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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传2 ...


  •   我揉揉眼睛,搬回了紫云阁,还是怎么也睡不踏实。外头霞蔚蒸腾的正好,紫红紫红嫣染了半边天际。走出殿外,天空真的低了很多,做鸟儿时只心心念念飞的高一些,如今双脚踩在地上,方知飞的多高,摔得多痛,方知自己,原本可以有多坚强。我已不是以前那只飞蛾扑火,意气用事的小青鸾了,如今我只想找出玲珑塔来,好好安葬我的族人。
      可叹冤家路窄,浔泽当年在玉清境里栽下梧桐,本意旨在冥思修行,林木今已亭亭如盖、郁郁葱葱,难料天界风流气盛,留心细看,前头三丈就杵着一对浓情似海的鸳鸯。母鸳鸯娇滴滴的声音传来,“瑾哥哥,待秋彤的伤养好了,你带我看九重霄汉的艳霞云海,可好?”
      我忽而想起五浊境里龙瑾的眉眼如星、笑靥浅浅,和我说起他娘亲的一双明媚紫眸,藏在夕阳的云头里,灿烂过漫天紫霞。他带我飞过苍茫云海、姹紫嫣红,他说,娘亲很喜欢我,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只是前一刻煦如春风的笑意,下一刻便化为银光匝匝的利刃,这样的温存,只存在于前生的水月镜花。
      我忙清清嗓子,以示避嫌。母鸳鸯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急急跌进龙瑾怀中,眼眸盈盈欲泣娇羞动人、我见犹怜,她低低向我请安,性子卑微且纤弱。公鸳鸯似乎并不拒绝美人在怀,只沉沉看我,说“怎么,你又想和我打架?”又皱了眉道:“还穿的这么少。”
      好一只风流鸳鸯!我反复告诉自己淡定、淡定,这不过是普通的陈述句而已,他怜香惜玉尚且费神哪有闲暇管我这只破鸟的死活,他这样说,不过是提醒我莫要扰人风月罢了。然话一说出口,我还是很没骨气的存了委屈,盯着鞋尖尖听见一丝怯弱的声音道:“本想瞧瞧你说的落日紫霞,走到这儿才觉出冷”,末了,又急急摆手,“我真的没想和你打架。”
      龙瑾见我委里委屈的窝囊样也不好发作,只过来拉起我手,“闹也闹了气也气罢,你能这般通情达理,我很是欣慰。”他说的温存,难为我双手握拳,努力平复咯咯发抖的牙齿,全身都不可抑止的发抖,指甲直直嵌进肉里,然而,我终究没有挣脱他的手。
      见此,晾在一旁的秋彤却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弱质芊芊就顺势向龙瑾倾身,又不动神色挽过龙瑾的手道:“瑾哥哥,才站了一会儿彤儿已忍不住晕眩,你扶我回去,好吗?”
      龙瑾扬首瞄了天色,依旧与那秋彤做挽手亲密状,他过来像从前一样刮刮我的鼻子轻声道:“小猪,今晚我会来瞧你。”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块糖?我吸吸鼻子,每每触碰这双沾满血腥的手还是忍不住恶心,强压下心内的愤怒,垂眸看向脚下才勉强挤出蚊子一般的细声,“早点儿过来,我怕黑。”龙瑾闻言怔怔站了半响,终究没有搭话,任由秋彤拽着手离开。
      看着两人依偎离去的背影,我长长叹了口气,终于可以不再依恋他的温暖,你瞧,我可以装的很好。我习惯性的望望天又习惯性的吸吸鼻子,终究还是阻止不了盈出的泪。曾经恋人般的贪恋演变到今日的难以忍受,我就是不明白,他既然那么喜欢那么迁就秋彤,又何苦为了那杳无踪迹的凤凰琴,这般难为自己强颜欢笑娶我。看着秋彤幸福依偎在他的怀中,我心泛苦楚,时过境迁,我早已忘记了他怀中的温度。
      我不过是,他人爱情的祭葬。

      是夜,我用师父的水涟香迷昏了龙瑾,悄悄潜进东皇殿想要翻找玲珑塔,秋彤婀娜的身影从纱幔里走出,她高傲说道:“瑾哥哥爱我,我赔上父皇、赔上魔界、赔上自己的性命,你看,我也算得偿所愿。”
      我不知能说什么,有些犯傻的问:“我阿爹是远古上神,龙瑾他怎么下得了手!”
