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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纨绔(下) ...

  •   丝竹满堂。

      尽管管陆也在席宴上,王基仍然顾不上耍太守的威风了。他这官职在韩幸面前什么都不是。于是他先灌了自己一大碗白花花的浊酒,然后战战兢兢地说他自己纪大了,时常胸口闷、头疼、口干舌燥外加四肢无力。前几日找了大夫来瞧,大夫瞧着像是腰肌劳损、血糖值偏高、心脏也不好,还有可能得了消渴症。
      言下之意,他已经透支生命在安平县衙门干活,要是再上京就得死透了。因此才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消渴症就是糖尿病。虽然管陆正在担心韩幸来者不善,但听到王基的话还是不厚道地偷笑了。
      王基还不到四十岁,不但不是传说中被酒色财气亏空了身体的啤酒肚县太爷,还生得高大威猛。此刻他苦着脸做西子捧心状,实在没有说服力。

      那一厢王基继续絮絮叨叨,恨不得立刻患上冠心病高血压,韩幸对此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所以他只要微笑就好。

      “王太守身体不好这事,陛下早已从裘司丞处听说。这次派我前来,就是特地为王太守‘治病’。”
      前一句是胡扯,后一句是真话。
      王基心惊胆战地等待下文。韩幸挥挥手,示意随从端上来一个锦盒。

      “这是陛下赏赐。”他说道:“陛下担心王太守的情况,毕竟您是国家的中流砥柱。他很期待秋季在长安城内见到您。”
      按照王基的理解,这话可以直译为:如果他秋季上京,皇帝可以既往不咎,还很有可能得到升迁。
      王基的眼神立刻灿烂了,但他又想到了家里种种不安宁。
      “不过……”

      “王太守是担心家宅中的怪事?”韩幸继续保持蒙娜丽莎的微笑:“所以我才要为您‘治病’啊。”
      王基懂了。这个治病就是治心病了。
      皇帝一定要他上京,因此派了韩幸先来摆平他家里的事。皇帝会如此注意他这地方官员的动静,与裘高升脱不了关系。裘高升不会害他,这次事件惊动了皇帝,说明就地方官不上京参加军演的情况,他不是个例。
      因此王基小心地问:“不上京的地方官员很多?”
      韩幸收敛笑容,慎重地说:“涿郡、平原郡、渤海郡、渔阳郡四郡有近四成官员不上京。”
      “啊?”
      王基大吃一惊,手中酒碗落了。新皇登基的第一次军演,有这么多地方官员不给面子,不是狠狠打皇帝脸嘛。
      他再想到自己差点也成了掳袖子打龙脸大军中的一员,死的心都有了。

      “我、我绝对不是故意不去……”
      王基结结巴巴地说,越是想解释,越是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后一咬牙,“秋季下官一定会上京!”
      “噢?王太守这就决定了?”
      “决定了!”
      “身体不要紧?”
      “不要紧!”
      韩幸大笑几声,很是满意:“您看,您这病不就已经治好了?”
      “……”
      那不是非“治好”不可嘛。王基在心里骂坑爹。上京是有未知的危险,不上京则是一定有危险。皇帝陛下都派人直接追到安平了,要是还不买账,等不到秋季他们一家就得被皇帝发落,届时裘高升也保不住他。
      何况王基只是野心不算太大,而不是完全没有野心。明晃晃的升迁机会摆在眼前,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其实这事……”
      王基斟酌着用词,将太守府的作祟事件“真相”详详细细告诉了韩幸。“请韩校尉与陛下放心,此事管辂一定会替我解决。”
      而后他看向了管陆,在如何安抚祖先的亡灵一事上,他还得请管陆再想想办法。

      而此时管陆心是凉的。他忽悠王基忽悠得好好的,忽然冒出一个皇帝的男宠,将事情搅黄了。这一下他既要担心事不成阎朋报复,又要担心东窗事发王基报复,竟然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勉强地点了点头,又听到韩幸慢条斯理地说:“我并未怀疑平原管氏的相术,但此事王太守与管先生是否都忘了考虑另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王基问道。
      “此事是人为。”韩幸云淡风轻地说。

