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埋下的种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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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的新家在芙尤切城的高处，从阳台上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
塔伦特没有被拒之门外，但也没有得到热情的招待。里昂只是打开门，让他进屋，然后独自走到阳台上，继续沉默地俯视着芙尤切城梦幻般的夜景。
里昂仍然是一副自律严谨的精英模样。他是重生女神最宠爱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女神创造者之一，或许是因为他在双旋军团中功勋卓著，除了他，没有人有资格有能力在女神眼中显得格外有分量。
塔伦特注视着里昂的背影，见他不理睬自己，于是给自己倒了杯水，挑了一张最舒适的椅子，以最舒适的方式坐下，对着阳台的方向说：“作为莫新的第二缔结者，我的权限只够知道莫新被送进了女神的中枢区域，并且还活着。你比我的权限高，还知道些什么消息？”
不出所料，里昂没有回答。
塔伦特慢悠悠地喝了些水，笑着说：“民用机械研发部的导航机器人亲口说，它喜欢上小莫了，而且认为自己是‘单相思’。没想到小莫的魅力已经突破物种了，居然能让服务类机器人进化出设定程序之外的情感。”
“你想说什么？”这是三个月以来，里昂对塔伦特说的第二句话。
塔伦特有些意外，却没有感到惊喜。在这瞬间，他像是忽然和里昂的心绪产生了共鸣，就像在那黑暗的阳台上俯视流光溢彩的城市一样……他起身走到阳台上，站在里昂旁边，和他一起看城市的夜景。
“在你们眼里，我是个叛逆的疯子，但我很高兴我是个疯子，这样我才可以怀疑、叛逆。”塔伦特拨开一缕被夜风吹到脸上的白发，淡淡地笑了起来：“你不一样，你只能相信，所以作为你的朋友，怀疑和叛逆的事情我顺便帮你做了，不用感谢。”
里昂扭头看了塔伦特一眼，仍然什么都不说，却悄然按下了通讯器的休眠键，一瞬间，房间里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只剩一片沉寂的黑暗。
塔伦特笑得肩膀直抽搐，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地，最后索性把杯子丢到了一边。
“你想纠正小莫的取向，这一点和女神的想法一拍即合，所以你们联手把他拉进了狂欢节，推上了择侣台。但是你对结果没有把握，也不敢去想象结果，而深知你想法的女神给了你一个足够充分的离开的理由——执行对联邦的惑敌任务。”
“……”
“里昂，那时候你怕看到莫新因为受欺骗而产生的愤怒，所以走得太慌张，却忘了女神是多么迫切地想要进化升级。让我猜猜，嗯，你走之前是不是拜托女神等你回来再执行第二阶段计划？女神当时的回答里应该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小莫的行为不超过计算界限。”
“你要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吗？”
“不，你还不了解我吗？”塔伦特露出一副受到不公正指责的愤慨表情：“我和你一样都很关心小莫，只是方法不一样，你是强迫改变他的轨迹，我是顺其自然。所以我给了他一个私频通讯器，给他留了最后的选择，只是没想到他会在防护罩外滞留那么长时间，简直就像是抱着自毁的决心在做一样。造成这个后果，我是有很大责任的，这一点我承认，不过强行为他选择伴侣的你，就没有责任吗？”
“我……是的，我也有责任。”
塔伦特拍了拍里昂的肩膀：“你回来的这些天，一定狠狠地自责过了，我就不再多说了。回到正题，从狂欢节开始，每一步都是照着‘把莫新的行为逼得超过计算界限’的节奏来走的，女神不可能失算，所以这个前提在已经有了‘必被打破’预估结果时，没有任何意义。简单地说，她一定会在你离开后提前启动第二阶段‘钥匙计划’。”
“女神不会向我隐瞒目的，你的猜测只是基于巧合。”
“是吗？”塔伦特冷笑一声：“那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上——导航机器人桔子进化出了‘爱情’，还学会了‘单相思’，这意味着什么？你大概不肯多想，那我来告诉你——这意味着比导航机器人高级得多的重生女神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情感进化程度！也就是说，她越来越像人，越来越会用人类的方式思考！这样，你还觉得她不会出于某种单方面的‘善意’，向你隐瞒一些事情吗？”
“塔伦特，作为一名科研人员，你不该做出这种没有证据的恶意推断。”
“哦，你不知道干我这行需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吗？我还有更大胆的假设——女神为什么不惜向你隐瞒真相，也要提前启动第二阶段‘钥匙计划’？因为她需要在自己的野心暴露前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你是不是想问我，她的野心是什么？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敢去想而已！我不说，你就不敢想？”塔伦特乐不可支地抱着肚子，笑得蹲到了地上。
里昂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喂，要发疯别选在我家！”
塔伦特收起了笑声，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里昂，我了解你的，你对第二伊甸充满忠诚和热情，自尊心和执行力都很强，但你也自我满足于这样的形象，外表平和，内心高傲，除了女神，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完整的你是什么样子。现在女神的做法让你感到受伤了，所以你迷茫了。”
