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世薄凉情》花旗九

6、第 6 章

　　（十一）
　　她曾经想过无数种方式,是许昔年用来拒绝的。不做声，保持沉默，仍由事态的发展，或者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亦或者直接娶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子回家，用来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就不存在哪怕是一丁点的机会。
　　其实任何方式都可以，唯独这一种，是她无法接受的。
　　并不是介意他与别的女人上床。早在了解生理知识之后，和音其实一直都明白，即便他今后同虞珊结了婚，她也绝不可能是许昔年身边唯一的女子，在此之前，许昔年都是在外将私生活了结，即便喝得再醉也从来都把持着一点原则，就是从来不带女人回家过夜。一则是因为他无论在生理或者精神上都有洁癖，二则是为了宋和音考虑。
　　和音一直觉得许昔年对她的纵容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改变，但或许因为她最终会由一个女孩成长成一个女人，这份宠爱或许会因为她的身体与心理的改变而渐渐改变原有的味道。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许昔年仍旧是一个心如鹰一般狠的男子，他为了彻底拒绝和音的感情，没有直截了当，不厌其烦地拒绝她，而是采用了最残忍的方式，想要从此不惜代价与后果地处理完一段没有结尾的感情。
　　和音看着许昔年套上外裤，还赤裸着在长期运动过后精壮的肩膀和胸膛，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走下床。
　　和音拿着水走进房间，房里的女子果然不是虞珊那样见过场面的人，见到宋和音毫无顾忌地走进来，吃惊的表情难以言表。
　　你怎么随便进别人的房间？昔年，她是谁？
　　女子仰着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庞拉着许昔年的手问他，表情与其说是天真无邪，此时在宋和音的眼里倒显得愚蠢与幼稚无比。
　　许昔年的脸此时埋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也无法捕捉他的表情。
　　和音走到窗户前，只手拉开掩着的窗帘，傍晚的阳光呈现出一片火红色，混合着落日余晖之中的赤金，温柔地洒进门。
　　若是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格想着进了这件公寓的门然后霸占这个男人，得到他的全部。和音转过头淡淡地说着。
　　你要是再不走，一会我可能会赶你走。
　　那女子仰头看着和音，还是年轻稚嫩的一张脸，却透出逼人的威慑的气势，听着她的语气，虽不知道是什么人，大概也能够多多少少明白在这个家里是举足轻重的角色，毕竟，在许昔年面前这么箭弩拔张的女子少之又少。而在一旁的许昔年，他们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在此处耳鬓厮磨地温存，而他现在却站在原地什么话不说，脸上仿佛有轻轻掠过的笑意，但是神情却是冰冰冷冷的。
　　她仍旧不死心，委委屈屈地晃了晃许昔年的手，试图让他开口帮她挽回一点颜面，然而许昔年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沉默着看着那个站在窗前的女孩子，眉峰紧蹙。
　　那女子抿紧了嘴唇，狼狈地裹着被子，只手拿着在地上的衣物缓缓走出门去。
　　脚步声渐远，随着女子穿上高跟鞋走在客厅里的愤怒的踢踏声音，大门被关上和音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无，连带着脸颊的苍白，站在窗前一点力气都被抽光，好像脚都站不稳，摇摇欲坠。许昔年稍一走近她就往后退一步，她蹙着眉说，你别过来，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都想吐。
　　他无视她越轨的言语，仍旧一步步靠近。他身上遍布男女欢爱过后的痕迹，混合着那女子口红与香水的气息，他稍稍一走进，和音就感觉这些气味铺天盖地而来，以轻易的姿态就能将她打击得支离破碎。
　　昔年双手握住她的手腕，以镇定的姿势靠近她的双耳，说出来的话又无情又伤人。
　　记得好好收敛自己的感情。你应该明白我今天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对我会有更多的怜惜。和音闭上眼睛，声音些许颤抖。