      秋彤纤长的玉指轻划开帷幔,她的嘴角溢了清寒,“该说你天真还是傻呢,我那纵横天地的父皇还是被自己亲手拨出去奋战杀敌的魔兵擒杀的呢。站在王者的位置上,总免不了血冷心硬,总要有些莫可奈何的牺牲。”
      我冷笑:“至少我不会背叛我的族人。”
      她笑靥盈盈:“五浊境里你拼了死命救下的人,可不就是手刃凤族的凶手么,原来这可不叫背叛呢。”
      我险险站立不稳,当日天魔开战,魔君的神器玲珑塔素有毁天灭地之能,龙瑾临阵倒戈,他盛怒之下化出五浊境要与龙瑾同归于尽,那时我只知道龙瑾是我的丈夫,是我一生一世守候的人,就算他犯了错我也无法不管不顾,我随他入境,彼岸非花、冥府忘川,错断的时空里,我同他度过漫漫半生的浮光流影,却从未料想,这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因他不曾,将我放在心上。
      秋彤说:“忘忧,莫要忘了当日是瑾哥哥亲手挥剑杀的你,他对你只是虚情假意,你今日种种,实在自找没趣。”
      我说:“我还活着,龙瑾他并不想杀我。”
      秋彤细细修理自己的指甲叹道:“若不是浔泽帝尊及时赶到,你又怎能活到现在?”她将唇贴着我的耳朵,姿态妩媚、语音缠绵,“想找玲珑塔?呵呵,要是我告诉你瑾哥哥已将那玲珑塔封存在了娑婆海呢?”
      她口中的热气吹得我有些恍惚,娑婆海下无妄火,传说父神诛杀七十二恶灵于娑婆海上,自此便成了戾气缭绕、灭神诛仙的禁地,我知天族素恼魔界仗着玲珑塔骄横于世,可塔中毕竟囚了万千神族,不想龙瑾狠心如斯将其打入此间,分明是要凤族魂飞魄散的姿态。秋彤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既然凤族可用术法毁了我父皇,瑾哥哥就可把凤族禁锢在无欲无妄的娑婆海下,尸骨无存、永逝轮回,他不过是,因深爱而疼惜我的伤痛罢了。”
      我的心慢慢下沉,原先龙瑾要以凤凰之血克制漠寒,他对我虚与委蛇、对我假情假意,我都可以原谅,毕竟感情从来勉强不来。可是他竟为了博美人一笑而让我全族的亡魂不得安宁,他何曾有过一丝顾我?他二人就算爱的死去活来、爱的感天动地,和我那隐居避世的爹娘有何关系?和族里那些咿呀振翅的小青凤有何关系?一个统领六界的君王,怎么可以为了疼惜一个人而放弃一族人的性命?
      秋彤的笑冷艳迷离,她说:“真是血淋淋的真相呢,虽然我并不十分在乎父皇的死活,但想到瑾哥哥这样处处为我忧愁考量,确是十分享受的。”
      我说:“你变态,你爹变态,你全家都是变态!”
      秋彤不以为意叹道:“那日魔君将九九八十一根雷骨钉打在你身上,你口口声声说瑾哥哥爱你,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人可以眼睁睁看着心上的女子受苦却视而不见?不对,是落井下石呢。忘忧妹妹可还记得瑾哥哥亲手将长剑刺向你的场景?”
      玄极殿的那幕鬼魅般席卷而来,乌云压顶、血色流萤,我绑缚在玄极殿的华表上,看他平静的脸、冷清的眸,遥不可及的容颜里透出睥睨众生的清辉。身后是列队的魔兵,刀尖甚至还插着幼凤的头颅,滴答如死亡的前奏。九九八十一枚雷骨钉,衔雷火之毒深扎骨缝,根根入髓、痛彻心扉。我麻木的笑,看飒飒剑影中最后的侧颜,长剑入体,悄无声息,我几乎以为要把一生的眼泪一一流尽,而那双紫瞳,古井无波,一如初见。我惊惧的瑟瑟发抖,心纠的喘不过气。牙齿不自觉将舌头咬出血来,也是这样的血腥气味下,阿娘满脸的鲜血哭喊,快跑,孩子……我狠咬唇舌以遏制全身的颤抖,本能的一巴掌扇向秋彤。
      她灵巧闪身,只话锋一转:“听了这些,忘忧妹妹你还想留下腹中骨血吗?”
