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华年》逐梦烟寒

7、第五章 诡异的邀约

　　美人一双好看的紫眸定定延伸到我的眼睛里，明明是那么妖娆的眸子，无端却透出股寒气，弄得像炎炎烈日下当头被人砸下一冰块来，震得我的头皮又冷又麻。
　　我的灵台霎时清明，今日在这鸣翠楼大闹一场，如今这里杯盘狼藉，实在造孽！所幸今日守门面的学徒实在愚笨，还未有通传掌柜。我深感三十六计之博大精深，走为上策。
　　想到这一层，我小心翼翼的脱开美人摩挲在额头上、白嫩嫩的玉指，满脸堆笑道：“美人若没别的什么吩咐，我这便，走了？”
　　他“呵”地笑出声来，说：“还是这点遇事逃避的小模样，着实可爱。”
　　我大惊，听他话的意思好像是我们应该很熟，可是简初给我演算的时候明明说我天煞孤星、双亲死绝、亲朋无往、邻里断交……听得我泪如雨下，我和美人是不熟，真不熟。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一概不知。
　　想到他在公众场合三番两次纠缠与我，为人又长的颇为妖娆，莫不是那鸣翠楼雇来吸引客源的？思及此，吾惶恐，甚惶恐，忙附和道，“是，是，公子教训的是，您靠自己的身体来推销酒楼，凭的是真刀真枪的实力，我坏了你的事就想一走了之、一了百了，该死、真该死，怎么能这样随意坏了您的规矩呢！”
　　虽然平康总说我百无是处，但有一点却很值得表扬，那就是该自我检讨的时候，我向来绝不含糊，连着溜须拍马双管齐下，每每捧得他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美人扑哧一笑，珠玉般润泽的红唇里忽然贴到了我耳朵上，道“真乖，不过你还没问我名字呢。”
　　我摸摸耳朵，连连点头，“唔，美人贵姓？不知家住何处？”
　　美人冲我妩媚的一笑，道：“龙瑾。”
　　我连连点头，龙井啊，这茶平康倒是教我饮过，他说龙井杏绿明汤，香馥如兰，是天下名茶之首，可见这个名字取得很有寓意，可见龙瑾君骨子里还存着不少文人的风雅意趣。
　　美人一双紫眸将将把我看着，良久，玉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心口，认真道，“明白？”
　　我看着龙美人的手指如小鸡啄米般，顺着他一字一句的话语，点点滴滴，敲打在我的胸骨，在心上烙下斑驳的红痕，无端有些物是人非的观感。诶，这年头生意难做，原来真把我当成了他潜在客户了，我叹口气道：“唔，龙井君拉客的敬业精神实令我辈敬佩。”
　　龙美人闻言却并未计较，只挑挑眉，纤长的指尖滑过我额前的刘海，留下一丝冰凉的触感，语意缱绻，温柔的语调让我几疑梦中，他纠正道，“是龙瑾夫君。”
　　我初复记忆，又受了平康关于神界的熏陶，对人间的礼数还不大周全，我寻思着平康粗粗对我讲过，凡人向来喜爱把尊敬的老师称作夫子，把品行谦和的男子称为君子，龙瑾执意要我喊他夫君，想来应是他觉得我恭维的还不够完整，想到他每日里孜孜不倦的为鸣翠楼拉拢客源、优质营销，自然当得起夫子二字，而龙瑾君的风雅从名字里便可见一斑，遑论他抚摸美女时那是何等的温润谦和、柔情万种。夫君夫君，这样看来，此种评价颇为中肯。我忙谦虚敬道：“龙瑾夫君，幸会幸会。”
　　龙瑾君颇是满意，微笑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我暗自庆幸度过一劫。时光沉默良久，他十分正经问我： “你刚刚说的什么拉客来着？”
　　我：“……”
　　此时我两眼眼泪哗哗，抖着手只想如何才能编出一个体面而急迫的借口，来逃离这种是非之地。偷眼观察四周形势，简初倒是个不错的道具，我狠狠跺了跺脚下半死不活的兔子，简初软趴趴着身子顺势死死抱住我的脚踝，兔儿舌一转，似乎沉浸在啃鸭腿的美梦中丝毫没有醒转的意味。我心下暗喜，露出一副极是无奈而烦扰的表情转向龙美人，慨然道：“龙美人，哦，龙瑾君，你看我家兔子经历这番大惊大喜、昏迷不醒，实在丢人，我还得回去好好照料……”
　　龙美人的眼里含了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打断道：“真是遗憾，都在鸣翠楼日摆好了一桌薄酒静候忧儿你赏光了。”
　　看龙美人十分客套、丝毫不挽留的意味，我伺机接口准备告辞。而龙美人却继续旁若无人的客套起来：“听闻鸣翠楼里新推了特色菜，叫什么？哦，似乎是什么神仙宴来着，诶，传闻那醉仙蹄啊，肉质肥香流油、滑而不腻，余香绕梁三尺，久而不散呐，真的不尝尝，嗯？”
　　最后的问句将尾音拖得极长，带起鸡皮无数。不就是个猪蹄么，我愤愤的想。凡人愚钝，一提到神啊仙啊的，生意就盎然了，诚然，做到高等神仙这份上诸如平康此类，享受的也不过是些祝余草的嫩茎，清汤寡水，聊以充饥。而那人间供奉的香火清烟，自然比不得鸣翠楼上的海味山珍、珍奇异兽。所谓神仙享受，应该理解成神仙期盼的享受，更为妥当。
　　可是龙美人的话还是产生了强大的效力，让我不得不刹住了自己的告辞。倒不是他的话如何生动如何形象，而是他对本姑娘爽约深表遗憾的同时努嘴示意我往下看，我这头脑一分神，便没接上话来。
　　顺着龙美人的眼神将将望去，我泪流满面。
　　那本应横陈于地、虚弱不堪的红皮兔子简初此时极其不合时宜的回光返照。她四只爪子紧紧死裹住我的大腿，衬得两只眼睛格外炯炯有神：“忘忧既与君上，唔，龙兄一见钟情，作为一位合格的朋友，牺牲下自己虚弱的身体，为小忧你赴汤蹈火算什么！简初我在所不惜！”
　　我下意识咬了咬嘴唇，绷着脸万分不可思议道：“赴汤蹈火？唔，你可是要把自己炖了好给我当做赴宴的贺礼？”
　　简初羞赧着垂下耳朵，费了好一番力将我扔下的一包荷叶猪肉排骨拖于我面前，弱弱回道：“你看，贺礼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我：“……”
　　龙美人十分亲厚的将简初抱起，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真是一只十分懂事的兔子。”
　　简初乖顺的眯着眼，柔柔倒在龙美人怀里。我晕了一晕，忽而指着龙美人诧异道：“你竟能听得懂兔子说的话？”
　　龙美人又十二分亲厚的将手臂搭在了我肩上，体贴道：“我会的还多着呢，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说与忧忧你听。”
　　我绿着一张脸，又晕了一晕。
　　前面是龙美人窈窕的背影，而简初格外温顺的躺在龙瑾怀中，没了往日的哼哼唧唧，实打实摆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来。见惯了她在小狐狸紫宸面前颐指气使、张牙舞爪的悍妇形象，这般淑女风范，委实不同寻常。