　　你不会因为别人给你过分的疼爱而就此罢手。和音，你一直都是这么得寸进尺的人。许昔年的脸色未有改变，仍旧铁青。
　　所以我不惜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用更加决绝的手段来摧毁你的意志，你的所有感情和有关哪怕是有一点点关联的想法。
　　你觉得我和你外面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女人一样？贪恋你的姿色，贪恋你的钱财你的家产，认为你是能够带出去使人脸上增光增面子的女人？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他摇头。
　　你是与别人不同的，你一直都是与别人不同的。但是你的所有情感，所有的你认为的爱意，完全出自于寄托于我当年将你从远山领养出去，带你逃离那个对你而言是一个是非之地的地方，我疼惜你，我怜爱你，我对你好，纵容你，仅仅如此罢了，只是这并不是爱情，至少对我而言不是。
　　和音，我奉劝你就此罢手，不要再逼迫我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举动。
　　若是当年把我带走的不是许昔年这个人，你觉得我会因为心底的感激而爱上别人？和音不可置信地抬头问他。
　　是，我想的就是如此。许昔年神情笃定。
　　昔年，就算你与我在一起三年过去，你还是，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你为了斩断将来不阻碍你脚步的一份感情，不惜用像拒绝妓女一样用这样干脆的手段，好像我是在外面站街的女子，你从口袋里扔一扔钱砸在我脚下，然后告诉我，你有的是钱，不需要我这样的货色，但我可以给你钱，给你所需。
　　和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立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许昔年，过了这高中三年，或许要不了多久，也许大学，也许等我毕业，你就会明白，我对你是否是因为心存感激而萌生你所谓的不存在的爱情。
　　这一生，能够让我心存感激的人也许在后头，也许还会有很多，还会有更多令人更加难以忘记的感激与恩情，但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即便再令人难忘，我最终记得的，就只是许昔年你一个而已。
　　但是我宋和音今天在这里告诉你，就算你许昔年到了如今三十五岁的年纪，历经了无数能够让你记忆深刻的感情，但是我给你的这一段，会成为你此生在往后回想的时期里刻骨的记忆。即便你再用今天这样羞辱我的方式来拒绝我，但我不会就此罢手。
　　没有人能够许下这样的承诺与挑战。
　　我能。因我不是虞珊亦不是秦沐，我是宋和音，我在远山的时候就对自己说，我会成长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与坚韧。
　　她们无法许诺、不敢许诺与承担的东西，我宋和音可以。因为你对我有感情，只要有了感情，你便不会轻易抛弃。在此后的某一天，你会为我今后所做出的事情而感到后悔。
　　那时候我会对你说，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十二）
　　第二天早晨，和音独自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坐车离开。她瘦小的身体套着一条棉布背心，穿一条牛仔裤，拿在手里的帆布包仿佛异常沉重。
　　夏天的早晨，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开始渐渐恢复温度，和音挤在拥挤的人群中，在窄小的售票窗口买到去R市区的车票。因为炎热，她的额已经渗出汗水，拿了票等候在候车室里。
　　一辆行驶着的巨大巴士，载着一车陌生的人走向别处，和音看着窗外的景色渐渐地向后倒退，明白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新的生活，她没有选择，她也无需选择，因为这样的决定早在很久以前就立在了心里。
　　许昔年与她都固然是强大的生命，彼此都无法成为对方的附庸与全部，她不需要拥有全部的许昔年，她亦无法拥有。她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成为他生命中最无法忘记的女子，然后得到他的回应。她想要有朝一日他能够开口说爱她，没有任何的条件附庸与杂质在内的，纯净无暇的一次回应。