      管陆的心坠入了悬崖。韩幸直接冲上来打脸,看来等不到阎朋报复,他先被王基报复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太守大人的祖先是担心金乌坠世……”管陆艰难地说。
      那一厢韩幸眯起眼,忽然神色一冷,重重将酒碗放到桌上。
      天下第一美男子生气起来也能冷如寒冰。
      “日食之后,长安城内出现许多谣言,像什么‘金乌坠于长安,皇城将要变天’。试问建朝近百年,百姓以皇家为天,心意从未变更,这天又怎么会变?!”

      “这个……”管陆吓得一哆嗦。
      这真是恐怖三连击。
      如果说刚才管陆只是掉了悬崖,那么现在他就是掉十八层地狱。“金乌坠于长安”明明是他为了忽悠王基而编造,但不到一个月,它居然在帝都中流传开了。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是阎朋,但阎朋没有离开过安平县。可见阎朋背后果然还有靠山,而现在这群人在将他往巨网的中心拖。

      王基此时也皱着眉说:“‘金乌坠于长安’,这不是管先生说的吗?可后半句则没听过……”
      “噢?”韩幸眼神亮了。“那么这话是从管先生处传出来的?”
      管陆哆嗦得更厉害了,心想王基简直是猪队友——虽然从实质上看,王基压根不是他的队友。
      “我是说过。”管陆不掩饰颓败的面色,事关朝政,被吓傻了才正常,镇定自如反倒不对劲。“其实金乌坠世不是秘密,有能力的相士都算得出,而坠落地点的确是帝都,因此……若是有别的人家找别的相士相看,他们大概也会说这前半句,后半句则是有心人士胡编乱造的吧。”
      “也就是说,管先生不确定这话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
      “是的。”
      韩幸挑眉,玩味地笑了,而后点头。“我相信你。”
      “……”
      管陆没想到韩幸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说起来管家与韩家颇有渊源,管家虽然式微,但我不觉得管氏后人会散播谣言。”韩幸笑得一派和气:“方才我说王太守家宅中的怪事可能是人为,也仅为猜测,并未有为难管先生的意思。”

      几句话将事情轻巧揭过。王基看管陆的眼神也从怀疑恢复为信任,态度就像风向的标杆。管陆老老实实地道谢,也不敢装二了,韩幸段数明显高他太多。
      而后韩幸又拿出了遣人搬来一口箱子。
      “刚才那份是陛下的见面礼,这份则是我的。”
      王基眉开眼笑地收下了,接连两份礼物再一次证明皇帝与韩幸都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韩幸跟王基客套了一番,还打算送管陆一份礼物。但他来安平之前没想到管氏后人也在,没有备礼。
      不管怎样说,礼还是要送的。因为管陆活不到他再次送礼的时候了。
      韩幸是力求尽善主义。他想了想,叫上拿上来一块布。等到管陆打开一看,怔了许久。
      那是一条裤子,用上好的细绢做成,裆部密不透风,显然是跨时代的产物。

      接着,管陆听到韩幸说——由于骑卫们从骑甲上跳下来时动作幅度大,时常被迫遛鸟,这情景又实在不太雅观,所以他呕心沥血发明了满档裤。今日见到管陆也被迫遛鸟,想起从前,特地与他一起分享这个伟大的发明。

      裤子对管陆来说也是意义重大。一瞬间,他想热泪盈眶,又想起韩幸前来打脸的目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得压抑着激动,将裤子摸索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这条裤子早一点出现,他也许不会为了追求骑甲而去铤而走险,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但是没有那么多如果。即使有了裤子贞操的危机也不会消失,因此最后他还会到走到今日的局面。
      ——得想办法应付韩幸。

      “来不及为管先生准备新的,就拿了我最喜欢的一条。”这一厢管陆下定了决心,那一厢韩幸则对他的识货很是满意:“各种布料中,以素绢做的穿起来最舒服。这条我虽然只穿过几次,但你还是最好再洗一次。”
      “……多谢。”管陆心中的各种算计都化做了一口老血。
      他、穿、过!