　　所谓好事多磨，我这厢前脚将将踏出门槛，气喘如牛的掌柜便从天而降，跳到我眼前。
　　掌柜的一身白衣已近透明，服帖在身上。唔，这身时装，那是相当地显身形，本应是六块肌肉的轮廓已然纠结成一处，想来这整块“腹肌”升华的恰到好处，隐有撑船之势。他一把拽住我的衣领，发间的亮晶晶的汗滴噌噌噌粉碎成小水珠，抛洒在我的脸上胸前。
　　掌柜说：“姑娘留步！留步！”
　　烈日当头，掌柜的肩头兹兹冒着热气，这厢鸣翠楼热闹如戏台，那厢掌柜奔命似儿郎，真是生意不易啊。对这凌乱的场面只得暗叹一声，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凌乱。只是鸣翠楼闹得这般天翻地覆，实非我初衷。楼上耍宝的人这么多，龙美人就是其中的翘楚，掌柜怎么就一眼就把责任担到了我身上，思来想去，不得要领。
　　此时龙瑾正挽着简初，凉凉的站在一旁，诚然，这一切都是简初引起的连锁反应，与我无甚多大关联，但好歹我和简初相识一场，如此不厚道的把她供出来，非是我的作风。而且就算把简初拿出来顶事，她一只兔子罢了，谁能想到我有养神仙的癖好呢，可见，假到真实真亦假，现实一般很难实现。
　　尽管格外谅解掌柜现在欲哭无泪的处境，但我还是没忍住将我的想法问他一问。
　　掌柜诧异的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你、你把楼拆了？”
　　我大惊，敢情我这，这是不打自招了？
　　掌柜若不是为了商量赔偿的事宜，难不成也受了三哥的传染，倾心与我？我恨恨打了自己一嘴巴，陪笑说：“拆楼还谈不上，逮兔子、逮兔子罢了。”
　　掌柜长吁口气，拍拍胸脯压惊说：“吓煞我也，小姑娘家家的，要好好说话才是。”缓缓气息，才一拍大腿道：“差点误了正事儿，”话毕，他从袖口掏出了一张金光闪闪的物件，恭恭敬敬交到我手中，说：“这是我家楼主交待的，请姑娘慢赏。”
　　接过一看，是张邀请帖。
　　这事，有些蹊跷。做生意就和谈婚论嫁一样，也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像我这样普普通通摆地摊买卖珠子的小商贩，平时也不过走些地方商户的后门，图个便宜，偶尔能攀上某些巨贾门下小学徒都烧香拜佛了，自然是入不了名动天下的鸣翠楼楼主的青眼的。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前些日子隔壁的天然居为了扩大影响、拓展销路，就想了个美食节的名目，邀请了各大街坊齐齐参与，全民总动员，场景好不热闹。这样一想，也许是刚才在楼上的一番作为，楼主慧眼识珠，诚聘英才，觉察出我平庸的外表下一股汹涌的暗流，颇具实力。
　　不得不说，鸣翠楼的这张邀请帖果然比天然居讲究，烫金大字尽皆彰显主人的贵气无疑。如此看，商家之间暗中攀比的腐败风气还有待打压，不就想组织个品宝会么，这般邀请奢华，现今这世道，是越来越浮夸了。
　　堪堪打开，暗叹品宝会果然难得。客人，只我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