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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

  •   清晨的花枝总要显得娇媚的许多,不仅是因为嫩叶上的露珠会随着微风颤颤巍巍地滚动,还因为那熹微的阳光给它们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好似一个个是从梦中走出来的。
      一推开屋门,屋外的这一番景色就让商昙眼前一亮。
      早就听闻过凤翎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六月的凤翎更是有着“花海”的美称。然而遗憾的却是,爱美人常有,好景不长在。这样的好景配上好时辰,真真是难得几回见。
      自当年与“玖十三影”在栖身山庄一别,商昙就一番乔装打扮变成了教书先生杜微,和天性活泼不拘扮作男童的雾儿,借着出门游学的名义在凤翎境内四处游历,其实上过的却是游山玩水的逍遥日子。
      有雾儿相伴,商昙自是宽慰,若干年前,他就在为之后能带着爱女赏青山玩绿水的悠闲生活做筹谋,只是……细细想来已是许久没这样一人独享一片安静了。
      昨日夜里玖商的几句话,让他也回想起了数十年前的时光:那时候他双亲已不在,雾儿这小东西还尚未出世,东圣大局稳固,天下一片安澜。那些年里,他带着玖影一行踏足了东圣的每一处土地,那时的他曾一人立在风急浪高的崖前怅惘茫然,也在月如流水的雪山之巅举杯独饮过。
      那段往事就如眼前笼着曦光的一丛丛花朵一般,虚幻迷离。细细想来,似乎有了雾儿之后,他才找到几分做回自己的感觉。
      “怜生,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忘了上辈子的事情?”问他这个问题时,仇珍的脸色是一片茫然。
      其实,他固不有今生也不曾有前世吧。
      想到此处,他不禁发出一声嗤笑。他到底是前世是杜微的商昙,还是只不过是一个无名的荒野游魂呢?
      此生繁华种种,亦如眼前好景,美则美矣,却万不敢以手触之,唯恐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顷刻间就随风散去了……
      商昙保持刚推开门的姿势,两手扶着门框,一边看着屋外的景,一边在心中嘲笑着自己久不曾有过的软弱。
      窸窣的脚步声恰好就在这时出现,不疾不徐,渐渐由远及近而来。
      他头略微低下,顿了顿,再一抬起就见一人果真立在那里,浑身笼罩着晨曦的清辉。暖绒的光无声洒在眼前人修长挺拔的身躯上,只轻轻浅浅的环绕着,使得他原本冷凝的气质柔和了不少,倒是十分相称,不炽亦不冷。
      脚步声?
      商昙神情有些怔忪,之后就率先松开支在门框上的两手,踏出了门槛,走到屋檐边开了口:“风儿起的可真早,想起曾经听你母亲说过你鸡鸣既起,没想到成为一族之长依旧可以勤勉不辍。如若雾儿能学着你这兄长几分,那为父可就真能省下不少心思啊。”
      “雾儿昨日和溥唔玩了一宿,刚刚累极了在我房内睡下。”
      商昙刚准备好的笑容还没摆出来就僵在了半路上。“我……咳,为父还没有问你雾儿。”虽然他确实想问。
      立在原地的人一直微垂着眼帘这时才抬了起来,沉沉的目光一直定在他的身上。然后,商昙目瞪口呆地看着商行风朝他躬身,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如今时局紧迫急于星火,东都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无礼之处望父亲见谅。等过了一个时辰用罢早饭,我会让溥唔来请父亲前去商议要事,至于小妹就留在小轩中由溥唔照料,不劳父亲操心。孩儿先告退了。”
      言毕,商行风重新直起身子,再没看愣在主楼门口的某人,转身朝着偏阁的方向走去,颀长的身影一踏入没膝的花丛眨眼间没了踪迹。
      行礼?父亲?孩儿?
      刚才说了那番话做了那个动作的真是他看了二十年的长子吗?