　　选择R中学其实本不在和音的规划之内，但实则也在预料之中。虞珊的出现令她不得不做了这个决定。R市的口碑其实她早就耳闻，昂贵的私立中学，距离市区中心非常遥远，里面的学生鱼龙混杂，凭借着极好的师组力量、学习环境和住宿环境，每年都能够选拔进一些学习优良的优等生，但是也不乏在中考失利之后，凭借走后门的关系，塞了大把的钱进来的不良少年。这所高中里，学好学坏就凭借一念之间，意识良好的跟随者那些学习好的学生读完三年，然后考到一所好的大学，稍稍有自控能力不强的，就会不自主地跟着那些花花公子与不良少女四处潇洒，轻轻松松混完高中，然后毕业。
　　选择权在手上，做龙做虫全由自己决定。只是，和音当初想着的，只是暂时地远离许昔年身边，给他和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仅此而已。
　　R中环抱在一片围墙和铁锈栅栏之间，和音的宿舍在四楼，每一个宿舍大约五个人住。比起其他一般高中上下铺加起来一共十二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这里的环境虽不比家里好，但是也已经足够。
　　和音在开学后迟到了几天时间，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将近军训的尾声。晚间坐在宿舍里，洗漱过后坐在床边看书，回来的女孩子因为军训的原因被晒得全身麦色，唯有和音一个人白白净净的样子，惹来不少女生的议论。一个女孩子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把和音放在枕边的手机撞到地上，和音清楚地听见啪嗒一声，便抬起头，看着她。
　　女孩子的表情清清冷冷的样子，一副事不关已的姿态转身就走，和音拿起壁柜的不锈钢杯子伸手就扔出去，砸在那个女生的背上，杯子掉落，发出很难听的一阵响声，周围的三个人都停下手里的事情，转过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对面的女生染着微微发红的头发，站在宋和音的面前比她高大几分，宋和音一副瘦小的样子，下了床捡起手机放在床板上，神情更加冷漠。
　　那个女生走过来拉起宋和音的头发就是一巴掌，动作又快又狠。
　　和音措手不及被她打得脑袋一阵头晕。
　　你个新来的婊子别一副拽兮兮的样子，看了人就心烦想吐。
　　和音抬起头，抬起膝盖就撞在她的肚子上狠狠的一下，那女生大概没想到她会反击，被踢得疼痛了好一会，才又重新站了起来。和音冲上去就与她厮打起来，渐渐好像在一片血色中看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疼痛却渐渐少去，人群聚集起来把人拉开，和音被打得额角一片淤血，高高地肿起来，对面的女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和音的几巴掌扇得鼻血都沾满了睡衣。
　　和音在新的学校里，还是以不良少女的姿态与称号开始了高中生活。两个人在医院里上了药之后挨了班主任的一顿教育，写了检讨就算草草了事。班主任也是明事理的人，许多成绩不好的学生大多有着深厚的家底或者关系，在开学的期间，几次事故草草了结也就算完事。
　　其实不同于曾经的学校，往往在高中，越是显得与众不同，就越是有人缘。
　　和音的暴虐与冷漠与她的外形格格不入，最开始很多女生充斥着对她的妒忌企图孤立她，但她内心的强大与激烈使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学校的人际关系与相处，早在初中与更早以前，她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形式，或许孤立反而更好，能够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的事。
　　后来找上和音的，还是那天与她打架的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子。名字是王悦雯。
　　在高中里，有谈恋爱的现象实际上是非常正常的，和音班里有几个是从初中就开始的老相好。王悦雯的男朋友因为中考没有考好就上了职业高中，两人分开以后，每天她都以不同借口溜掉晚自习跑到学校外面去和男朋友私下见面，然后在宿舍熄灯之前偷偷地翻学校的后墙回来，行为大胆无比。
　　那天下雨，宿舍熄灯之后剩余的几个同宿舍的女生都悄无声息地先睡下了。和音扭亮了壁柜里的台灯，在微弱的灯光下看书。她每天都有这样的习惯。她本来睡眠就非常浅，就到小店买了看书的很小的台灯，灯光不是非常充足，只是暗暗的。室友起初不太习惯房内有灯光，王悦雯也以此在宿舍里指桑骂槐的说过几次，而和音充耳不闻。经历了第一次不愉快的交手之后，许多女生尽管对和音心存不满，但是却心有顾忌，所以也没有人前来阻止。
