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伊甸（2）亡灵转身》暮闻歌

5、最后的任务（1）

　　中央卫星城仿佛永远不会迎来黑暗，即使到了晚上，也是处处灯火通明。
　　亚瑟背着时下年轻人最流行的背包走在皇冠区的繁华商业街上，闲散地穿过人群，闲散地四处看看。
　　身为星影的“亡灵”，要么是因为身份的问题厌恶走进人群，要么是因为眷恋“生时”而刻意接近人群，布鲁托属于后者，而亚瑟属于异端——正常世界的人对他而言就像海滩边的一粒石子，可有可无，喧闹或者寂静都没有关系。
　　布鲁托说过，离开人群太久，他会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亡灵”，为了沾染“人味”，他一有机会就往人扎堆的地方钻，酒吧和闹市是他最爱，尤其是在执行任务前，他一定会像今晚这样去“人味”最浓的地方欢闹。
　　新任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棘手。以亚瑟对布鲁托的了解，这家伙不到天亮是不会回去的，而他也对犹豫许久的问题作出了决定。
　　在离开中央卫星城之前，布鲁托大概在一群美女的怀中享乐，而亚瑟，要去见一个人。
　　皇冠区南部是全联邦最高档的别墅群之一，大多重要官员的家都安置在这里，相比商业街的繁华喧闹，这里显得极其安静。
　　亚瑟在暗处脱下了外套，穿着全身黑色潜行衣进入了一栋别墅，打开布鲁托给他的警备系统干扰器，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三楼。
　　三楼最里面的房间里亮着暖黄色的灯，主人正躺在床上浏览园艺知识。
　　亚瑟戴上纯白色的面具，推门而入。
　　电子投影器掉在了地上，但是因为有一层厚厚的地毯，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亚瑟随手锁上房门，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用温和的嗓音说：“苏娅夫人，晚上好，请原谅我的冒昧，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你。”
　　苏娅惊恐地看着这个闯入自己卧室的陌生男人，用力拍着床头的警铃，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顿时明白了这位“访客”一定已经做足了准备，自己无力反抗。
　　亚瑟在面具下笑了笑，站在原地说：“如果不是正好罗格部长因公务出差在外，我也没有机会冒险来探望你。”
　　“你，你是谁？找我，找我做什么？”苏娅缩进被子，心里认为这样就能有点安全感。
　　“我只是和夫人你聊一聊，别紧张，我就站在这里，不会再靠近你。”
　　“你，你想聊什么？”
　　亚瑟清了清嗓子：“据我所知，一年前，在莫新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表现得十分冷淡。我很好奇，世界上怎么会有母亲像你这样会对自己孩子的不幸无动于衷。”
　　苏娅脸色煞白地看着门口那个男人，像是喘不上气一样攥着自己的衣襟说：“我没有，我没有那样的儿子。”
　　“他非常爱你，努力工作，希望以此满足罗格部长的要求，使罗格部长善待你。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会令你这样厌恨他？”
　　“我没有那样的儿子，”苏娅咬着嘴唇，使劲地摇着头说：“他是灾难，对，是灾难！”
　　“他是灾难？”亚瑟冷笑一声，“他一直在灾难里忍耐着、坚持着。是韦戈多罗格在欺骗你！”
　　“不，韦戈多没有欺骗我，他爱我。”
　　“你错了！他利用莫新对你的感情，把莫新的成绩当成自己升官的台阶，当成争名夺利的资本。苏娅夫人，这个世界上真正爱你的只有你的儿子，莫新！”
　　“不，他不爱我！他那么做，只是在遵守和他爸爸的约定！”
　　“苏娅夫人，你知道他被第二伊甸的双旋军团带走了吗？”
　　“第二伊甸？”
　　“你似乎并不清楚？显然，是罗格向你隐瞒了这个消息。”
　　“他早该被带走，然后死在那里，”苏娅喃喃地说着，忽然幽幽地笑了起来，“他死了，灾难就结束了。”
　　亚瑟盯着苏娅，他无法相信这竟是一个母亲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态度。
　　苏娅的恐惧感消失，她看着站在门口的闯入者，淡淡地说：“你现在是不是过得很不好？和他走得近的人都不会过得好。面具先生，我是他的母亲，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个灾难！他让你的日子变得不好过，我作为他的母亲，也只能向你说声抱歉了。”
　　亚瑟几乎是逃出来的，在没有人追赶的情况下逃出来的。苏娅的话就像蛇一样盘绕在他的头脑里，越缠越紧。为什么苏娅会那么肯定地说，莫新会死在第二伊甸？这只是一句诅咒，还是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亚瑟回到闹市区，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其中不乏情侣夫妻，忽然觉得自己和莫新还有很多没做的事情，例如一起逛街喝咖啡，一起散步旅行，再例如开些成年人的玩笑，甚至吵架斗嘴……他们在一起说得最多的是战机，其次是各种外界加诸己身的算计、阴谋，尽管最亲密的事情已经做过，可就连那唯一的一次，都萦绕着决绝般的痛楚。