      我怔怔望着她,这个秘密除了浔泽,我明明、明明谁都没有说过,龙瑾更是不曾知道。双手情不自禁的按下小腹,这条涌动的小生命曾给了我切切实实的伤痛与快乐,陪我渡厄无间地狱、伴我走行彼岸花畔,这是我仅有的全部,我别开脸去,“他只是我一人的宝贝。”
      秋彤掩手“咯咯”笑起来,“一人的宝贝?怕是叫你失望了忘忧妹妹,如今我父皇的魔灵蠢蠢欲动,凤凰琴却依旧杳无踪迹,想想你出生时琴音瑟瑟、锦绣江河,败退百万魔兵的天赋。事到如今,你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明白瑾哥哥留你一命还依旧对你百依百顺,是何意味?”
      她的嘴角勾勒出迷蒙的笑意,像是等待的太久,又嫌折磨的不够,“你的孩子不过是个祭品,是克制魔族余孽的至宝。”
      她冷冷出口,吐气如兰,“兜兜转转到最后,你看,堂堂正正够资格给瑾哥哥生下孩子的,只能是我。”
      秋彤施施然走出大殿,只留给我一抹逆光的侧影,“慕忘忧,你听着,这世上有很多自以为是的爱情,譬如暗恋、单恋、苦恋,你自可慢慢琢磨。”

      我魂不守舍的游荡回紫云阁中,龙瑾恰恰自昏睡中醒来,他忽而伸手揽住我,笑着说:“小猪,刚刚梦见了咱的宝宝,见着云烨竟和当年的你一般没出息的流了一脸鼻血,可把云烨高兴坏了。”
      我恶心的想吐,反射性将他往身后一推,才将将遏制胸腔内的翻滚。当年捡了我要给龙瑾炖汤的少年、魔界现今的君主云烨,我实在不愿回想这段过往,若能预知今番纠缠,我宁愿被云烨一箭穿心、一了百了。我只是诧异龙瑾竟然还记得这件事,他当时一定是觉得我很没出息很可笑,甚至他戏弄我时已然明了我的身份,他那样的人,断然不会对一只来历不明的鸟儿多加理会的。猪喻蠢笨,真是一番贴切的嘲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能演戏的人,他说起这话的神态,忍俊不禁带着宠溺缱绻,险险让人沉沦,就是这种错觉,让天真的我以为龙瑾他曾经爱过我,而他的心底定是在冷笑,我这样命薄福浅的遗族,怎配能有他的孩子,何况,这孩子来的并不光彩。
      我不动声色拂去他的手,淡淡道:“是太没出息了,若是像我这样的愚笨,不生也罢。”
      龙瑾沉下脸来,神色阴霾,我竟生出了一分邪恶的快感,早知道他这么在意这个孩子,我应该早些提他出来,每天拍拍肚皮扯扯腰腹来替娘亲气他父君。可可转念一想,龙瑾在意的不过是孩子附带的凤凰琴异禀,连半分慈爱都强求不来,我便再无玩笑的勇气,与其让他成长的残忍,不如我先残忍不让他长成。
      这注定是个,见不得阳光的孩子。
      龙瑾自那日拂袖走后,我已十一日零九个时辰未有见他,之所以数的这样清楚绝对是因为我不想见他,眼不见为净,巴不得他离我离得远远的,这样就可以假装所有事情都不曾发生。但我又克制不住的想起他来,想起初见时他古井无波的冷清双眸;想起落日里他云深紫霞下的眉眼如星;想起龙凤烛前他与子偕老的一诺千金。只可惜,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为他背叛父族的人是秋彤,为他重伤不愈的人是秋彤,爱他不顾一切的人是秋彤,他俩的世界里,我只是只可有可无的破鸟,不,是爱情的阻碍才更为贴切。龙瑾一定在照顾秋彤,反正她在龙瑾面前只会格外体弱。
      浔泽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这是他常做的动作,“石阶这么凉,想什么这样入神?”
