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结》无吴雨久

3、人生若只如初见

　　漆黑的檀木棺材在正堂放了七天七宿，我与姐姐跪在灵堂正中目送着一批又一批过来追悼父亲的陌生人，爷爷空洞的双眼不住地淌着两行浊泪。四岁的我对父亲没有什么概念，对伤心更是不知为何物，只知道姐姐哭得呼吸困难，爷爷七魂已不剩一二，看着这些，我觉得我是应该掉眼泪的。
　　悲伤笼罩着整个洛府不肯散去，也不知是第几日，一个声音尖细身着宫服的人领着一队不同寻常的仪仗浩浩荡荡进了我家的大门，爷爷匆匆忙忙领着我跑到门口跪下。只见那人恭恭敬敬地端出一个明黄的卷轴，读了起来，读的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是让我与爷爷进宫面圣。

　　站在皇城的城墙下，本来就一点点的我觉着自己更渺小了，自出生开始，我第一次这么安静，只跟在爷爷身后亦步亦趋，丝毫不敢懈怠一步，那庄重的殿堂楼宇告诉我，这里是个不容嬉笑的地方。
　　拿着拂尘的公公仔细安排一路，爷爷对我千叮万嘱，直到一个大殿门口，方才牵着我肥嘟嘟的小手迈过顶我半截高的门槛进了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空阔异常，让我有种想在里边养窝云雀的莫名冲动。高高的龙椅上端坐着一个已过天命之年的威严男子着了一身的明黄。我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好像一定要瞅出一朝天子到底比别人多长了什么，可惜半天也找不出个结果，于是分分钟时间，我就笃定，他一直坐着不动铁定是后边长了尾巴！
　　“早便听闻潐城洛家的大小姐洛仙是个百年难遇的佳人，今日虽未见着大的，但瞧了这小的，倒恐怕日后长大成人，姐姐的美名难免要让贤啊。”龙椅上严峻的天子满脸愁容中扯出一丝微笑，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金殿里回荡，半空中撞到了我溜出脑壳到处游窜的心神，一下实打实撞回了原位。
　　我眼里逃过一瞬惊慌，蓦地觉得皇上竟在拿我打趣，于是我拧着眉心的朱砂痣盯得那皇帝更紧，无声的控诉着。想在潐城，我也算是地方一霸，调戏姑娘小姐可是我的特权，没想到进了皇宫倒被这里的头儿捉弄了。虽然我年纪小，但是出来混，面子上不能输。不行不行，一定要调戏回来！可惜瞪了半天，发现五十多岁的大叔实在不懂我的意思，四岁的我可是个识时务为俊杰的好宝宝，于是张口一个呵欠直接作罢。
　　这个呵欠不打紧，倒把攥着我手七十高龄的爷爷吓了一跳，按下我的头，爷孙俩扑通跪下，对着皇上恭谨一拜：“黄口小儿不知礼数，请皇上开恩！”。
　　“哈哈！”龙椅上的皇上却是爽心一笑：“朕倒觉得这孩子机灵大胆，难得，难得！既然都跪下了，那便听封吧。”
　　刚刚一直对我唠叨个没完的公公急忙拿出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臣子靖共之谊，勇战即为敬官；朝廷敷锡之恩，作忠乃以为教孝。守关将军洛青为国鞠躬尽瘁，兹以覃恩，追封为靖国王，封其幼女洛灵为靖国公主，锡之诰命。’”
　　虽然不知道公主到底是个什么不得了的高贵地位，但我隐约能感到自己以后可以比现在还要得瑟。
　　正在我心里勾勒未来的美好蓝景时，皇上对我招了招手“丫头上前来。”。
　　我望了眼爷爷，他对我一颔首，然后我就迈着莲藕般得小短腿，爬上了那顶端的王座前，晶亮的眼睛盯着这个近看苍老不少的帝王，只见他掏出一块花纹繁杂的玉佩，戴到我的脖子上说：“这是皇族子女的标志，洛将军是唯一的异姓王，你是唯一的异姓公主，现朕将它赐予你，一定要妥善保管。”他如此认真的看着我，即使我再没心没肺，也能领会到这玉佩是个顶重要的物件。
　　皇上与爷爷唏嘘了几个时辰，小娃娃哪里耐得住性子听，我就在殿里东瞅瞅，西转转。爷爷碍着皇上在跟前，也不敢对我严加呵斥。

　　只见刚出了殿，转个弯儿，我就被他老人家叫停在那里，把刚刚的火一通气全撒了出来，我自知理亏，今日确实不对，便低着头很是老实地听他说。
　　平日里我是个脸皮厚过潐城五十尺城墙的孩子，可今日爷爷气急说，姐姐即将临盆，日后自是要照看自己的孩子，他要是不在了，倒是谁能受得了我这般淘气。
　　听到这，我刹得眼睛一酸，泪水在眼眶里一打转儿，刷刷地往外流。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却终于明白，我自始至终都是个打骨子里害怕分离的人。
　　就在我哭得正伤心的时候，那个日后我最怕离我而去的人出现了。
　　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突然被一个山间清风般得声音隔开“许久不见洛丞相，不知近来可还安好？”那声音由远及近，倏尔觉得有种冬日暖阳般得目光照向了我，“我看这孩子定是知错了，洛老还请消消气，不如就饶了她一次？”
　　我抬起哭花的小脸，望向一个于我而言如同天袛一般的男人，只见他笑得山明云朗，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清逸眉目，与爷爷交谈了一阵便匆匆辞别。
　　我却同失了神一般，急忙跟去，想张嘴唤他等等，可刚开口，却不知前面那水墨般的身影到底是何人，但是，我分明看见他青峰样的眉宇之间锁了难解的愁，那是，不知为何，我难忍它爬上那眉间的愁......
　　终于，我总算拽上了前面一袭白衣的一角。他回头俯身看我，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刚张开口，却被我抢了先。我盯着那离我不足一尺的面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抚向纠缠不休的眉头：“灵儿的手是妙手，摸一摸眉头就平了。”
　　青空一样的脸，怔了一怔，下一刻却展开满目的和风，一只温暖修长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暖阳般的眸子认真看了我半晌，他便转身继续向着先前的方向走了。
　　多年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与师父之间的羁绊是斩不断的，因为从第一次见面他便救了家破人亡的我。之后师父告诉我，那羁绊比我想的更深，更久远，其实，第一次见面是我救了他。
　　那日，他失去了太子之位，和二十年来一直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