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65、暮光之城（9）

　　第六十五章暮光之城（9）——布里·坦纳

　　“对不起，”亚力克轻声说。

　　没有人回答他，电子壁炉无声地燃烧着，莫璃盯着里面的足以乱真的火焰，仿佛那里面藏着离开这里的方法。

　　“护送”她回来的侍卫已经离开了，地下四层娱乐室旁边的这间小休息室里只剩下她和亚力克。

　　两个人的呼吸声在不大的空间里轻轻回响，亚力克叹了口气，重复道：“我很抱歉。”他顿了顿，观察着蜷缩在沙发里的那个小女孩的反应。

　　莫璃仍然盯着炉火。

　　他吓到她了，她在生气。但亚力克认为自己很快就会得到谅解，在经过塔楼里的审判之后，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助和弱小。孤身一人的小女孩在不熟悉的环境里，一定需要一个相对了解的人作为依靠。

　　莫璃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亚力克能力暴露出来了，简的微笑可以给人造成烈焰焚身的错觉，而亚力克和她相差无几。只不过他的能力只能用于反制，而不能主动攻击。类似于一个带着尖刺的盾牌。

　　“阿罗是我的主人，”亚力克轻声说，也不管对面的小女孩有没有在听。“房间里的其他人是沃尔图里的长老。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他们所有人的安全，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攻击其他人。我太紧张了，对不起。”

　　明显的借口。

　　莫璃不是傻`瓜，房间里的其他人也不是。既然阿罗要求她以这种方式展示她的能力，就不可能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房间里到处都是侍卫，就算是她的能力在塔楼里引起轩然大`波之际，沃尔图里的爪牙们也一眼不错地严密监视着她。

　　她的确很想逃跑，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会贸然行动——沃尔图里是在距离意大利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国家找到她的，在没弄清他们为什么能追踪到她之前轻率逃跑，只是给他们一个不再对她客气的理由。而如果不幸被抓回来，等待她的大概只有死路一条。

　　视线里的长`腿迈开脚步向她走来，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亚力克蹲下`身，抬头仰视着她。

　　莫璃垂下视线，避免和他对视。

　　饥饿和仇恨灼烧着她的头脑，她不怕他，她怕自己的目光流露出无法掩饰的仇恨。

　　“坦纳……我可以叫你布里吗？”

　　亚力克俊逸的面容上从未流露出过这样的温柔，而一个刚刚在他手上吃了苦头的年轻女孩对此会有什么反应？

　　莫璃向沙发深处瑟缩了一下，亚力克温和地笑了。

　　“你是两百多年来第一个差点突破我的防御的人。你很厉害，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出色。”他柔声说，“我欣赏你。可我肩负着保护沃尔图里的使命，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原谅我，好吗？”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我会一直在外面待着，你可以随时叫我。”

　　大门开关的声音像解除警报的通知，莫璃稍稍放松下来，看向亚力克离去的方向。

　　沃尔图里的打算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如无意外，三位国王和他们身后的充当陪审团的长老们将会同意留下她，但同时仍然会把她视为潜在的不稳定因素，小心防备。至于刚才在塔楼里的那一幕，乃至之前强硬的邀请和这几天枯燥无聊的软禁，统统是一场充满强`权风格的下马威。沃尔图里以此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而有亚力克这个尽职尽责的看守在一旁盯着，她要是敢有什么小心思，马上就会传到他们那里。

　　如果她真是个15岁的小女孩，这一出恩威并施下来，再配合亚力克前倨后恭的霸道总裁式表演，十之八`九就真的入了他们的圈套。

　　可惜，他们遇到的不是真正的布里。

　　莫璃盯着亚力克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从沙发上站起身，走了过去。

　　房间外的娱乐室里只有亚力克一个人，他坐在牌桌旁，手里是一本看了一半的书。听见开门声，他半侧过身，给了莫璃一个友善的微笑，“需要帮忙吗？”

　　“我饿了……我想要鹿血。”

　　亚力克什么也没问，他把书扣在牌桌上，用莫璃听不懂的语言对着娱乐室敞开的大门喊了句什么。一个声音在莫璃看不到的地方应了一声。

　　“不要人血。”她的视线和亚力克询问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她飞速垂下视线，“我害怕……”

　　莫璃的身体隐在休息室门后，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近乎黑色的瞳孔和淡紫色的下眼圈昭示着她这些天所受到的虐`待，原本柔顺的黑发微微凌`乱地散在不合身的大外套上面，为她既成熟又稚`嫩的矛盾气质平添了几分易碎。

　　“好的，”亚力克温柔地安抚着，他站起身，走到门前，“我会嘱咐他们的。你还需要别的吗？书？电脑？或者其他什么让你感觉好一点的东西？”

　　莫璃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好的，”亚力克轻声说，“我让他们尽快送来。”

