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68、暮光之城（12）

　　第六十八章暮光之城——布里·坦纳（12）

　　莫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弗莱德？好久不见。”她说着，迅速地瞟了一眼海蒂和亚力克，那两个人已经自顾自地聊开了。她狐疑地看向她的朋友，他们上一次交谈还是在四个月前，莫璃刚刚经过审讯后不久，之后她曾在蛛网一般的地下通道里和他们遇到过几次，但从没有过交谈。

　　“你常来图书馆吗？我之前怎么从没见过你？”莫璃问。

　　“我们每周都来，不过一般都去另外一个阅览室。”弗莱德说，“我常来借些书，海蒂喜欢最新的电影。你怎么样？这几个月还适应吗？”

　　莫璃看着他平静……甚至称得上愉快的面庞，心里不由一动，她再次瞟了一眼海蒂和亚力克，那两个人正在就最近上映的电影交流看法。

　　“还好。”莫璃向后撤了几步，假装给他展示自己最近在看的书籍，“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弗莱德果然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过桌子上那两摞高耸的传记、小说和画册。

　　“跟你差不多。但是这个，”他抽出一本传记，“我建议你看克里斯汀·唐尼的。”

　　莫璃笑笑，接受了他的建议。

　　“你这几个月还好吗？”她换了个话题，“比我早来了两个星期，还适应吗？”

　　海蒂朝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亚力克还在说着什么。弗莱德表情自然地把书放回原位，“还不错，你呢？饮食还习惯吗？”

　　莫璃勉强笑了笑，“……你是来劝我的吗？”

　　“当然——不是。”弗莱德拉长了音调，“我是来借书的，记得吗？不过我真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坚持。我们在沃尔图里是安全的，没人会因为我们享受自己的午餐而给我们判刑。沃尔图里维持着吸血鬼和人类世界的平衡，只要不越界，没有任何人会提出质疑。“他顿了顿，凝视着莫璃琥珀色的眼睛，“海蒂说你被吓坏了，是真的？”

　　“嗯……有点。”莫璃扫视着弗莱德身后的两个人。

　　弗莱德对她的试探毫无反应，是因为海蒂吗？还是她两天前听到那场对话实际表达的意思，和她所理解的有偏差？

　　海蒂那双暗红色的眼睛转了过来，在碰触到她的视线后友好地微笑了一下。今天不是狩猎日，她穿得很随意，像个出入写字楼的职业女性。

　　“别担心，”弗莱德说，“在这里你很安全。沃尔图里在吸血鬼世界的地位超然，能为它服务是我们的荣幸。主人阿罗很喜欢你，别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弗莱德很诚恳，和以前那个离群索居，孤独骄傲的年轻人判若两人。莫璃几乎怀疑他的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灵魂。

　　“你很久不用你的能力了，是吗？”莫璃疑惑地问。

　　“不久前还用过。”

　　“不。我的意思是你在沃尔图里从来不用，是吗？”

　　“没有必要，我们在这里很安全。这儿就像家。”

　　像家？莫璃的怀疑更重了。弗莱德不是一个容易产生安全感的人，要不然他的能力也不会是用令人厌恶的气场将自己和人群隔绝开来。

　　弗莱德身后的两个人已经不再聊天了，亚力克在给海蒂看自己收藏的影片，但莫璃知道，他们两个无时不刻地关注着她和弗莱德的对话。

　　比起偶遇，这场迟到了四个月的交谈，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劝降。

　　海蒂完美的侧颜正对着莫璃，她既是狩猎日里的“诱饵”，也是将鱼群赶进渔网的猎人。如果她也有特殊能力，会不会与此有关？

　　弗莱德依然在委婉地劝她接受沃尔图里的垂青，海蒂和亚力克间关于电影的话题已经说完了，海蒂直起身，向他们走来。莫璃当机立断，向前一步，投入弗莱德的怀里。

　　弗莱德僵了一下，莫璃趁机在他耳边低声说出了那句导致他们决裂的话：“神和食物都来源于垃圾。”

　　“对不起，占用了亚力克那么长时间。”海蒂对莫璃微笑，视线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你们……还好吗？”

　　弗莱德脸色铁青，显然不太好。莫璃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分别的那一天，他们在林间愤怒地对峙，她甚至能听见弗莱德胸腔里的怒火燃烧时发出的咆哮。

　　“弗莱德？”海蒂按住他的肩膀。弗莱德瞪着莫璃，双眼眼几乎喷出火焰，可他还是顺从地弯下了腰，听她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就像莫璃刚刚抵达沃尔图里时，在塔楼里第一次看见他们时的那样的轻声低语。

　　“怎么了？”亚力克坐在椅子上滑过来。

　　“没什么，”莫璃盯着弗莱德那双半垂着的红色双眼，“有点不愉快。”

　　“有点不愉快？”亚力克明显不相信这句托词，但他没有深究。

　　他没有必要深究。阿罗和凯厄斯一直监视着莫璃的一举一动，这次“偶遇”的详细情形，很快就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究竟该对她胆大妄为的举动作何处置，他们自会判断。

