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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五)
      和音的成绩排在全班的中等位置,并不十分突出。但是她的语文作文写得很好,每次都在班里排的很前面。
      因为在平日里由于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愿意扎进女生堆里,她便在空闲的时间里看许多的文章和小说,也有相当一部分时间练习钢笔字。
      只因有一次,和音曾看见许昔年在书房里拿着钢笔写文件,他修长的三指握住笔端,流利地写下一行行行书,如行云流水,字迹飘逸而端庄,字如其人修长俊逸。那时候她便爱上了这样的字体,但更多的情感,其实是想让自己更加接近与了解昔年,于是那时候她就自己买了钢笔字帖开始练习。之后,每每觉得稍有了进步便抄写一段字句拿去给许昔年看。
      许昔年起初有些诧异,但内心也欢喜她能够学习练写行书。每次和音拿了自己练习的字迹给他时,他就细细地看,然后拉过和音,用手覆盖住她握着笔杆的白皙手掌,耐心地教她写字时应该掌握的力道和技巧。和音坐在他的腿上,听身后的男子用圆润的嗓子叫她的名字,冰凉的五指微微用力,在纸上画出优雅的字体,心情愉悦欣喜。
      六月,和音参加中考。
      第一天考试,大约考前一个小时门口就密密麻麻地围着家长和私家车,鸣笛声不断。和音背着包一个人坐在考场外面复习。只是许多声音仍旧源源不断地传入脑海里,家长们互相寒暄,鼓励与安慰自己的孩子,学生有的在吹嘘,向家长抱怨天气太热,又有什么东西忘记带进来,使唤自己的父母出校门买。
      和音静静地坐着,觉得再呆一秒都无法忍受。
      晚上考完回去的时候,许昔年还没有回家。这一阵子似乎他特别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宋和音中考的事。兴许是根本已经忘记。
      和音打开他卧室的门,床铺干净整洁,根本没有主人回来过的痕迹。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到客厅拨通了许昔年的手机号码。
      第一遍没有打通,响了很久就自动切换到了人工语音模式。她挂断电话,又拿起来重复打了一遍,仍旧没有接通。
      和音用力咬住嘴唇,拿起电话又拨出去第三遍,这一次响了两声就被对方接起来。话筒的声音一传入耳朵,她眼角就滚出了一颗很大的眼泪。
      昔年。我今天中考。
      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问,知不知道我今天中考,为什么不过来送送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是没有人陪伴着进考场。但此时不能言,只刚刚开了口便哽咽。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昂长,良久没有开口,似是疲倦。
      安心考。即便成绩结果不好也不用担心。
      宋和音渐渐紧握住了听筒。
      她明白,即使她中考没有考好,就以许昔年的能力,完全能够动用关系塞点钱把她送到她想读的任何一所高中。但她要的并非如此,她想对他说,我仅仅只是想让你在我这重要的两天陪我一起吃早饭,送我去考场,能够像其他人一样,开口鼓励我,哪怕你不说,只是目送我进入考场就可以。并不是你的这些能够为我将来做担保的保证就能够在此给我慰藉。
      电话那头有人叫着许昔年的名字,夹杂着几个女子的暧昧与撒娇一般的黏腻语气,听得宋和音心里一阵抽搐。
      我想你今天回来,明天陪我去考场。
      我现在在G市,没有办法赶回来,也不可能回来。
      ……昔年,我不想一个人去考试。和音狠狠咬住了下唇。
      我知道,和音,等我办好事情就回来。帮你一起收拾学校里的东西。
      电话那头许昔年声音匆忙。
      和音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那就不必了
      和音,你听话。
      真的不必了。
      她感到失望与无力,觉得无法再听他说话,便匆匆挂断。站在原处等待良久,确定他不会再打过来,就回了饭店。
      许昔年是在两天后回来的,回到家的时候和音不在,房间整齐,橱柜门还开着,有翻过的痕迹。他微微蹙眉,打电话给和音的班主任,对方听到他问宋和音的时候好像微微吃了一惊。
      宋和音第二天中考就没有来,我还以为是您默许的,就没有问……
      和音从与他生活在一起开始就一直很听话,她一直是很静的女孩子,即便有时候有争吵,但都不会太持久。不管在外人看来,还是许昔年看来,她都是一个不会想到去反抗的女孩子。
      许昔年从很早的时候便看出来宋和音眼神里面的暴虐和激烈,但是由于在幼年时期过于封闭和来到新环境中心存顾忌,始终没有被激发出来。