　　一旦确定了她的价值，沃尔图里就显示出了它惊人的效率，二十分钟后，莫璃需要的东西就送到了。同时送来的还有一身干净合身的衣服，一台运行状况良好的笔记本电脑，和两本英文小说。

　　鹿血装在透明的密封袋里，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温度。莫璃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填饱了肚子，然后才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研究起其他东西。

　　书是新的，连压痕都没有。笔记本电脑里装了几个小游戏，不过地下室里没有无线网，有线的也没有，所以它理所应当的只能用来玩单机。

　　衣服散发着好闻的洗衣剂味道，里外都很干净——各种意义上的干净，没有穿过的痕迹，也没有追踪器一类的东西——他们要么是对亚力克的能力很放心，要么就是不依靠那些东西也能随时确定她的位置。

　　莫璃更倾向于后者。

　　既然是好意，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她对着一桌子的东西想了想，再一次站起身，推开门，对亚力克说：“我要换衣服……”

　　不需要把话说完，恶龙一样的守卫就了解地点了点头，“好。有件事我正要告诉你，弗莱德20分钟后过来。需不需要我让他多等一会儿？你想洗个澡吗？”

　　比起见面时的强硬冷淡和后来带着点好奇的观察态度，此刻的亚力克温柔体贴得简直令人生疑。莫璃控制着自己，没让怀疑出现在脸上，“嗯……我需要30分钟。”

　　“我让他1个小时后过来。”亚力克说着站起身，走到娱乐室门边，用意大利语对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

　　莫璃深深看了一眼他挺拔的背影，返回了自己的牢笼。

　　弗莱德不是一个人来的，站在休息室门外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几天前和他一起出现在塔楼里的那个女吸血鬼海蒂。

　　“我可以进来吗？”海蒂问，然后跟在弗莱德身后走了进来。亚力克无奈地对莫璃笑笑，也跟了进来。

　　海蒂无疑是个美人。休息室的灯光照为她的肌肤笼上一层珍珠般的光泽。她对莫璃微笑着，红色双眼中微波荡漾，像是两湾映照着晚霞的湖水。饱满红艳的嘴唇微微翘`起，还未开口就已经带上了三分性`感。剪裁得体的黑色的衬衫和同色的长裤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线。她比莫璃略高，走起路来优雅如在水中漫步的鹭鸶。

　　一个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充满了魅惑的女人。

　　“弗莱德和我们说起过你，”她唇角微弯，友好地注视着莫璃，“可我没想到你这么小。”

　　海蒂的美应该是充满攻击性的，可当她微笑起来时，却奇异的让人产生亲切感。

　　莫璃点点头，回了一句毫无营养的“你好”。

　　“你好像长高了一点，”弗莱德忽然说，“我记得你原来只到我下巴。”

　　在沃尔图里相见后的第一次正式交谈，居然是以一句玩笑开头的，尴尬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莫璃忍不住笑起来。

　　弗莱德孤僻、冷漠，不喜欢人类，执着于改变她的饮食习惯，可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矛盾。他为她提供庇护，帮她练习超能力。他或许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却是个不错的伙伴。

　　莫璃有时也会怀疑，自己分别时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他们两个人当时都不理智，一个近乎偏执的要改变对方，一个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沃尔图里的眼线堂而皇之地站在一边，两个人能说的并不多。短暂的会面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弗莱德就告辞了。

　　“他们的感情真好。”待两位“客人”走远，莫璃倚在门边假装感慨。

　　亚力克一笑，“热恋中的人，天天如胶似漆。”

　　这次见面之后，弗莱德又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莫璃试着问他的行踪，亚力克都表示爱莫能助。

　　“我不知道，我没有相关权限。”

　　亚力克的权限就是尽职尽责地看守她，顺便帮她熟悉沃尔图里。不过他的态度已经比初见的时候温和多了，甚至有些……暧昧。

　　亚力克没有明确地对她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而是营造出一种说不清的氛围，那种感觉就像是围绕着感兴趣的异性做出试探。一旦遭到拒绝，他仍然能够安全地回到自己原本的角色中去。

　　莫璃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不会被英俊的面孔、温柔可亲的态度，和几句暧昧不明的话语哄得失去理智，掉进他编织的网中。她进退得宜地和他周旋着，试图看清他那张前倨后恭的外皮下面，究竟包藏着什么阴谋。

　　“阿罗主人让你去陈列厅。”亚力克走进来说。

　　来到沃尔图里的第二个月，莫璃对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阿罗也坦然地对她的能力表露出了兴趣。

　　就像所有吸血鬼所知道的那样，表面上沃尔图里是一个维护着世界秩序的皇族，他们高贵、富有、为吸血鬼世界的稳定和安全做出了许多牺牲，同时也享受着所有同类的尊重和敬畏。可在它公正威严的外表之下，也隐藏着阴暗的一面。

　　地下四层娱乐室外面的吸血鬼们似乎在做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不过莫璃还没来得及弄清楚，阿罗就改变了关押她的地点——仍然在地下，只是这次的看管要松得多，基本上只有亚力克和另外两三个经常换岗的吸血鬼。