　　弗莱德的愤怒在海蒂的“劝说”下很快如潮水般褪去，离开前，他甚至恢复了初见时的愉快表情。

　　“他怎么了？“亚力克望着他们的背影，状似关心的问。

　　“还在生我的气。”莫璃说。

　　亚力克和海蒂都没发现她在弗莱德耳边说出的那句“咒语”，但只要阿罗碰过弗莱德的手，她的小动作就立即会曝光。

　　“神和食物都来源于垃圾。”阿罗即便看在她与众不同的能力的份上勉强忍下这种严重的冒犯，也必然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毕竟沃尔图里不是靠着温和仁爱统治世界的。

　　从图书馆走到他面前需要多长时间？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也许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亚力克推动椅子滑了回去，莫璃的耳边又响起了没完没了的尖叫。她重新坐下来，假装平静地继续看书。

　　她不是沃尔图里的臣民，也不愿意屈从他们的管束。四个月的软禁已经耗尽了她的耐心，阿罗可以等着他恩威并施的手段在未来发生作用，让一个被转化时还不到十六岁的新生儿屈服于他的阴谋诡计。可她已经受够了。

　　可以提前运行后备计划了。她已经装了四个月的乖巧女孩，亚力克的看管日益松懈，不难从中找到漏洞。她可以试着控制他，如果想要稳妥点，也可以找机会控制一个用得上的人。只要能离开沃特拉，她就可以在三天之内跑出意大利，然后逃向天涯海角。

　　她不怀好意地用余光观察着亚力克，思索着找一个什么过得去的理由，出其不意地控制住他，让他屈从于她的意识。紧接着，一股熟悉又亲切的恶心感从大门的方向压了过来。

　　“布里·坦纳，”弗莱德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莫璃的头脑空白了两秒，直到顶着想吐的感觉看到弗莱尔那张桀骜不驯的脸，才闷声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弗莱德脸上揶揄的笑容淡去了，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

　　“我回来了。”他说，“海蒂去找阿罗了。如果你想走，我们最好现在就动身。”

　　莫璃看了一眼她的狱卒。受弗莱德能力的影响，亚力克已经不由自主地离开了原地，走到一边放的蓝光影碟架子旁边去了。

　　“海蒂多长时间能想起你？”

　　“很快。如果有人提醒她……你要干什么？”

　　莫璃向她的看守走过去，“给他一个暗示。”

　　如果沃尔图里的侍卫一口气逃了四个，一边是为他们服务了几百年的得力干将，另一边是骗来只有几个月的的俘虏，他们会优先追谁？

　　“我觉得简不会和他一起逃跑。”弗莱德说出这句话时，正带着莫璃轻车熟路地在沃尔图里的地下通道里奔跑，“她会卸掉亚力克的武装，然后亲自扛着他去向阿罗请罪。”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莫璃说，“我有个问题，海蒂——”

　　她的问题终结于迎面传来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弗莱德拉着她迅速拐进一个岔道。

　　“凯厄斯和他的卫队，”他向外看了一眼，“五个人，凯厄斯在中间。”

　　凯厄斯和他的扈从以一种对于吸血鬼来说十分悠然的速度行进着。侍卫和主人之间保持着精准的距离，他既处于他们的保护之中，又不至于太紧凑，举手投足受到约束。

　　“我要给他施加点影响，”莫璃轻声说，“带我过去。”

　　护卫像遇到岩石的水流一样，在弗莱德走近时自动散开。凯厄斯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望进了一双暗黄色的眼睛。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莫璃盯着他，语调温柔而蛊惑，“你已经替阿罗遮掩了足够多的秘密，可他总是为了一己私利忽视你的想法。马库斯的悲剧早晚会发生在你身上，若要避免，唯有趁早决裂。”

　　“马库斯的悲剧？”弗莱德看着凯厄斯的背影问，他和他的护卫完全没察觉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马库斯的爱人黛蒂米死于阿罗谋杀，阿罗说她死于战争。”莫璃说，“凯厄斯也知道，但他替阿罗隐瞒了这个秘密。”

　　对于吸血鬼来说，伴侣关系甚至重于生命。一旦相爱，就是永生永世。凯厄斯的伴侣西亚诺拉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人，但凯厄斯很爱她。黛蒂米死后，凯厄斯为了保护爱人，第一时间和阿罗达成秘密协议，将她和阿罗的妻子苏尔庇西亚一起送到沃特拉最安全的地方，在侍卫们的严密保护下生活。

　　“你知道的真不少。”弗莱德领着她穿过走廊，走进一个暗门。

　　“我不是个老实的囚犯。”莫璃跟在他的后面，“你呢？海蒂那边还好应付吗？”

　　“不。”弗莱德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恼怒，“不太好。我记得发生的事，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没法反抗。海蒂让我劝你留下，大部分内容都是她让我转述的。‘这儿就像家’——这是我说过的最恶心的话。”