      商昙突然转身大步走进屋内,一挥衣袖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仰头,一杯茶一饮而尽,商昙低头凝视着手中纹有山水画的精致瓷杯,白底青瓷,远山近水相印成趣。果真,漂亮。
      “……自上月以来察合哈虽在北疆及西北疆多有侵扰之举,然而由于人数较少,并未造成损失,反倒使察合哈多有疲惫之态。”
      溥唔依着墙角透过窗缝瞅了眼见屋外一直没有任何状况,立刻就嘟嚷了起来。“阿嘲啊,念雍每次的密信已经够无趣了,你竟然还能把它念得跟个讣文似的。”
      溥嘲只身从他身边走过,把刚念完的密信放在商行风面前的案桌上,然后一个纵身就从半敞开的窗户跃了出去。
      被弟弟的无视已经虐的习以为常的溥唔撇了撇嘴,一边同样走到案前,一边从身上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出木塞洒上了一点里面的粉末在密信上,一张薄纸眼见着化为了一滩水迹。
      溥唔熟练地把最后一点痕迹清理干净,把瓷瓶放回身上,然后朝着坐在案另一边一张椅子上的商昙道:“老爷,如今情况就如信中所说的,您看着该怎么办吧?”
      溥唔话音一落,就见商昙缓缓摇了摇头。“老爷我只是能给几句提点,断然不会给你们谋划全局。”
      “那是自然的。”溥唔回道,他望着商昙笑的灿烂:“但是,老爷您可不能真只提点几句啊。要知道很多事情如果不问您,那还真不知道能找谁了。毕竟啊,这很多的消息可只有当年拥有‘间’最多的‘玖十三影’才能知道啊。”
      “呵呵。”这小子竟然还算计到他头上来了。商昙莞尔一笑,点了点头。“放心问吧,老爷我会知无不言。”
      溥唔笑眯眯地直点头。“希望老爷还能言无不尽。”
      商昙倚在椅中似笑非笑地朝他投去一眼,溥唔连忙偏头装无辜,然后表情一正开口问道:“咳,老爷,首先想问您的事情是有关六年前的事情。”
      商昙剑眉微抬,当下对溥唔的问题了然于心,他望了眼书案后坐的不动如山的商行风。“你们想询问为何当年我曾暗地里以东圣的名义派玖商去告诉察合哈新汗齐狩的种种恶行,察合哈新汗却还能和杀父仇人把手言和一道结盟来对付东圣,是吗?”
      一直不露神情的商行风目光微动,眸中一时如浸染了丹青一般幽深了许多,整个屋内气氛也一瞬变得沉坠坠的。
      商昙端起放在一边的茶盏,吹了吹,啜了一小口之后才在溥唔满眼的急不可耐中,淡淡一笑。“你们其实应该已经猜到了几分吧。”
      一语未尽,溥唔就忍不住开口道:“那东丹蒙的儿子真就为了侵入我朝的野心,连杀父之仇都不顾了?”
      商昙轻摇脑袋。“那察合哈新汗当年虽还年幼,但是已是城府颇深,连阿商都没窥探出他的心思。只能说,东圣这大好的河山确实是久居大漠和草原的他们所想要的。”但是,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溥唔一听傻了眼。“那,那察合哈新汗现年也不过十八吧?玖商前辈可是‘间’的头领,听说中狐仙都拜过他当师父……”
      商昙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的话。“谁告诉你狐仙拜过他当师父?”
      溥唔眨巴两下眼睛。“大家都知道啊,听说无门里现在都还把这当做佳华流传。”
      ……什么佳话,鬼话还差不多,而且这鬼话应该还是从当事人那里流传出去的……
      “溥唔。”沉沉的一声。
      “咯噔”溥唔心里一跳,偷偷从眼皮低下觑一眼颇有点黑云压城气势的主子。
      “咳,老爷,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这到底是谁岔开的话题。
      这时,商行风若有所思片刻后,望向商昙道:“父亲刚才说愿意提点几句,那么父亲可是又得到了什么消息?”
      商行风的称呼让商昙又是心中微微一颤,他这一天听见的父亲可真是比他之前十几年听见的都多。
      “大约两年前,我曾从你大伯那里得到过一个消息。”商昙道。
      “大伯?”商行风神情骤然一厉。
      商家上一辈的第一任少主因一个男子抛弃少主之位而被除籍,这件事不仅在商家族内,在整个东圣都曾尽人皆晓。在传言中,这男子被形容成貌美多情的南风小倌,也被描述成温柔痴情的寒门子弟,谁也不曾想到那男子其实竟然是曾纵横大漠的重门门主。而更加鲜有人知的是,这重门门主轩雨宿竟然曾是察合哈先汗东丹蒙的义弟,东丹蒙之妹乌兰公主曾经不顾一切认定的夫君。
      商昙微微颔首。“他和轩雨宿这十数年来一直游历四方行踪不定,除了我和他还有书信往来,想来也无人能找到他们。但是两年前却有人不仅找到了他们,还拜托他们一件事情。”
      商昙顿了顿,才缓缓继续道: “他拜托轩雨宿找一匹狼,一匹额中央有着银月胎记的白狼。”
      商行风星眸骤然紧缩,霎时犹如被拉满了弦的弓矢,似乎都能听见那射出利箭的铮铮之声。“银狼,狼使……那人——是谁?”