　　通讯器响了起来，亚瑟找了个安静的街角，听到扩音器里传来布鲁托的求救声。
　　“亲爱的亚瑟，救命啊，这里的姑娘们太厉害了，我不行了！哈啊……”
　　“……”亚瑟有股砸了通讯器的冲动。这个醉鬼！色鬼！
　　“亚瑟，在不在啊，亚瑟！”
　　亚瑟按住额角，沉声问：“你在哪里？”
　　“魔笛酒吧啊！咦，怎么又不说话了？通讯器坏了？咔咔……”
　　亚瑟听着那边的磕通讯器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路牌，有些多此一举地确认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是中央卫星城，皇冠区。
　　“我尽量在你精尽人亡之前赶到。”亚瑟切断了通讯，他知道布鲁托喝醉了，也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果是平时，他会直接回住处睡觉，但是那个酒吧的名字让他改变了主意。
　　当亚瑟按照通讯器上显示的地址找到那家豪华得暴发户品味十足的酒吧时，犹豫了。他告诉自己，来这里找布鲁托，是因为接下来这次任务非常重要，不能走漏任何消息。这样想着，他终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这家酒吧深处做着皮肉交易，不过既然能在皇冠区营业，那便是有合法执照的。外面喝酒跳舞的地方布置得和门面一样有暴发户品味，但是进到过渡区就发现风格变了，浪漫之外还很有几分高雅的感觉——没想到，这家打着酒吧牌子的店，真正的生意是后面这半的，前堂只是个遮掩。
　　亚瑟的脚步顿了顿，现在他已经亲眼证实，这家酒店和M-36军用行星上的那家只是碰巧同名而已，那么布鲁托……
　　一个身影晃过，亚瑟下意识地躲到了阴影中，他认出了那个人——威尔迈瑟。在被追捕之前，威尔留着长发，现在剪成了寸头，看上去比那时候精神，也正经些，看身上的衣服应该不是酒吧里的侍应生，而是和布鲁托一样的“客人”。
　　威尔当初和舞女奥罗娜一起失踪，HSSH搜遍整个基地都没能抓到这两个人，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另一个“魔笛酒吧”。
　　亚瑟看着威尔进了一间包房，按照通讯器上显示的布鲁托的坐标，走到了隔壁的包房门外，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拿出万能解锁卡在感应器上刷过，“嘀嗒”一声，门开了，里面的味道熏得亚瑟倒退了一步。
　　布鲁托躺在包房中央的大床上，整个人像是陷进柔软床垫里的一坨肉，周围有三个半裸的女人蛇一样或卧或趴在他周围，风情万种。包房被陌生人闯入，这些女人却没什么反应。
　　门敞着，亚瑟想等那种充满qing**yu的气味消散后再进去，靠在门框上干咳了一声。
　　趴在布鲁托肚子上的女人慵懒地抬眼瞄了一眼门口：“帅哥，走错地方了？”
　　亚瑟指了指床上那个袒着六块腹肌的搭档，淡漠地说：“我找他。”
　　布鲁托像是回了魂，动了动肩膀，把抱着自己右臂的女人推开，萎靡不振地下了床，也不管有没有关门，有没有人围观，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展露着□□的身材，慢吞吞地开始穿衣服。
　　被推开的女人也做了起来，茫然的眼神扫过亚瑟的脸，顿时想接通电源的灯，故作娇羞地半掩着丰满圆润的胸脯，柔声说：“帅哥，我叫多兰，你叫什么名字？”
　　亚瑟无动于衷地，只看着布鲁托半睡半醒地穿好衣服，朝他走来。
　　多兰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了片刻，笑着说：“原来是这样。”
　　亚瑟不置可否，嫌弃地扫了布鲁托一眼，在他靠近自己之前，转身朝外面走去。
　　布鲁托踩着漂浮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钱是进包房之前就付过的，他现在走，没人拦他，大堂经理还一直跟到门口，为这位花钱大方的客人送行。
　　走出了一条街，布鲁托终于清醒了过来，抖着沾染了烟酒和女人气味的外套，神色坦然地走在亚瑟身边，说：“你来晚了。”
　　“我本来不打算来。”
　　“不过你还是来了。”
　　“接下来的这次任务，我不想和生手搭档。”
　　“我知道，其实你也怕死，因为还有没实现的愿望。别瞪我，我就是知道，虽然按照亡灵的身份来说，那应该叫做遗愿。”
　　“布鲁托，你有没有想过……”亚瑟忽然停下了脚步。
　　“什么？”
　　亚瑟看着布鲁托：“你有没有想过，再做一次人？”
　　布鲁托看着亚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笑了起来：“再做人，说不定我真的会精尽人亡，你救我？”
　　“那要看你有没有救的价值了。”亚瑟笑了笑，回头继续往前走，似乎刚才只是跟布鲁托开个玩笑，就像平民窟的小孩讨论假设某一天成为国王该怎样执政一样的玩笑。
　　布鲁托笑着揉了揉额头，玩笑有时候也可能变成现实啊，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