　　以弗莱德的脾气，清醒过来后没把她撕了还真是稀奇。莫璃忍不住笑了，“海蒂的能力是什么？”

　　“哄诱。和你有点像，不过只能对异性施展。我们在会议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海蒂说的差不多是真话，只不过我和她不是在意大利北部边境相遇的，而是在荷兰阿姆斯特丹附近。她去那边处理一些生意上的问题。她和费力克斯两个，还带着几个人类。我对他们这些带着‘甜点’大摇大摆出现在人类城市里的同类很好奇……好奇过头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从地下城堡的走廊里进入了一条宽阔的排水通道，并且顺着这条通道跑了很远一段路。地面上虫鸣从头顶半开放的窨井传进来，断断续续，如影随形。

　　弗莱德在一个搭着梯子的检修口停了下来，示意莫璃先上，“海蒂把我带回来是去年9月底的事，到现在已经八个多月了。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在时间上骗了你的？”

　　莫璃把自己在图书馆听到对话告诉了他，弗莱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很聪明，阿罗不让人教你意大利语，是怕你在不合适的时候知道太多。”

　　“知道什么？”莫璃扶着梯子停住了。

　　“沃尔图里的收入大部分来自见不得光的地下产业，只有一小部分来自沃特拉的旅游业。旅游业是明面上的买卖，用来掩人耳目的。不过有时候也用来运送‘血袋’。”弗拉德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就是沃尔图里的食物。”

　　莫璃沉默着爬上梯子，从检修口翻身出去，然后转身向弗莱德伸出一只手。弗莱德接受了她的好意。

　　莫璃想起自己看见过的那些旅客，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脸上带着不常出门的人见识世界时的那种新鲜和好奇。

　　“他们……沃尔图里是怎么善后的？”莫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是不太成功。

　　“车祸、飞机失事，各种群体性意外事件。”弗莱德说，“那些游客都是些从不太发达的地方骗来的，以中奖和赠送之类的名义。上船前全都买了人身保险，‘意外’发生后，家里人收到钱也就不闹了。为了弥补不足，偶尔也人贩子手里买一些。”

　　莫璃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她这个善良的‘素食主义者’太早知道这些，确实增加驯服她的难度。

　　“你在阿姆斯特丹遇到他们的时候，没听出他们的意大利口音？”莫璃换了个话题。

　　“他们没有口音，包括他们带出来的那几个人类。他们伪装成美国商人，装的很像。”

　　沃特拉正是深夜，天空一如既往地万里无云，一勾弯月透过建筑物之间的缝隙窥视着越狱的两个犯人。四周静悄悄的。

　　“阿罗真的很喜欢你，”弗莱德忽然说，“他希望你心甘情愿的加入沃尔图里，他让人调查你作为人类时的过去，可惜你在世的亲人没一个能派上用场。”

　　“他喜欢的是我的能力。”莫璃跟在他身后穿过狭窄的小巷。她没问他要去哪儿，弗莱德当阶下囚的这几个月已经摸清了沃特拉的地形，迷宫似的岔路丝毫扰乱不了他坚定的步伐。

　　“阿罗喜欢收集有天赋的吸血鬼。”弗莱德带着她走进一个藏在建筑物阴影后面的停车场，他们径直走到一辆越野车旁边。莫璃对汽车没有研究，不过她还是能看出来这所停车场里的车都很贵，而面前的这辆已经算是整个停车场里最低调的了。

　　弗莱德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阿罗从我脑袋里知道你的存在后，就一直想要找到你。可我当时也只知道你的大概位置——你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他为了找到你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他关上副驾的车门，然后迅速出现在驾驶位上。

　　“什么代价？”

　　“在和人类的交易中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弗莱德慢悠悠地发动汽车，发动机顿时轰鸣起来，不过他并不急着开出去。“沃尔图里和美国、加拿大都有生意往来，他们确定了你的位置之后，在和对方的交易中提到了你。阿罗要求对方提供你的准确位置，让沃尔图里的人去亲自到当地去把你带回来，他答应人家在交易过程中开出的不合理的高价。对方答应了，条件是让他们在两天内把你带走。”

　　怪不得亚力克和费力克斯行色匆匆，甚至省略了应有的礼貌。

　　“为什么……”话一出口，莫璃才觉得多此一问。阿罗的爱好众所周知，为了得到爱德华和爱丽丝，他甚至不顾凯厄斯的反对，主动在对卡伦家的战争中提出撤退。

　　吸血鬼的寿命很长，他有无尽的耐心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落进口袋。

　　莫璃看着车窗外的夜色，沃特拉这个常住人口不足两万的小城，在月色下显得静谧而安详。而它的地下，却蹲伏着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我们走吧。”莫璃说。

　　“你确定？”弗莱德半开玩笑地看着她，“如果你留下来，阿罗很可能会饶过你这次犯下的错误。再过段时间，你就会成为和简不相上下的重量级人物。”

　　或者说——重量级刽子手。

　　“开车吧，”莫璃的声音宛若叹息，“我们去西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