      “他自称方宇翱,不过后来为了取得轩雨宿的信任又报出了他另外一个名字,东丹翱。”
      “东丹!”溥唔惊得差点儿一下跳到房梁上,“不会是察合哈的小皇帝吧?”
      “不是。”商昙摇首否定了溥唔的猜测,“大哥说他年纪要长上许多,但是必定是和察合哈新汗有关之人,否则不可能拿出东丹蒙当年的信物。”
      溥唔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眼里尽是兴奋,他狡黠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事情是越来越好玩了。察合哈小皇帝在找狼,齐狩的人却可以变成狼首人。察合哈和齐狩看来也是貌合神离,现在愈是这般,对我们破坏两国联盟是愈加有利啊。”
      闻言,商昙唇角微微扬起。果然如他所想,风儿打的就是破坏联盟的算盘,不过这也是唯一的良策。如果把二对二变成三对一,纵使齐狩有移山之力怕也双手难敌众拳。
      对面的溥唔还在接着倚着窗框喃喃:“这察合哈小皇帝竟然会不让自己人来找,却让轩雨门主这种已经非我族人来帮忙……难道?”一向带着暖融笑意的眼睛如狐眼般露出几星算计的光芒,他偏头望着商昙笑的耐人寻味。“老爷,怕是这察合哈国内的故事不止这一点吧?察合哈是由十二个部落联合而成,几百年来首领几番轮流更迭,东丹一部是在一百余年前才统一了大漠与大草原。到了这一辈,察合哈小皇帝即位时不过十一岁,他在其他部落里的那些叔叔伯伯们……难道,就不曾有过什么念头吗?”
      商昙端着茶盏但笑不语。
      溥唔继续语如珠玉,一颗颗毫不留情的抖露在商昙面前。“而且,您会提及那东丹翱,应该也不仅仅是点到为止吧。如若是其他人,我溥唔倒还信了,但是您曾经手下除了无门隐宫之外,还在大漠让玖影前辈从无门挑人组建了‘间’,您手上的消息当然不止这一星两点。您,是已经确定能找到这个人,知道更多关于察合哈的消息吧?”溥唔用着一个家臣不敢有的锐利目光注视着上一代家主。
      商昙坦然笑了。其实他当年组建“间”的最初目的不过是为了寻大哥,之后却成为他搜寻情报的工具。
      他朝商行风打趣道:“风儿,我看果然有着溥唔一人在你身边足矣。他这一个脑袋怕是可以抵别人十好几个加起来了。”
      “他一张嘴也抵别人十好几张加起来。”
      溥唔本来意气风发的一张俊脸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可怜兮兮地耷拉了下来。“主子,您又嫌弃我……呜呜呜……”好不容易当着主子面被表扬一次,最后还是这么个结果。
      “闭嘴,不准装哭。”每次溥唔一装哭,商行风就满心烦躁,似乎又能想起远在北方的东圣皇宫内也有一个人,一旦他面露不耐之色就装哭,再如若他生气拂袖而去,这装哭立马就变成真哭,直哭得像山洪崩塌,整个挽藤宫都有摇摇欲坠之态,然后他就被众人簇拥着当成祭品一般送到三皇子面前。也许,三皇子金晖源性情懦弱似女子的流言就起于这里吧。
      溥唔立马双手捂嘴,声音戛然而止。糟糕,他怎么忘了现在可不比前日,屋外可守着一个即使担着弑兄恶名也要讨主子欢心的弟弟,更别提只是顺主子意小惩以示大戒。他可再也不想被关在冰室里半个月都见不到一个活物,或者被丢到鸟都不拉屎的荒山里对着回音说话……
      商昙像看戏似的看的饶有趣味,眼见着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我确实差不多猜到该怎么找到那个人。”其实之前他本没有想到这一茬,不过是偶遇仇珍才有了灵感。仇珍那小子阴差阳错成了将门之子,对仇将军满身的惊天本事都没兴趣,却习了一身逃命的好功夫。如果依玖拾所言,有一个人能从大漠追着仇珍一路鸡飞狗跳追到东圣……那人的本事就很值得细细想想了。
      “下月十三是仇将军之子仇珍的成人宴。仇老将军性情豪迈不羁、惜客好义,与之交好的天下豪杰多如星子,想必再多几个人也不会惹人注目。”
      “今日……已是二十四。”商行风眼中一时晦暗不明。
      “溥嘲。”商行风一声之后,不知隐在何处的溥嘲就如一道闪电出现在书案前。
      “主子。”
      “今夜你稍作准备,明日起你扮作我。溥唔,你明日起伴于溥嘲身边。”
      “是!”听完吩咐的双生子一起端立在案前领命。
      商昙面上不动,心中却十分惊讶。这溥嘲对于扮作商行风没有任何迟疑,商行风也没多余吩咐几句,莫非,他们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目光落到双生子中的溥嘲身上。不知从何时起商行风不再像小时候将这两人一同带在身边,而是每次只带其中一人,所以也给其他人造成了他身边只有一位随从的错觉。但是除了形于脸上的表情,谁能真正区分出这两人?