“没有人了解我，你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吗？”
“嗯，说得对！”塔伦特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里昂说：“没有人了解你，最了解你的是一个人工智能。正因为那么了解你，所以不管她做什么，你都只能接受。”
“……”
“喂，里昂，你亲口说过，小莫是你父亲临终时最后的遗憾，你对他是像亲人那样的喜欢！喂，你好好听我说啊，你想让小莫也变成你的遗憾的吗？”
“闭嘴！塔伦特，你一再地激怒我，挑拨我，是想挨揍吗！”
塔伦特顿了顿，笑破了声：“总算被激怒了！我的里昂•嘉德上校啊！”
“滚！”
塔伦特翻出阳台，坐在纤细的围栏上，晃着两条长腿，张开双臂对里昂回眸一笑：“感谢你让通讯器休眠，在没有女神默默旁观的情况下和我在黑暗里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如果你觉得我会因此带来麻烦，只需要动动小拇指推一推，今晚就成了只有你才知道的秘密。”
“你就那么想死吗？”
“不想！”塔伦特不假思索地说：“但我更不想让你觉得麻烦。”
“行了，下来！”里昂抓住了塔伦特的手腕：“我很累了。”
“小莫呢？他现在比我还危险，你要抓住他的手拉一把吗？”塔伦特转了个身，跨坐在栏杆上，白发随风飞舞，扫过里昂写满无奈的脸。
“塔伦特，在钥匙找到之前，只能等待。”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塔伦特低着头，笑了一声，利索地翻身下地，大步走向门口：“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塔伦特！”
“我的胆大假设已经说完了，现在要开始小心求证了！别担心，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自己最清楚，怎么会舍得死呢！”
里昂看着渐渐关上的门，苦笑着摇摇头。
塔伦特冲进电梯，贴身的衣物已经全部被汗水湿透。他走在盘旋而下的景观道上，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一种用力过度后的虚脱感让他走得脚步蹒跚。今晚，他赌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局，并幸运地赢了，然而这并没有带来过多的快乐。
种子已经埋下，会发出什么样的芽，长出什么样的枝叶？
莫新从梦中惊醒，黑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亚瑟正好端着两人份的早餐进来，笑着说：“这么早就醒了？还有三个小时才到中央卫星城，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莫新摇摇头，揉着眼睛坐起来，盯着地板看了片刻，忽然问：“今天的时间……给我看看你的通讯器。”
亚瑟取下通讯器，递给莫新，轻声问：“做噩梦了？”
“2443年3月23日。”莫新自言自语地念着通讯器上的时候，脸色顿时白得发青。
“头疼？还是哪里不舒服？”亚瑟看到了莫新的脸色，担心地问。
“这个时间是准确的，对不对？”莫新仰起脸望着亚瑟，浑身颤抖起来。
亚瑟握住莫新的手：“放松些，莫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冷静些，告诉我，这个时间对你来说有什么问题？”
“我记得的时间……不是这样的。阿瑞斯，怎么办？我好像又开始记不住事情……不是，是记忆的时间不对。”莫新惊恐地抓着亚瑟的手：“阿瑞斯，阿瑞斯我是不是真的每过十年就会失忆一次？现在又到了失忆的节点？”
“你现在记得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里昂带我到第二伊甸，是一年前的事情。我一直都没注意时间，可是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失忆了，醒来就看到时间不对——从2442年10月到回到卫星城联邦，这半年的时间里发生过的事情……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或许只是没睡好，暂时想不起来了而已。”
“不止这样，阿瑞斯，”莫新摇摇头，握紧了拳头，“在第二伊甸发生过的事情，有些也记不清楚，就像是……就像是一张溅了火星的纸，被烧出了很多空洞，有的空洞还在继续扩大……阿瑞斯，只有设定了内存的数据存储器才会在满了以后自动清除多余信息吧？人类的大脑怎么会有失忆时间节点？”
亚瑟轻叹一声，把莫新抱进怀里，温柔地说：“现在只是假设，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一点。就算是真的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照顾你，就算你把我忘记了也没关系，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丢下你。明白吗？明白的话就不要再想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除了让你头疼，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阿瑞斯……”
“嗯？”
“没什么，”莫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埋下的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