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情》榴莲不常有

18、第十七章

　　这天，是广平帝迎娶德淑公主进宫的日子。
　　这是广平帝登基以来的第二次大婚，第一次是在八年前，迎娶的是太子和小公主的生母宣慈皇后。
　　那时广平帝刚铲除陈皇太后及陈家余孽，正式亲政掌控了凤翎大权。凤翎一时风清弊绝，朝政空前开明。遭受压抑多年的广平帝也终偿夙愿，迎娶了自小喜爱的青梅竹马——长宁侯之女秦璧君，也就是后来的宣慈皇后。
　　只可惜宣慈皇后身娇体弱，在产下小公主没多久后就带着不舍撒手人寰了。而那广平帝竟也是痴情，从那之后就没再纳新妃，后位更是一直空悬，到如今膝下也只有太子和宝应公主两个皇儿。
　　金青悠自从来到晋阳在使馆住下之后，就没再出去过。每天闷在院子里，不是学习凤翎的礼仪，就是听肖容从四处打探来有关皇宫和广平帝的故事。
　　不得不说，她越听越对他产生好奇。一个狠历又深情的皇帝？
　　金青悠轻手抚了抚凤袍前方交颈缠绵的一凤一凰。
　　莫景涟，你，究竟是如何的一个人呢？而我金青悠的将来又会是如何？
　　“公主，皇帝陛下派遣的使臣已经快到了，您该出去接旨了。”
　　“嗯。”金青悠略微颔首，撩起长及膝的衣袖，一只素手搭上肖容起身向外走去，长及第的衣摆裙摆层层铺在身后，前方一双凤鞋若隐若现，步履沉稳仪态万方。
　　跨过门槛，走出屋檐，只见晴空万里，一轮圆日当空照耀，风光好不明媚。又过了几道门，终于来到了正门前庭，透过大门就能看见门外整齐肃穆的仪仗队，而前来宣读册立诏书的使臣正站在庭中，身旁立着商行风和东圣使团的几位大臣。
　　使臣刚和东圣的大臣寒暄了几句，就听着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抬眼一看就见金青悠正迎面走来。碧空之下，被众侍女簇拥着的金青悠一身明黄显得十分雍容华贵。这时忽的一阵狂风穿庭而过，风声猎猎，吹得凤袍翻飞，垂落在雪白额头上的发丝随风扬起，斜飞的细眉之下一双凤目恁的是威严逼人。
　　使臣心中猛地一震，恍若地动山摇。
　　这，果然是他们凤翎的皇后了。
　　完成册立礼之后，金青悠就乘上凤舆朝着天心殿去了。
　　按照礼制，广平帝一大早前去天心殿祭祀先祖告之将迎娶新妇。
　　与东圣的六部制略有不同，凤翎朝内是六部一殿制。除了常规的吏户礼兵刑工之外，凤翎多了一个名为天心殿的特殊地方。
　　天心殿位于皇城正殿东南方向，名为“殿”事实上却远远超过一个殿的大小。整个天心殿分为九进四重，四周围以红墙，角楼高耸，又有小河绕墙流注，颇有几分凤翎小皇宫的感觉，而天心殿的正殿里供奉的就是凤翎的主神。
　　凤翎是一个信神的国家，他们信仰的就是传说中的主神“炎凤”。
　　传说五百年前凤翎这块土地只有无尽的山林和一群未开化的山民，直到突然有一天，天上一只炎凤下凡来嬉戏，见着这里满眼尽是山顿觉无趣之极，于是在天上吐了一阵大火后就振了振翅膀离开了，而恰巧在那时一根翎羽从它身上落下，意外变成了后来凤翎的天然屏障——焰羽山，而吐出的火则烧平了这片土地，从此以后人们开始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凤翎这个国家就这样逐渐形成。
　　这段神话历史悠久，它让凤翎人人信仰主神炎凤，于是天心殿在凤翎人眼里成了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凤翎历来皇室登基、诞辰、病灾，或国家昌盛、战争胜利、水旱虫灾等祭典都是在天心殿由凤翎国师主持。皇帝的婚礼也是在这里举行，依照礼制，礼成之后，皇帝和皇后要在天心殿住满三日方可移驾回后宫。
　　而此时，广平帝就在天心殿的正殿前等待金青悠。
　　华丽的凤舆由十六个宫人合抬着穿过皇城正门，正朝着天心殿的方向走着。几层明黄的幔帐之下，金青悠正坐在里面。她面容沉静，仪态端庄，但是藏在衣袖之下的手却捏得很紧。