      “溥嘲,这次你不仅要扮作我还要保护好凤翎的安王。凤翎的炎凤珠,就在他手上。”而炎凤珠里将会有什么,坐在这里的人都明白。
      “属下明白,属下定会保安王不受任何伤害!”
      “好。”商行风点头赞许,余光瞥见溥嘲身边的溥唔在撇嘴,接着道:“溥唔,雾儿就交予你照料了。”
      “啊!”
      “什么?”
      一直在神游的商昙和溥唔同时叫出了声。
      “风,风儿。”商昙竭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他勾起一丝笑盯着商行风道:“雾儿自小就待在为父身边,还是让溥唔省省心忙你们的大事要紧。”之前商行风在吩咐,他在出神并没留意,现在一想,商行风为何要安排溥嘲扮作他?如果双生子、雾儿都和凤翎的安王以及东圣使团一同回东都,那么商行风又要做什么?那么,他自己又……
      “是啊,主子!”溥唔连忙乘机插嘴:“主子,你快看属下我眼下的青黑,只是陪着小小姐玩了一夜属下就不成人样了,要是,要是这半个多月……呜呜呜……主子,难道你就这么不待见属下嘛……呜呜呜……主子,属下可还没在主子身边伺候够啊……”
      商行风目微垂,从笔架取过一直笔,开始不知在摊开的纸上写着什么。“父亲,难道不知道这赶路的艰辛。行风身为兄长怎舍得让小妹吃这份辛苦,还是让她跟随溥唔他们的车马回东都吧。”
      商昙气息一滞,望着写字的商行风踌躇了片刻道:“风儿……你是如何打算的?”不会像他现在想的那样吧?
      商行风轻手搁下笔,抬头望向他,沉静的目光如古井中的井水一般,幽深无底。“父亲,不愿帮孩儿找到那东丹翱?”
      “怎会。”那目光并无锐利的感觉,却更让商昙心中如压着块巨石,沉甸甸的像站在一片泥沼之中怕越陷越深不敢挣动分毫,却又怕最终还是要被吞没。
      “父亲和仇家父子都是莫逆之交,如有父亲的助力,想必也会容易许多。这次事关东圣国土固本,孩儿身为商家家主,肩负着匡扶社稷、维系家族的责任,现今也只有仰仗父亲了。
      “从晋阳到东圣快也有半月多的路程,但是两国就炎凤珠的事宜,使团还要停留几日。这东丹翱事关重大,父亲只有陪孩儿先赶回东都参加仇珍的成人宴了。”
      “……什么时候启程?”
      “明晨。凤翎皇帝刚大婚,这几日从各地赶来的王公重臣都要回到各自的驻地,我们乔装离开不会惹人注目。”
      果真如此。
      利害关系已被分析的如此清楚,饶是商昙也完全无言以对。
      默然无语片刻,他抬头望向已目露绝望的溥唔,扯开嘴角笑了笑:“那么雾儿就劳你多费心了,溥唔。”
      商行风敛下眼帘,将桌上墨迹刚刚干了的纸张折好递给溥嘲。“这封信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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