      那日许昔年在电话里清晰地听出和音声音里的失落和愤怒,被挂断了电话之后没有再打回去,只是心里仍旧隐隐地感到不安,觉得这一次不会如同以往那么简单就抚平她。
      只是今日尚且如此,往后若有更大的事,他要如何去平息。
      中考第二天到现在已经两天过去。
      许昔年平常给和音足够的零用钱,和音有许多用不完就一直存着。她只单单收拾了几样东西,一个人背着小包,坐车连夜回了远山。
      夜慢慢变深,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座位上的人都已熟睡。凌晨时分,车窗外隐隐看见滑过的细雨,在玻璃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她抱紧了背包,毫无倦意。
      她拿着三年前林城寄给她的明信片,上面写着他的电话号码。自从童年他离开远山开始,每年都会不定期地给她寄明信片,从大二开始,告诉和音他毕业了,找到了距离远山很近的地方的工作,能够时常回来,还有许多生活的琐事。一直到十四岁,和音离开了远山,才断了联系。
      公车连夜颠簸,停在远山镇前的停靠站。
      夜雨不绝,和音背一只棉布书包,头发被雨水淋得湿透。她站在公共电话亭里一个键一个键用力按着号码,听见电话里传来嘟声,狠狠地攥紧了听筒。
      林城已经五年没有再见过宋和音,断断续续给她寄了明信片,但她也极少回复。他明白她性情里的冷淡,也并不多加在意。两年前回到远山,发现她已经不在。听父母口述,是被人带走到城市去居住。
      电话响的时候看见显示的是陌生号码,他按下接听键,听见那头持续的雨声,带给他致命的熟悉感。他不说话,也不挂断,只听着对方的呼吸,等着她开口。
      她说,我是宋和音。
      (六)
      耳廓处传来沙沙的响声,女子的声线带着微微清冷的气息,好像又有微微的乞求。他忽然在一瞬间想起自己在乡下看到的那个心情总是很不好的女孩子,而隔了五年,他早已经无法让这声音与她联系在一起。
      内心不明原因地透出对这个女子的疼惜,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林城赶到远山的时候天已经快亮,因为一场雨将地面的泥土冲得潮湿异常,显得坑坑洼洼地不好走。他快步走向车站,额间因为焦急而渗出了汗水。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从距离很远的城市回到远山,什么都没有准备,就只背了一只包,坐在电话亭里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但他不问她。那时宋和音在电话里说,我现在一个人在远山,你能不能来接我。
      林城连想都没想,就说,好,你等在车站,我现在就过来。
      和音坐在电话亭里等林城过来,心里安静。她觉得身上由于下雨打湿了衣衫和夜风吹得很冷。
      已经几年没有回过老家,即使外婆已经不在,这里的一切还是熟悉的,一如从前。她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手脚酸痛,身体疲惫。她很想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躺在许昔年的身边,没有争吵,没有疼痛。
      迷迷糊糊之中她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向自己走过来,身材笔挺,手指温暖。
      她喊他的名字,捏了捏手臂和小腿,她说,我在这里坐了太久,手脚没力气,今天也没吃饭,站不起来,你背我。
      林城心里动容,他认识的和音,与当初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将她背在身后,手指触摸到她小腿上的皮肤,就像丝缎一样光滑,只是她太瘦了,好像将一副骨架背在身上,她好像真的非常疲倦,趴在他的肩膀上就沉沉睡去,淋湿的头发散发着青草的清香。
      他带她去镇上的宾馆里开了一间房,此时天边微光,已经到了日出的时间。他拉了一床被子,坐在床沿上给她轻轻地擦干湿漉漉的头发,走出门处理公事。
      和音醒来的时候,看见林城坐在外面走道的窗边抽烟。五年没见,他已经变成神情干练的男子,如许多城市的白领精英一样穿西装打领带,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神情疲惫,眼神锐利。
      林城手里拿着烟走过来用手揉揉她的头发。
      和音,肚子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
      和音点头,拉了他的手走出宾馆。林城带她去镇上的小饭店吃饭,和音点了很多东西,食物的香气将整个胃都烧灼起来。她拿起筷子就吃,汤水沾得满脸都是,吃相贪婪,毫不掩饰。
