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女三嫁》锦疏

16、第二次相遇

　　杨夫人仔细看了凤妤拟的名单和大妈们的供词，看完之后放在桌上。凤妤等在一侧等着她给出一个决定。
　　杨夫人拉着凤妤出门，在院内的葡萄架下坐下。福寿院里的葡萄是从西域引进的，原本托西域商人带来三棵，因为水土不服死了两棵，只剩这一棵坚强地活着，袅袅娜娜地攀上架子，垂下一串串绿中带紫的大葡萄。西域品种的葡萄比本地的要晚熟，现在还有些酸涩，要等到中秋过后才能丰收，一颗颗圆润饱满，比马眼大，比蜜枣甜。
　　杨夫人抬头数葡萄串数，发现总共才十三串，皱眉道：“前儿个还有十四串，这帮馋嘴的小吃货，又偷吃了我的葡萄。”
　　凤妤摘了果盆里一颗紫得发黑的本地葡萄，剥了皮递给杨夫人，“听说襄靖那边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公公快回来了吧？”
　　杨夫人捂着嘴笑，戏看她，“怎么，想相公了？”
　　凤妤羞红了脸，低头不语，手指绕着手绢打圈圈。
　　“应该要回来了，那边的事情进展得不顺利。”
　　“怎么”凤妤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杨夫人。
　　杨夫人摆摆手，“不大清楚，还要等他们父子俩回来才能知道。”
　　杨夫人沉思了片刻，叹气道，“做生意从来不是容易的，咱家高祖是个货郎，靠着一副扁担走街串巷，省吃俭用存得一些积蓄。曾祖志向远大，不满足仅仅做一个乡野货郎，拿了高祖留存的积蓄，再和亲戚朋友们借了些钱，贩了这里的丝绸和茶叶到玉门关一带去卖，赚到第一桶金，随后又用第一桶金还了债务，剩下的全买了丝绸和丝织品，走水路去南洋，换了许多海珍拿回这里来卖，发了不小一笔财，自此生意开始做大，逐渐积累起杨家的家业。到外国做生意不比走街串巷的货郎，除了路途遥远、不通语言、不懂民俗之外，还极容易碰到山贼和海寇，运气好的时候只是损失些财物，运气差的时候可是连性命也保不住的。在一次从暹罗回来的途中，曾祖碰到一伙山匪，不但劫持了香料货物，还要把曾祖他们都绑到山上去。大家知道上了贼窝就是一个死，听说那帮山匪馋的时候会把人卸胳膊卸腿，砍成八大块之后穿在一根大铁棍上，在大火垛上烤完正面烤反面，等到油花嗞嗞响，大啖快啖。
　　“反正横竖也是个死，大家团结起来反抗，我虽没经历过那种场面，但是不消说，肯定是惨壮无比的。曾祖在打群架的时候受了伤，被土匪头子在腹部砍了一道，鲜血如注，曾祖以为自己这次一定会客死异乡了。一个新加入不久的小伙计背了曾祖，拼命逃了出去，当了自己身上和高祖身上的衣物给他找大夫。抓药时因为还差两个铜板，店家就不给药，曾祖绝望了，再一次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一生赚银无数，却命陨于两枚铜板之上。哪知小伙计竟然把亵衣亵裤都给当了，光溜着身子给曾祖买了药，曾祖才算捡回一条命。”
　　凤妤点点头，赞道：“是个义仆。”于杨家曾祖的故事想起了自己的祖上，也是从走马帮开始创业，而今凤家只她娘一个人苦苦支撑，虽未破败，却也比不得爷爷在世时候的风光，而杨家现下虽无比光鲜，但若是杨通再游手好闲下去，也前景堪忧，难道当真富不过三代？
　　“曾祖感激小伙计救命之恩，给了他一笔丰厚的银两成家立业，但是小伙计并不接受，反而愿意卖身给杨家做仆人。高祖感激之下，更觉愧疚，于是立下训言：凡杨家子孙必要厚待小伙计后人，生而优，老而养，死而葬。”
　　凤妤心想：这小伙计算盘打得真是精明，自此只要杨家不垮台，他的后人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能衣食无忧。
　　“这个小伙计——”杨夫人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是增福的先祖。”
　　凤妤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杨夫人讲这许多的意思，于是进房里拿了名单出来，当着杨夫人的面把增福的名字删去。
　　杨夫人伸手在名单其他三个名字上点了一下，“杨家祖上从来宽厚下人，从没赶过下人，我自是没有先人们的胸怀，但也不能太过，否则于杨府的名声有碍。这三个老妈子小惩大诫，罚半年的月银吧，望她们能好自为之。剩下那些是走是留，你来决定。”
　　凤妤一一把杨夫人点到的名字划去。今天是初一，是杨夫人吃斋的日子，凤妤知道她见不得那些哭哭啼啼的场面，于是吩咐七喜去请管家到招财院，请管家到账房为为每位老妈子支付三个月的月银，全部遣散出去。

　　再过三日是中秋，一些乡野村寨里的人也都过来赶集，采购些彩纸肉食等回去，江越街上人满为患，马车根本走不了，幸好添寿有远见提醒凤妤舍了马车改乘轿子，要不然被这涨潮一般的人流夹在中间，真是进退不得。不过凤妤也没有乘轿，而是带着七喜和添寿二人步行，关在杨府方寸之地太久，都快与世隔绝，此次正好借着回娘家的这段路途，关注一下最近街上都时兴些什么。
　　岔路口有一大群人在围观，围观中心的争执似乎很激烈，路过的人被好奇心所趋，总要上去看看明白，渐渐地地挡了半边道。凤妤加快了脚步，打算在那半边道还未被堵之前穿过去。
　　“好像有少爷的声音。”七喜踮起脚尖，无奈围观人数太多，看不见。
　　凤妤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下，隐约之间好像听见风暃的声音。
　　在七喜和添寿的帮助之下，凤妤终于挤到包围中心，还真看见风暃了，小小的人儿还没有桌腿高，手插着腰，小大人一样地和一个的年轻小伙子理论。那小伙子皮肤白皙，着一件深紫色劲装，脚穿紫底掐金丝云纹靴子，右手紧攥马鞭，鼓着一张粉嫩的小脸。凤妤见她生气时候胸脯起伏不止，胸前沟壑明显，而且细腰丰臀，分明是棵装蒜的水仙，如假包换的美娇娘。
　　除了风暃和假公子，争执中心还有一个公子哥，一身云纹锦缎长袍，玉带束腰，一根和田玉簪将满头墨发别于脑后，虽再无其他装饰，却贵气逼人。贵气但不傲气，公子哥剑眉含春，眼角带风，脸上挂着温润的微笑，半点也无身处是非之中的窘迫。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假公子食指指着贵公子，问得咄咄逼人。
　　风暃挡在贵公子面前，仰着头，一脸的凌然正气，“这位公子好生无礼，我明明看见是你的马车撞了这位公子，你非但不道歉，反而要劫持这位公子，是何道理？”
　　“嘿！你这个破小孩，还有没有家教！”
　　“子曰：‘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古语也有云：‘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似公子这般，虽然能在短时间内占到便宜，长期下去必然吃苦，而且不会交到知心朋友，小弟这是肺腑之言，还望公子深思……”
　　风暃双手改背身后，摇头晃脑，十足一副小书呆的样子。凤妤见假公子脸上怒色更盛，右手紧攥着鞭子，因怕风暃吃亏，凤妤上前几步，对风暃招手笑道：“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