　　王悦雯到了快十一点还没回来，窗外的雨下得很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和音想起来寝室的大门一般在熄灯之后的半个小时会被宿舍管理员锁上，她有可能被锁在了宿舍门口。和音拿着书本想了一会，去宿舍敲了管理员的门。
　　你是哪个班的，这么晚还不睡觉。管理员穿着一身睡衣站在宿舍门口，一脸不满地看着和音。
　　我发烧了，要去医务室开点药吃。
　　管理员低头看着宋和音，大概因为她天生苍白的皮肤，在几次看书睡眠不足之后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裹在宽大睡裙里的身体瘦弱无比，显得倒是有几分病态。于是进了宿舍在抽屉里翻了一下找出一串钥匙递给和音。
　　进出宿舍门口记得锁门，明天早上把钥匙交到我手里。
　　和音手里捏着钥匙，拿了伞跑到楼底，宿舍的铁栅栏已经被管理员拉上锁了起来，她转动着手里的钥匙，哗啦一下拉开了铁门。
　　王悦雯蹲坐在门口的屋檐下面，因为楼层的突出部分很少，所以她大半个身子还是无法被遮挡住，在雨里淋着。和音拿着伞走上去，看见她的肩膀在不停地抖动，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悲伤。
　　你要蹲到什么时候。
　　王悦雯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才缓缓站了起来。原本是那样嚣张的红发，因为雨水的关系，全部都被打湿软软地贴在脑门上，毫无斗志。她平时都在抹着的睫毛膏已经被晕染开，沾得整个脸颊都是妖媚的蓝紫色。仿佛只在一瞬间，和音从上次与她打架的那个全副武装，满脸斗志的不良少女变成今天这个落魄得失去本来面目的女生。王悦雯此时什么也不顾，大概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把抱住和音就在雨里嚎啕大哭。
　　和音不做声，只是拿着雨伞仍由她抱住自己，心里对这个女子有了同情。右边肩膀的衣衫有冰凉的湿意传来。和音在她的生命里，第一次与年纪相仿的女生有如此近的距离，她闻到王悦雯的身上，有雨水没有冲洗掉的香水的气息，那种香味不类似于她平日里闻到的女孩子喜欢的水果和鲜花味道的很淡的清爽的香氛，而是一种致命的香味，以及其性感的姿态飘入呼吸，是令人全身烧灼的气味。她忽然想起许昔年，他身上也有类似于这样的香水味，只是不同的，他的气味是萦绕着让人醉，而王悦雯则是燃烧。
　　在很久以后和音问起她这件事，她告诉她这款香水的英文名，Flame，火焰，它设计出来的本身，就是为了让人燃烧的。
　　但她不问她发什么了什么事，也不开口安慰，只是静止着让她伏在她的肩膀上掉眼泪。本该是这样的，她大概能够知道，感情这样的事，时时刻刻都面临着重要的挑战，花心本就是男人的天性，即使是再老实巴交的男人也无法避免与克制，何况是血气方刚的高中生。上了高中之后就分隔两地，一个上高中，一个上职高，长久无法见面，分手与争吵以及隔阂，便在所难免。
　　尽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王悦雯再如何剑拔弩张，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王悦雯从宿舍里洗澡出来，和音仍旧坐在自己的床上看书。褪去了精致的妆容，她的一张脸显得比平日要乖巧与青春些许。她用毛巾擦着湿的头发走到和音的床前面，面有愧色。
　　你为什么出来帮我开门。她站在和音的床前问她。
　　和音垂下眼角，她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呈现出柔软的橘色。她的视线在书页上扫了几眼，然后抬起头说，宿舍里就我一个人还没睡，除了我之外，还能有谁能给你开门。难不成你还想在外面淋一晚上雨还是怎么。
　　撇开别的不谈，其实宋和音心里实际上并不讨厌王悦雯，尽管她嚣张，尽管她无礼，喜欢领头在私下排挤与欺负许多她讨厌的人，但实际上她却是个性情中人。许多事冲着友情与感情来的，她都义无反顾，实则是个一根筋。
　　王悦雯低下头蹙眉，声音有隐隐的颤抖，她说，他是个混蛋。
　　和音拉过王悦雯，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由于气愤与受到伤害，她还在间歇着抽泣。
　　她忽然想到那天的许昔年，他站在一片阴影里面，说出来的话听来也是那样的残忍混蛋，但她忍住了所有的羞耻与不甘，她的所有情绪都用尽了力气憋在心里没有溃堤。
　　那时候想的却是，若是在当时有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她一定毫无顾忌的，就放声大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