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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八章 小宴碧虚子 ...

  •   凌潇说的这个“小酌”,委实费人思量。
      我原以为堂堂鸣翠楼主要招待邻国来使阔摆阔摆也该是上百桌的升级版豪华盛宴排场;即便落魄些大家在沂城这个小地方巧遇,降一降档次也该有个十几桌的经典版豪华盛宴排场;再不济些将身边随侍的姬妾掌柜凑合凑合,好歹也是个三五桌的经济版中宴排场来冲冲场面。但今次这个,凌潇、碧虚子和那位自称本宫的昭顺四人在一个尼姑庵外的小山亭摆桌素菜围个圈圈罢事的小小晚宴,却又算哪门子排场?
      我坐在清心庵厨房前的石阶上,托着个脑袋思量的甚惆怅。
      遗安师太又照习在房内修习晚课,凌潇说我调皮捣蛋不懂规矩,硬是剥夺了我上桌喝茶的权利,把我丢在小尼姑主持的小厨房里,美名其曰研习如何做个好女人。小尼姑法号静年,自小在清心庵里修行,和遗安师太相依为命,双亲早亡、流落街头,听得我是一把鼻涕一眼泪。这厢厨房里按照静年的吩咐将她码好的黄瓜丝、腌萝卜丝、胡萝卜丝、芝麻花生粒一一拌好,才一会儿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凉菜立马完工,不由感慨我真是一位有天分的厨娘啊厨娘。
      我不作声站在一旁,一边偷尝预备上桌的凉菜,什么剁椒豆腐、菌酱冷面、莲芯绿豆沙之类的,一边继续看静年后续要做的热菜。只见她将水发木耳打成细腻幽黑的菌茸拌上嫩豆腐倒在炖盅底,又将通体红润的血莲摆入炖盅一并炖煮。同时还得忙着将苹果剖成中空的小球儿填埋上拌了茴香的青豆糯米,放在一旁腌制。我啧啧道:“静年你挺有一手的嘛。”
      静年正好洗完了手里的黄花菜,不屑道:“这算什么,你还没吃过遗安师太做的素斋吧。”她将黄花菜拌了细盐细细在盘里码好,言语中颇不经意:“说起来师太还教过我,说这黄花菜最能消解忧愁,所以也叫做忘忧草,你说是不是啊,忘忧姑娘?”
      黄花菜、忘忧草?忘忧姑娘那加重的四个音我又岂能听不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她故意的。话说回来,关于我为什么叫“忘忧”这个深邃的问题我确实一直没有细想过,这就好像“太阳”为什么叫“太阳”而不叫做“太阴”或者“犬阳”一样,我一向觉得那是约定俗成的规则,至于这个称呼是如何存在如何发展这种哲学性的问题,确实不应该是我等凡人应该考虑的,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抬头望天的哲学家大多思考进了精神病院而我呆在清心庵的后院。那日我摔下来后一觉睡醒,听见平康叫我“忘忧”,我就理所应当的认为我的名字应该叫做“忘忧”,现在回想起来我确实应该好好感谢平康,因为在那段我懵懂且无知的岁月里,他并没有因为我情商智商的归零而太过趁火打劫,依旧沿袭他一贯的附庸风雅如此婉约有腔调的把“黄花菜”按照学术文章的规则直译成“忘忧草”。试想如果那时他脱口而出叫的是“黄花”、“菜花”这样通俗乐众的名字……我也一定会兴高采烈的一律欣欣然接受之,那么此刻静年就不仅仅是拿着黄花菜来取悦我这么简单了,阿弥陀佛,善哉平康。
      我郑重道:“师太真是博学多闻,难怪和我在一起的人都这么的忘忧解愁,师太你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静年:“……”
      静年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烧菜,我也继续锲而不舍的忙碌着添乱。特别是接过做好的精致美食样样都小尝一口,童叟无欺、绝不偏私。为了知会凌潇我确实在厨房帮衬布菜,我还特特在他蒸汽腾腾的炖盅里加了一大勺的酱醋,歪打正着的是经由酱醋的吊色,这红莲子反倒更显成色,我看着倒是可口的很嘛。作罢,我满意的合上锅盖,静年正好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便拉着我帮忙端盘上菜。
      凌潇三人清风美酒、对月抒怀,倒是欢畅的很。