      他将我抱起坐在他的双腿上,这是小时候我们常坐的动作,我把头埋到他肘窝里,吸了吸鼻子,“师父,忧儿再也不任性了。”
      只任性这最后一回,我心中已暗暗做了决定。
      浔泽只淡淡道:“你想怎样便怎样,我向来不愿束缚你。”他将端端正正的抱起,言语却突然严肃起来,“只此一样,不论你要做什么,都等我回来。”
      我含糊应下,石阶坐的太久,一跑到浔泽的怀抱就忍不住犯困,在他的怀中,我早已习惯了依赖。我迷迷糊糊应了一句:“师父,你要好好的,忧儿只有你了……”
      浔泽离开的第三日,我终于还是拽了秋彤晃到娑婆海旁,风里透出露骨的腥臭,谁能想到四海尽头会圈出这样一方结界,不是东篱亦非桃源,寂静无波的死海下葬的尽是翱翔九天的凤羽,浩瀚天宇深邃海沟、天上地下洪荒永隔。
      许是脸上的死气吓到了这段时日一直养尊处优的秋彤,惊恐的她用指甲死死扣入我的皮肉,右手幻化出一把锐利的匕首朝我背后胡砍乱刺。可惜的是我已经感觉不到痛,即便血肉模糊。
      看得出龙瑾把她照顾的很好,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全长到了她身上,不过这笔账也不是这么算的,或许更早以前我也从她身上抢下了很多龙瑾的照顾,我们谁也不欠谁的。秋彤指着我颤抖道:“疯子!你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不过做我该做的事。我们三人的爱恨纠葛我大可以当做一场命定的劫数,渡劫之后无谓纠缠,但是,这个女人,她既打着供奉爱情的名义踏凤族头颅而过,我便以她性命祭奠我凤族的血脉!老天最讲究公平,既得到了想要的必也得拿出等价物来交换,此谓之天道。
      我说:“你想不想看看玲珑塔下你折磨过的亡魂?”
      秋彤的脸近乎扭曲,她冲我吼道:“我好不容易站到瑾哥哥身侧,你休想毁我!”
      我无所谓笑了笑,认认真真挽起裤脚,衣服依旧穿的很少,却不是为了和龙瑾打架。他的一句玩笑话,我依然记得很清楚。我总是将不该记得很清楚的事记得很清楚而忽略了很多应该记得很清楚的事,这件事,尤其在浔泽死后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
      我平静的扫视一身的血痕累累,一道深可入骨的丑恶伤疤如蜈蚣纠结在小臂处,可惜其上又被秋彤割开新的口子,血肉难辨。明明那么刻骨铭心的爱过、痛过,然现实的残忍却告诉我,哪怕情深似海,一微不足道的伤口都能轻易取代。我深深闭眼:“秋彤,你和龙瑾两情相悦难舍难分我都不该搭理,但欠下的债总要还,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陪你一起还。”
      秋彤恶狠狠瞪着我,样子一如玄极殿外要剜出我眼珠的凶狠。忽然,她的眉头舒展,巧妙后退数步,拂过我身侧时仍不忘凑在我耳边娇娇柔柔笑起来,她说,“可惜该还债的、不该是我呵。”
      顺着她楚楚可怜的眼神回望,正瞥见龙瑾急急赶来、气急败坏。秋彤举起我的双手往自己肩上一推,身体顺势往下一带,一切顺理成章的看上去是我穷凶极恶将她推下娑婆怒海,万劫不复。
      冷然看着她跃入娑婆海中,早已碎裂的肩胛骨扎的生疼,我叹了口气,从某些角度上说,我们也算同在天涯,我们都因爱情而失去了亲人,只是她得到了爱情也就得到了相应的补偿,而我就成了一无所有的倒霉蛋,所以在旁人眼中,这场玉石俱焚的大戏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人的丧心病狂。
      微抬头,突然想起一句话:万事皆有尽头,不是苦尽甘来便是生无可恋。
      我想我生命的尽头就该来了。紫影风一般飘过身侧,他翻身跃下山崖抱起了尚未沾染海水的秋彤,就立在我面前,我盯着他的眼睛,心内忽存了一丝希望,兴许他还是愿意信我的。我举起血肉模糊的双臂试图作最后的争辩: “我没有对不起她,你看,秋彤也刺伤了我。”
      龙瑾冷冷道:“放肆无度,不可理喻!”
      良久无语,时光静如死水。我哑然看着这个我深深爱过的男人,眼神终究飘向远方翻腾的海面,自嘲道:“我向来迟钝、缺少自知之明,不过真是可惜,本来那海中戾气若能灼伤些这个女人的容貌也可以给我解解气。”
      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怨毒,龙瑾是真的生气,他的紫眸里透出满满的厌恶,躺在他怀中的女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睁着无辜眼睛道:“瑾哥哥,我不知忘忧妹妹方才为何疯了似的拿着匕首往自己身上乱刺,但魔族对不起她在先,是我自愿以死谢罪的,咳咳,她、她什么也没做。”
      我当然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做,秋彤如此欲盖弥彰,不过在这场滔天怒火中稍稍添了点香油,和她以往的那些行为相比修养已然提升很多。不过此刻的我依旧挑衅的瞪着龙瑾,一身鲜血淋漓却换不来他一眼眷顾,我想,若他盛怒之下一巴掌把我扇到娑婆海中,也算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他冷冷说道,“胡闹!忘忧你给我听着,我会护着秋彤,任何人都休想伤她分毫!”