      王基也是不穿裤子的,因此他对于区区一个管陆得到了韩幸的新发明感到讶异。将跨时代的伟大发明吹捧一番后,王基忍不住打探韩幸对管陆另眼相看的原因。
      “校尉大人先前说过,您与管先生的家族颇有渊源,请问是什么样的渊源呢?”
      王基问道,管陆也支起耳朵。

      韩幸看了管陆一眼,想起管陆说他不清楚管家的历史,心想:你就装吧。
      继而娓娓道来。“建朝之初,韩家先祖与管家先祖共同为皇家效力。韩家为皇家寻找、搜集薄甲,而管公管凯延则为皇家占卜。可惜建朝后不久,管公暴病而死,他的子孙们对相术不感兴趣,管公的相术就此失传了。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那么真正的情况呢?”王基对这个八卦很有兴趣。
      “真正的情况则是……韩家与管家以前时常互助,当年现有管公占卜,才有先祖踏遍河山寻找薄甲。”
      这其实与台面上的说法出入不大。韩幸沉思片刻,又补充了些。
      “管公的相术虽然已经失传,但他将一生所学记在《仰观星书》上,由后人代代继承。今日我见到管先生带着《仰观星书》,应是管家嫡子?”
      “嗯。”管陆点头。他穿越到管辂身上后,管家人并没有对他持有那册帛书表示异议,那么他应该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仰观星书》的内容何如,精妙吗?”
      “还好吧……虽然这书很是晦涩,但我还是能看懂一些……”
      管辂继续含混地答应着。那册帛书是他装神棍时的重要道具,要是现在才说根本看不懂,等于直接承认他装神弄鬼。

      韩幸则目光一冷,随即缱绻起来。

      管凯延死后,当年太祖曾想将《仰观星书》秘藏,但正因为没人看得懂这书,太祖考量再三,还是将帛书还给管家。
      这不仅是因为管凯延时常与薄甲接触,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他与厚甲再兴也脱不了干系。

      管凯延是陪同前朝相士徐福历经风浪,为数不多的活着从仙山归来的童子之一。

      太祖觉得管凯延并未交代他与徐福出海后的全部见闻,而他又太想知道,因此将帛书还给管家,好让他们继续钻研,又遣人暗中监视。而后是太祖去世,接着他的儿子也去世了,然后是孙子去世。管家三代沉寂,毫无半分建树。

      第四代皇帝终于对管家失去兴趣,任他们自生自灭。《仰观星书》的传说,只留在一直跟随皇家的韩家人记忆中。
      但到了这一代,管家终于出现了能看懂《仰观星书》的后人。

      韩幸原本以为管陆是王基家怪事的主导者,因此他想查清事件后对管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但他现在又有点舍不得。
      杀了他,第二个能看懂《仰观星书》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管陆居然就这样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地逢生。

      “对了。王太守家中的怪事既然可能是人为,也该再查一查。”
      韩幸与两人客套一番,又旧事重提。这一次王基与管陆都无话可驳。

      “事情既然是人为,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韩幸得到王基首肯,开启了柯南模式,托着下巴喃喃地说。
      看似自言自语,实际上也是说给管陆听。“主谋对太守府内的痕迹一定很是在意,大概早就抹除了……但府外的破绽也许他注意不到……”
      “府外的破绽??”
      王基问道。毕竟是刚从唯物主义倒戈到唯心主义的半吊子,此时在美好前景的引诱下,他又想再倒戈一次了。

      “那些被您赶出府的厨子,他们很可能就是破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10、纨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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