      昭顺举着酒杯像是要敬凌潇的模样,但那对似笑非笑的丹凤眼老远就飘了过来,盯得我全身发毛。凌潇却移开了视线,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这个人。
      走到桌前,静年先轻柔的放下托盘,偷偷觑了凌潇一眼,面颊又微微染上桃色,她将一盅盅红莲子端到众人的眼前,细声道“各位慢用”。昭顺一边肆无忌惮的盯着静年一边摇着酒杯调笑道:“都说好山好水出美人,楼主这儿一个小小庵堂的小尼姑竟然都生的如此美艳,此等艳福着实让昭顺羡慕。”
      正好走过来凑热闹的遗安师太双手合十,闭着眼阿弥陀佛起来,凌潇品了一汤匙雪莲子,眉心微皱,淡淡瞥了碧虚子一眼道:“沂城受一方水土滋养,只要不引来些别有用心的人自然称得上好山好水,太子如此真是谬赞。”
      不知怎么的我只要一看到碧虚子的眼睛就浑身颤抖,此时碧虚子那如鹰隼般的利眸只轻巧的从我面前瞟过,我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嘶哑的声线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可怖,“楼主为主我为客,太子与我自当谨守客人的本分。”
      凌潇死死扣住酒盏,我几乎看见他手背裸露的青筋,他冷声反问:“是么。”
      碧虚子褶皱的面皮扯动出个诡异的笑容,视线越过凌潇头顶冷然看我,“此次拜访鸣翠楼来的匆忙,也难怪楼主对我滇南的意图多加怀疑,可滇南国自始至终都臣服于丰元帝的威严下,不敢有半分逾越。”
      凌潇盯着碧虚子良久,才顺着他的视线看来,瞧他的神色倒像才看到我似的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你怎么过来了?”扶下我坐在桌侧,又请静年再添一副碗筷,惹得小尼姑狠狠的剜了我一眼。
      凌潇冷淡与碧虚子对视,接下他的话来冷声道:“国师德高望重,自然清楚什么人是该动的,什么人是不该动的。”凌潇刻意的将右手覆在我左手上,话丢到一半又摆出一副亲切和顺的笑脸,“太子如今在沂城,有事需帮衬的,凌某自当一力相助。”
      昭顺妩媚一笑算是作答,这群人翻脸好比翻书的速度让我惊叹,说话间凌潇已经行云流水、春风和煦的将那红莲子端到我面前道:“你体子弱,得多补补。”
      我被那亲切和顺的笑容蛊惑,乐呵呵舀起一匙含入嘴中,一时间酸、咸之感齐齐涌入喉头,我悚然忆起原先厨房的一幕,苦歪歪的一张脸迎着凌潇和煦的笑容瞪了半晌,终于喉头一顿将红莲子齐块吞咽下去。凌潇满意道:“真乖,自己做的红莲子可好吃?”
      我勉强挤出个笑容,“好、好吃。”
      凌潇亲切摸摸我的额头道:“既然好吃,待会儿可一点都别剩下来。”我举了汤匙正要反驳,他轻声似自言自语道:“传说浪费粮食之人死后是要入饿鬼道的,忧儿你相信这些么”
      我虚举着作势打人的汤匙顿时矮了气势,埋头瞪着面前汤色红润的莲子盅,讪讪道:“是、是吧。”
      两人虚虚实实的对峙看的我坐立不安,偏偏眼前还没有中意的小菜聊以压惊。我把筷子一甩,托着脑袋茫然欣赏起不远的粼粼江面打发时间。见状,昭顺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回神啦,小美女。”
      我猛然一惊,昭顺笑的又魅又酥,精致的丹凤眼眯成一弯新月,“说起来,本宫还算与忘忧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本宫还曾热情邀请姑娘一同欣赏月色,可惜,那晚离奇的大火断了我和姑娘的缘分却将姑娘与楼主联系起来,命运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玄妙的很。”
      欣赏月色?我冷不丁打个哆嗦,忙乱点头:“是、是呀,太子邀人的方式忒真诚忒热情。”
      凌潇没搭话,只将炙豆腐并铺陈了姜霜的酱醋推到案前,我嫌恶的皱了皱眉,捏着鼻子把姜霜往旁一推。凌潇诧异看了我一眼,再接再厉、行云流水的将炙豆腐沾了姜霜夹到筷尖,我瞪着黄白的姜末迟疑着没有接,他稀奇道:“你不是很喜欢吃豆腐么?”
