戴姑会无视母子天性,冒着风险去帮阎朋。

      “王太守,您应该庆幸王沫不是你亲生儿子。”
      韩幸决定安慰下王基这个替别人养儿子的男人。“老实说,王沫十有八/九死于献祭,可您知道献祭是什么吗?”
      王基有气无力地摇头,他已经倾向于接受王沫不是亲生儿子的事实,否则无法解释戴姑的异状。
      “薄甲有灵,认主。而它认主的时候,需要操纵者血亲的性命为祭祀。这其中,大多薄甲会对祭品‘噬其骨’,‘饮其血’,‘记忆其血肉滋味’如此……它才会为操纵者所用。”

      韩幸平静地说出了薄甲的秘密,却听得管陆打了个寒颤。
      原来这是种残酷的交换,力量与血亲,只能选择其一。

      “令子的死亡太过异常,我与陛下都怀疑他被献给了流落于民间的某一具薄甲。”韩幸继续说道:“如果他不是阎朋的亲生儿子,被怀疑的人就会是您了。哪怕您是裘司丞力保之人。”
      这话信息量太大,王基呆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不知该庆幸还是发怒,最终长叹一声,将脸埋进手掌中。
      “如果真是献祭,那么阎朋杀了他亲生儿子?”
      韩幸点头。“现在我们应该在意的,是阎朋从哪里寻到了薄甲?”

      “阎朋他只是个文书,哪儿来的能耐……”
      “他做出这么多事,您还相信他只是个文书么?”
      韩幸反问道。王基不得不去思考,王沫之死、献祭、太守府的怪事、管辂,这些事在韩幸出现之前,曾诱导着他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秋季不上京。
      那么,怎样将事件串联起来?

      管陆也在思考,而后他想到了,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韩幸看向他,说出了名侦探的名句——“管先生,此事你怎么看?”
      管陆宽面条泪,他果然成了李元芳。

      “韩大人,主谋者并非是针对太守大人,而是只有太守大人不上京,他才能达成目的……”
      管陆清了清嗓子,慢慢整理思绪。

      假设太守府中的怪事,最终导致了王基不上京的结果。
      而王基不上京除了在年轻的皇帝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外,也没什么别的影响,况且听韩幸的语气,京中还有一个叫裘高升的高官会力保王基。
      所以,主谋者的目的不是对王基不利。
      而王基不上京,造成的另一个结果则是他无法亲自看顾安平县的五具骑甲。
      再结合王沫之死中,可能涉及到的,流落民间的薄甲……

      “阎朋……或者说他背后的主使,想用薄甲替换安平县的五具厚甲,代替骑卫们参加军演?假如王沫果真死于献祭,那么阎朋他会亲自冒充安平县的骑卫?”
      管陆喃喃地得出了结论。答案虽然不可思议,但在这种情况下,它是说得通的。

      “没错。”韩幸颔首,补充了他的考量。
      “还有一点是,阎朋早就用把‘将王沫献祭给薄甲’列入了计划中。而实际上,接下来戴姑的发疯、王太守府上的作祟事件,都是以王沫之死为前提。如果只是替人出谋划策,他没必要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也就是说……”
      “这件事里掺和了阎朋的私心。他想得到薄甲,才以王沫为中心策划了事件。”管陆接过了话题。
      “嗯……”韩幸很满意,只有对骑甲同样执着的管陆,才能立即明白阎朋的心理。

      “管先生,如果是你,得到了薄甲之后,你会怎么做?”
      管陆想了想。“立刻跑路……带着骑甲,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
      韩幸终于被管陆囧了一次。而后他想这就是管陆和主谋者的区别,忍了。
      “阎朋没有跑,还在安平县继续活跃,可见在他背后,还有人钳制着他。”韩幸说道:“阎朋也在找机会摆脱那个人,而促成这契机的人……则是我。”
      “……哎?”王基与管陆同时惊讶地出声。

      韩幸笑了起来。“阎朋是恨不得事情立刻败露,否则为何我一到了安平县,他就赶紧将厨子灭口?”

      “这倒是……”这次生气的人是管陆。阎朋杀了厨子,可以对他背后的主谋者说是韩幸查得紧,实在没办法。
      而且,阎朋还准备好了他这个替死鬼,估计主谋者也不能责怪他什么。

      “太守大人安然无恙,阎朋做了这件事,则没办法在安平县衙门混下去。”管陆继续思考:“但假如阎朋的目的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离开安平,那他的确是故意败露……”
      “大概如此,但他这么做,会导致王太守加强警惕,甚至改变主意上京参加军演。如此一来,原本打算用来替换五具厚甲的薄甲也派不上用场了,阎朋平白捞到一具薄甲。”
      韩幸又托起了腮,眼中却有厉光闪现。“可惜他做得太刻意,连我都看得出来,他背后的主谋者怎么会不知道?”

      不管阎朋的私欲是什么,这件事是针对新皇与帝国的阴谋。
      在阴谋的巨网中,阎朋这个等级不怎么高的诱饵已是如此阴险,那么撒网的人又会是何其狡诈?

      “阎朋与他背后的人会内讧么?”管陆问道。
      “这倒不一定。”韩幸面色严肃起来,这事不是隐患而是明患,其中还牵扯到皇帝最为在意的薄甲。如果不解决,皇帝在未央宫内恐怕夜夜难眠。
      “好在阎朋曝露了,为他做事的戴姑也曝露了。为今之计,只有先让太守府恢复常态,再遣人秘密抓捕阎朋。”

      最终,韩幸如此做下结论。
      他们在明处,主谋者在暗处,只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才可能令他们掉以轻心。
      但他没有料到,只过了半日,阎朋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3、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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