      中途林城的电话响了起来,和音听着他对着手机说话,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没有处理。挂断电话,她对他说,我就在远山停留两天,不会耽误你太久。或者你有重要的事情,可以先走。
      公司里没有什么大事,若你单单只想停留两天,我可以陪你。
      和音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她说,你陪我回一趟乡下的家里吧。外婆下葬的时候我没有去,但当初他答应我会保留原来的房子。
      林城应允。
      他们坐上了一辆破旧的大巴,载着一车的人向远山的村庄开去。和音把头枕在林城肩上,阳光透进来,林城转过头看见宋和音花瓣一样的脸上投下深深地阴影,她俨然已变成了少女的样子,但还未脱去幼稚。
      还未到站,和音便拽着林城下车。向前几步便是一大片草地。
      她说,这是你第一次带我出门来的地方。
      她拉着林城在河边的树荫处坐下,六月伏旱天气,阳光照耀得水面波光粼粼,亮得闪耀。她热得鼻尖上都是汗水,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林城,你应该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吧。
      哪一句。
      你走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那一句。
      和音直起身子与他平视,看着林城茶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的小小的自己,轻轻笑着。林城看着她良久,神情认真。
      他说,我记得。
      她说,若是你当初当真,那么将来有一天我来找你,不管你在哪时候结婚,不管有了女朋友或者是孩子,你都要不顾一切的把关系结束掉。
      林城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过来,身边的这个女孩子,正在以不可控制的力量渐渐成长。她年龄里属于她应该有的纯真和幼稚,偶尔会被不能捉摸的深谷所取代。
      和音,你要明白,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若是你我都无法相爱,那么这段关系将无法长久地去维持。
      林城想了想,最终选择了以成人的语气这样告诉她。
      林城,你明白我对你不是没有感情,但就算不是那样,成人之间的婚姻是应该有的,但相比较,在携手走下去渐渐衰退变淡的爱情,我觉得我们之间若是存在婚姻,会比别人走得相对远一些。
      和音说完,对他伸出洁白的小指,她说,林城,若是你还愿意,那么就给我一个承诺,约定了就永远不能够改变。
      林城只缓缓看了她良久,最终没有给她约定,只是按下了她的手。
      没有人能够负担起这样的承诺,这是一生一世的约定,对我而言太重了。我只能够承诺,若是在将来你有需要,那么我会在第一时刻站出来帮你。若是那一天我们彼此需要,那么到那时候,我会许你一段你想要的婚姻。
      什么情况下才算是需要。
      你未婚,而我到了应该娶妻的年龄时,尚且没有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伴侣。这时候我们算是彼此需要。
      林城微笑。
      夕阳西下的时候,和音才站起身来要回去。她看着满地的青草,随手拔了一把放在手心编草蚂蚱。
      林城看着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青草之间穿梭,偶尔用力过度会挤出青色的汁液,沾得满手都是。
      他说,那时候你也送了我这样一只东西,只是在旅途的过程中丢失了。
      还记得那时候,你身上总是有青草的气味,我猜想,是不是因为总是在编织这样的小玩意才沾染上的。
      和音低头专注地将那只草蚂蚱编完,放在林城的手心。
      “ 这一次它就当做定情信物吧。”
      她嘻嘻笑着,露出雪白大颗的牙齿。
      只是他在这笑里忽然捕捉到了她闪过的某些无法愈合的伤口,转瞬即逝。
      这个女孩子,大概在此时已经找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即便许多时刻表面上是在欢笑着,可内心却伤痕累累,而且早在不知道是哪一个时刻,就上了锁,任凭谁都无法再走进去。
      可自己,明明是第一个遇见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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