　　“你来了，亲爱的布里。这几天过得怎么样？”陈列室里，阿罗微笑着走上前来，借着拥抱顺势弯下腰，用脸颊碰了碰她。

　　“我总是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他直起身，红色的眼睛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你可真是个谜。”

　　莫璃对这句半真半假的恭维不置可否，假装斯文地笑了笑。

　　“好了，”他一转身，终于引入正题，“来看看今天刚刚运到的艺术品。”

　　沃尔图里的三位国王都有自己的爱好，阿罗喜欢油画，他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向每一个人推销着自己的爱好，可惜在沃尔图里这个蜂巢一样忙碌的石头堡垒里，没有几个人有时间陪他一起欣赏他所钟爱的艺术。而有时间陪他欣赏的，他又嫌人呆头呆脑，没有足够的感受力。

　　莫璃这个正处在观察期的嫌犯此时体现出了她的另一个作用，但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做是阿罗加深他的新臣民了解的方式。

　　蒙在画上的深绿色绒布被人小心翼翼地揭了下来，树林间一袭白衣的恬静少女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克拉姆斯柯依的《月夜》。”阿罗喟叹似的轻声说，“人类的杰作。”

　　吸血鬼的视域比人类更宽，对色彩和物体表面的光线明暗感受更强烈，艺术感受也更加敏锐。阿罗不喜欢抽象派作品，但是对写实派和印象派却情有独钟。

　　画上的少女以闲适的姿态倚靠在灰蓝色的木质长椅上，月光从树枝间的空隙中倾泻下来，照亮了她的面庞。她出神地望着面前的池塘，脸上的微笑如梦似幻，像是回味着和恋人之间的美好记忆。

　　在人类的眼中，这幅画面柔和静谧的作品再美好，也只是一幅永远静止油画，而在吸血鬼眼中却仿佛有了生命。少女身旁的垂下的点点落英，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正在轻轻摇摆。沐浴着月光的女孩因此有了呼吸。她身后的林间小路幽深，点点银辉在不远处的的菩提树上留下斑驳的影子。若是目光在画面上停留得时间长些，恍惚间就会觉得她下一刻会从长椅上站起来，轻`盈地向小路深处走去。

　　“这是博物馆的藏品。”阿罗终于将视线从油画上抽离出来，转向了他特意邀请来的客人。“你去过俄国吗？没有？那真是遗憾。那个地方虽然寒冷，但人们对艺术的感受力却十分出众。痛苦的生活制造疯子，但也制造艺术家。而艺术家和疯子之间往往只有一步之隔。我最喜欢的几位画家出自这个自相矛盾却又英才辈出的地方。”

　　“这是克拉姆斯柯依的成名作。”莫璃看着画说。

　　阿罗近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没错！你了解他？”

　　“在一本画册上看到过。”

　　“当然，”阿罗了然地点头，“弗莱德跟我说过，你很喜欢看书。”

　　“我记得它应该收藏在博物馆，你是怎么把它借出来的？”

　　“啊，这是个秘密。”阿罗故弄玄虚地笑了。

　　莫璃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沃尔图里的巨大的地下城堡的修缮、地面上教堂里的藏品壁画的保养，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而作为食物被诱骗来的那些人类的善后处置也需要不少钱。即便沃尔图里在过去的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攒下了金山银山，照这么花也一样坐吃山空。

　　地下四层房间里的吸血鬼们之所以那么防备她，肯定不是因为她和卡伦一家一样，是个“素食主义者”。

　　“人类，”阿罗意有所指的说，“脆弱渺小，朝生暮死，却又自相矛盾地在虫豸般短暂的生命里追求永恒。很有意思的小东西，是不是？”

　　莫璃用澄澈的黄眼睛看向他，阿罗微微一笑：“除了为我们的种族提供食物外，唯有创造力，是这些蜉蝣一般的生命过程中值得肯定的东西。”

　　阿罗停下了，似乎在等莫璃提问。莫璃想了想，顺着他的话问道：“吸血鬼没有创造力吗？”

　　“短暂易逝的美好瞬间才是艺术生命力的来源。我们这些获得了永恒生命的种族，是负责保管和欣赏艺术杰作的管理人。”他看向克拉姆斯柯依笔下的少女，“人类的身体粗糙简陋，残缺不全。他们根本看不到这世界绚丽多彩的一面，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就连创造了最卓越的艺术品的作家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作品的真实样子。”

　　莫无法认同这种理所当然的蔑视，她尽量温和地反驳道：“可被你们杀死的猎物中，可能就存在着未来的艺术家。”

　　阿罗不以为然地笑了。“战`争、污染、暴力犯罪……每一场人类制造的悲剧的受害者中都可能存在着未来的杰出人士。如果这些未来的艺术家侥幸没有死于人类自己的暴行，而是死于沃尔图里的手下，我只能说，这就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