      风,刺骨寒凉,嗖嗖割裂两颊,龙瑾的紫眸透不出一丝情绪哪怕同情,即便此刻的我遍体鳞伤。是我错了,错的这般离谱!这场感情,我甘愿卑微的低到尘垣,将他的真心供在云端遥不可及的仰望,一开始就不平等的位置,早已注定我们此刻的错过。我扬起衣衫,轻声问他,“今日七月七,你可还记得我的生辰?”
      周遭仿若静止,他小心安抚怀中受惊的女子,全然顾不上我眸中脸上泛滥过的泪水,这小俩口真真一对璧人,脑海里只掠过这句似曾相识在五浊境里的话来。
      他叹了口气:“我知你对魔族有恨,可秋彤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不能对不起她。”
      嗯,我知道。她为你弑父弃族、险被魔君打得魂飞魄散,这份感情,涌泉难报。
      然而,龙瑾留给我的话,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他对不起秋彤。也许我从来没有真真实实了解过他,这个男人,我曾背着他赤脚踏遍炼狱的炽火、俯身爬过冥河的冰道,在五浊境里圈出的一方幻境,我们偷得浮生几十年的相知相爱,我怀上他的孩子,于这真实世界,却不过一瞬时光,他终究不曾真实的爱我,因那须臾几十年的爱恨嗔痴,他早将其遗忘在了三界内某片不知明的时空中了无痕迹,就像我们的爱情,漂泊无根、魂归于无。
      我扬起头望天,晴空万里、天朗气清,但泪终究需要一次畅快淋漓的释放,阿爹说过,我们凤凰天生就该翱翔九天、赐福苍生,即是死,也该骄傲的昂起头颅。
      我一挥衣袖,淡淡道:“龙瑾,我曾答应为你倾力一舞,不管你记得不记得,今日之后,再无可能。”掠过他眼中的错愕,我漾起眉眼、凌风而舞,只血衣红唇,素颜白衫、惟青丝墨染、赤足倾铃。生命流失的无声无息,随着舞蹈慢慢从体内抽空的是最后的落寞,那些飘走的爱恨信仰。耗尽最后的气力,我以唇形轻轻比划:“我放了你,相公。”
      我终究没有勇气和他说说我们的孩子,腹中小小一团,鼻尖小巧、四肢玲珑,已是调皮的学会翻身打滚,只可惜生来福薄,不被祝福的生命,不该奢望存活于世,与他、与我,都是如此。
      衣袂一阻,被我一个手刀劈开,余光瞥见龙瑾虚探的右手与不可思议的眼神,抓不住的爱情,总会随风而逝。我看到龙瑾眼中焦灼,却无法看清他眼眸中映射的人脸,他是否有过一分一秒真正的爱过我,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终究只是个随风远散、无关紧要的答案。呼呼风声舔舐耳膜,我自嘲的想,合族血债,终我一人应偿。
      龙瑾,我对你再无一丝执念,往事如烟,再见、再也不见。
      闭眼、深深吸气,纵身跃入娑婆海中。

      然而,腐心噬骨的疼痛并未传来,耳畔却传来了师父低沉压抑的嗓音,“你倒是真敢,同你讲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清冷安然的白莲冷香,我茫然睁眼,浔泽温和英朗的轮廓照亮了我的脸,他已将我裹得严严实实,周边光泽乍现的结界抵挡着娑婆海中凶悍来袭的戾气,他褪去周身气泽,将我托身向上,我用力拽着他的手,却被戾气一点点抽离出去,只在自己掌中扣出了血痕。生与死的咫尺,我很没出息哭了出来:“师父……”
      浔泽沉入海底前,低声答我,“你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我怎么放心?”
      这便是我和浔泽的最后一次对话,他贵为天尊,与天地同寿,我从未想过他会有一天先我而去,就像我从未想过他离去三日、身受重伤为的仅是为取摩耶果给我疗伤。
      我的生命最终归于娑婆海旁。远古禁术,将天地残存的神识封印于心脏寄养,汲取术者的精血,魂魄得以修补、重塑仙身。我散尽修为将浔泽最后残存的气息封印在珠子里,拼尽全力将它嵌在我逐渐冰冷的心脏,看它重新获得跳动的温度。
      浔泽,别了。天涯海角、惟愿君好。
      爱也罢、恨也罢,都忘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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