      我磕磕巴巴,“是,是喜欢吃,但是……”
      他尚没有等我“但是”出个所以然来就分外和煦的将豆腐塞到我嘴里,含笑道:“豆腐最是美颜,你这习惯倒是好的很。”
      我被热姜呛的眼角含泪,虚嚼好一番才将豆腐囫囵吞下去,心下甚愤愤。不知凌潇今天是怎么了,明里恩宠暗里绵针的,明明做足了情深似海的模样,私下里却半分不给我好过,怪不得有个词叫什么衣冠禽兽,真是有形象有意境,贴切的很。
      昭顺见此,轻哂未置一词,将目光投向山亭外的寒潭。只是碧虚子的眼眸在月光下的树影里明灭不定,黑黄的色泽中隐隐泛着绿色的幽光,是了,就像是简初同我讲过的食人魂魄的饿鬼一般,贪婪且狠戾。他优雅的将茶杯荡了又荡,高山毛尖冷冽雅淡的幽香缕缕滑到鼻尖,见我愣愣盯着看,他竟露出个玩味的笑来,我不安的顺着碧虚子的视线往低头布菜的凌潇一瞧,竟闻出一股风邪的血腥气。他谦虚且恭谨的从怀里掏出一方羊脂玉来,递到凌潇手中。“本座这有一块随身佩戴的上古白玉,乃是多年前在昆仑山偶遇的高人所赠,不如就送与楼主悬挂在鸣翠楼前,或许对饿鬼有震慑之用。”昭顺闻言也转过头来,凌潇将白玉握在掌心,细细端详,“倒是块好玉,国师将如此贵重之物……”
      一阵邪风吹来,正见静年端着紫砂煲遥遥走来,被风一吹有些不稳,我焦急的唤出声来:“诶呀,小心呢……”
      此时,凌潇握着茶壶的手轻微晃动,昭顺却嫣然一笑,捻起一块金丝芙蓉卷入唇,赞叹道:“真是甘香入味,可惜,可惜……”
      我没顾到别人的反应,却见整个寒潭泛起浪头,“噼里啪啦”拍起沿岸碎石,静年只撑了盏幽黄的风灯,火焰忽明忽灭,随风向水岸倾斜。“啊!她要掉下水了!”我惊呼出声,来不及多想,我急急朝静年跑了过去。凌潇叫了我一声似乎要抓住我的手,可我实在来不及搭理他。
      这邪风来的诡异,明明寒潭上只刮着秋夜微风,水面却是惊涛拍岸的烈风,静年已被浪涌卷到潭心,她在水中沉沉浮浮,就像瑟瑟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前俯后仰身不由己的打转,她双手虚抓而上,脖子似乎被人扼住而喘不过气来。
      顾不得凌潇赶来,我急急跃入水中,水面如同笨重的木板“啪”地打到我小腹上,疼的我不由一弓身,抱腿栽入黑暗的潭水里,腥臭冰冷的寒水径直灌入口鼻,好歹不是弱水,我略一调整呼吸手脚已能协调的掌握到平衡,头伸出水面的一瞬又闻“扑通”一声,我粗粗一瞥,只见着潭岸两三道黑影翩翩而立、不辨面容。来不及细想我转身向潭心游去,静年被水呛的不轻,隐有精疲力竭下沉之势,顺利的游到她身边后我入水试图托起她的身子,沉浮中只听得断断续续的词语,“水鬼……拽着我……快、快走……”
      平康给我普及常识的时候有提过水洼乃怨灵积聚之地,被困住魂魄的水鬼喜食生魂。料及静年年龄尚小肯定经受不住水鬼的几番纠缠,我想也未想便抓住静年的手,将腕上的珠串戴到她手中,又一波水浪打来,直接拍到我面上鼻中,我被水呛的头晕脑胀,不由松开拽住静年的手,四肢绵软的开始随水浪沉浮,浑身无力。枪打出头鸟,这句话说得真是一点儿都没错,想不到本姑娘能从鸿毛不浮、飞鸟难过的弱水死里逃生,却要葬身在这条不知名的小潭水里,委实死的掉价儿。
      “忧儿……”朦胧中有人呼喊我的名字,但水雾迷蒙的波涛中我什么都看不清,一个浪头盖下来,我彻底被打到潭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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