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女三嫁》锦疏

41、夜出

　　是晚，增福在房里浓妆艳抹一番，翻出衣柜里压箱底的衣服，对着镜子前后看了好几遍，比过年的时候还要慎重，终于自信满满地出门。
　　正房里，杨通给凤妤倒了杯酒，要干一杯，凤妤以不胜酒力推辞了，最后，他反而被凤妤劝着喝了好多，看人影都是双重的，朦朦胧胧看见一个艳丽的漂亮姑娘进来，还以为自己在青青楼，直接搂了增福的腰，满嘴胡说八道。
　　“翠荷，你这丫头又偷你姑娘的胭脂，羞羞脸！来，让大爷我香一口。”说着在增福脸上重重吻了一下，上下其手，乐得呵呵直笑，“你家姑娘呢？下不了床了？你说大爷我勇不勇猛？这就让你见识一下！回头和你们老鸨子说，你的头夜大爷包下了，走！”
　　增福为难地看着凤妤，“少夫人……你看……这……少爷醉糊涂了……”
　　凤妤挥挥手，增福忙按捺住满心的欢喜，搀了杨通往耳房而去。凤妤看了一眼一旁臊红了脸的七喜和添寿两人，说道：“拿披风来，我想出去走走。”
　　七喜担心道：“外头黑，又下着雪，恐怕不安全。”
　　“无碍。”
　　七喜还想再劝，被添寿拦住了。添寿借着拿衣服之机，开解七喜，“少夫人心里不痛快，想要出去散散心，左右我们当心些便是。”
　　碎棉花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空中飘落，因有雪光映照，倒也不算太黑。七喜在前面打着灯笼，添寿在后面搀着凤妤，三人皆是团团武装，还是觉得冷气无孔不入。七喜走几步搓几下手，凤妤把护手套摘下来给她，七喜就是不要。
　　“拿着，”凤妤说道，“别回头生了冻疮。”她和添寿都可以把手藏在袖子里，七喜因要打灯笼，不好藏手。
　　七喜只好接过来带了。
　　因杨老爷还没有回家，门房的小厮不敢去睡觉，抱着火炉躲在小房子里边打盹便等候。听见有人拍门，打了个机灵，醒来看见是凤妤三人，忙出来开门。
　　七喜塞了些铜板给他，“少夫人出门办点事，去去就回，莫要说出去。”
　　“晓得的，晓得的。”小厮连连点头。
　　出了大门，大街上的路便不好走了，没脚的积雪在街道上堆积，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行，颇有些吃力。
　　好不容易来到了洗心茶舍，没想到人家要打烊了，掌柜的不好意思地道歉，“今夜风大雪大，小二们要提前回家，少奶奶见谅。”又说，“少奶奶许久未了，那位斗笠不离身的公子也许久未来了。少奶奶明天再来，我请少奶奶喝茶吃点心。”
　　凤妤只好作罢。
　　“小姐，回去了么？”七喜边呵气，边跺脚。
　　凤妤未说话，提脚往回走，出了胡同却不是回杨家的路，而是往凤家的方向。
　　凤家的大门紧闭。七喜走上前要去敲门，被凤妤叫住了。
　　七喜疑惑地回头看凤妤，不知她大老远地过来，又不让叫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凤妤沉默半响，叹了一气，说道：“暃儿该睡着了，莫要吵醒他。”
　　七喜心里有些雀跃，“那……”
　　“回去吧！”
　　七喜和添寿二人皆舒了口气，一人打灯，一人打伞，准备往回走。
　　隔壁梅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卓然从里面跑出来，“出什么事了么？”
　　原来是卓然有吩咐在先，告诉守门的小厮要时常关注凤家的动静，隔壁没有大人在家，作为左邻右舍的梅府该照应着一些。今晚，梅府的梅大爷也还没有回家，小厮一直守着门房，听着凤家门前有动静，出来看了一下是凤妤带着两个丫头回来了，连忙进去禀告卓然。
　　“没什么事，出来瞎遛遛而已，该回了。”凤妤笑道。
　　卓然如何看不出凤妤的笑里带着苦味？又不好过问人家的家务事，只是心有同情而已。见凤妤和两个丫头的嘴唇发紫，眉头也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心有不忍，邀请三人去梅府暖和一会儿。
　　凤妤犹豫了一下，瓜田李下自然要避嫌些，免得落人口舌，于是谢辞了。
　　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直白道：“你还有两个丫头呢，算不得孤男寡女。”
　　凤妤看向添寿，见她点头，遂答应下。
　　卓然引了三人来到书房，因他刚才一直在书房，此处的炭火烧得最旺。卓然请凤妤坐下，让七喜和添寿也不要拘束，一起坐下烤烤火，他出去吩咐丫头准备姜汤。
　　凤妤暖和了一下被冻僵了的手指，见书桌上放着宣纸，遂站起来观摩。宣纸上誊写的是欧阳修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一手龙飞凤舞的飞白，写的却是旖旎的闺情词，有些不伦不类。卓然回来，看见凤妤正盯着书桌上的宣纸，顿时红了脸，讪笑着靠近，“胡乱写的，见笑了。”
　　“很好的字。”凤妤赞道，也拿起了笔。卓然忙收了他写的那张，铺上一张新的宣纸，用镇纸压住。
　　凤妤拿毛笔放在砚台里吸饱墨汁，提笔在宣纸飞舞下几行字，用的是张旭的狂草。
　　卓然念出声：“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开满头，莫问奴归处。”抬头赞道，“极少有女子将狂草写出男子的气概的。”
　　凤妤宛然一笑，突然想起这首词不合适，于是提笔划掉。卓然呀了一声，惋惜地叹了几声。凤妤将宣纸揉了几下，扔进纸篓里，福了福身，笑道：“叨唠了，告辞。”
　　“喝了姜汤再走吧！”卓然打算好人做到底，着急地说，“外头天寒地冻的，莫要受了风寒，我让小厮套上马车送送你们。”
　　凤妤再次谢过他的好意，不但不要马车，连姜汤也没喝，像来时一样，匆匆地到了，又匆匆地走了。卓然送她们出了大门，回到书房，好像和之前并没有两样，只移了位的宣纸、镇纸、湖笔告诉他：刚才确实有一位可怜的女子来过。
　　卓然走到纸篓前扒出废纸，摊开，狂草已经乱成乱抹的墨点，无奈地摇摇头，小心地折叠好用厚书册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