　　她——已经进了皇宫，从今以后不再是东圣的公主，而是凤翎的皇后。这重重深宫中的主人亦或是囚犯？她，突然有点茫然和惊慌。
　　再过几道门，她就将面见她的夫君，一个她了解了很多更可能从来了解的男人。
　　一个——她将要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
　　她，真的能称他为夫君吗？亦或，他可能只希望她称他为陛下？她已不再盼望有一个人能如爹对娘那般疼爱她，她……只盼若干年后她金青悠还能是金青悠……她能这样祈求吗？
　　心擂鼓似的跳动，眼前一片片的光晕忽闪忽闪，金青悠一时百感翻腾，心中的酸苦几乎崩堤而出。
　　不行，不能这样！
　　手猛的一下拽紧，锋利的指甲瞬间划破了皮肤。手心尖锐的刺痛感让她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却带着更多的茫然。
　　而这时，凤舆也刚到天心殿正门。
　　宫侍的声音透过帘幔穿了进来。“天心殿到。降舆。恭请皇后娘娘。”
　　天心殿是凤翎最为神圣的地方，因此任何人都得步行入内。
　　金青悠听说过这事，于是下了凤舆随着前来迎接的宫侍朝天心殿内走去。过了一道又一道门庭，终于看见了正殿——凤鸣殿。
　　第六重门之后，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大道两边种植着些苍翠的树木。走到路的尽头，眼前蓦然变得宽阔无比：只见阳光下一地白砖似闪着金光，远处级级汉白玉阶之上一个白色的大殿高耸入天。
　　这一片白让金青悠面色有点恍惚，再等回过神来就见一个身着明黄团凤袍的人正走了过来。
　　来人远看高大挺拔气势凛凛，走近来看一张微褐面庞坚毅无比仿若刀削斧凿，再看上面一双眼眸好似寒星睿光隐隐，这必然是一双帝王的眼睛。
　　想必任何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都将无所遁形吧？
　　金青悠这样想着，心猛然间又忐忑起来，然而骄傲的性格却不允许她把这份忐忑袒露出来。就这样压抑着心中的惶惶，逼着自己用最淡定的目光与那道目光对视，金青悠迎着广平帝走了过去，接着在几步远处停下脚步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几步之外，广平帝看着正向他行礼的女子。
　　无疑她是美丽的，但却绝不是一般女子的柔美。眼前的女子一身明黄凤袍，却让广平帝恍然觉得她竟似浴火而来。那双凤目看着冷冽无比，竟也像有火焰在燃烧，衬着一张如玉面庞艳丽夺目。她，应该会很适合红色吧，火一般的红色。
　　广平帝一不小心愣了神，没说“平身”，金青悠就一直没起身。
　　她心里忐忑更甚。他为什么不要她起身？
　　垂放在身体左侧的手不觉捏紧，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在紧张？
　　广平帝注意到了那丝颤抖。再看脂粉下的那张脸，微垂的眼帘看不清表情，但是面色似乎比之前略白了几分。
　　终归，还只有十九岁啊。广平帝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笑意，心中泛起一阵怜意，抢近几步就俯身把金青悠扶了起来，冷峻的面庞瞬间柔和下来。
　　“皇后请起。吉时将近，皇后现在就和朕一起进凤鸣殿吧。”
　　冰冷了良久的手突然被一双厚实温暖的手给包裹住，暖洋洋的感觉霎时遍布全身浸透了血液。金青悠一颤，迟疑着抬起眼帘然后望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同样的人，同样的眼，却让她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这人就是凤翎的皇帝，她的夫君。
　　金青悠和广平帝一起朝凤鸣殿走去。眼角隐约多了一分柔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