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55、一颗红豆（9）

　　第五十五章一颗红豆（9）——夏初蕾

　　梁致中从来不是个专情的人，十年前和夏初蕾恋爱的时候就能吃一个占一个，当着夏初蕾的面和在马场认识的女孩调情，结了婚更不可能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他和杜雨婷结婚是双方家庭极力促成的，要是让他自己决定，他很可能连考虑都不考虑。无他，杜雨婷太黏人了。对于热爱尝鲜的男人来说，和一个女人绑定一辈子，简直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

　　所以把雨婷从娘家接回来之后，梁致中只消停了一个礼拜就故态复萌，以“工作忙”为由和几个哥们兄弟在外鬼混。偶尔心情好了，还是会背着杜雨婷给私生子汇钱。

　　杜雨婷也不傻，没过多久，又发现梁致中在外面胡搞八搞。一气之下，跑去公婆那里告状。梁父正被大儿媳一家闹得心情极差，看见二儿媳又哭哭啼啼的跑过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你这样哭哭啼啼的，有用吗？致中人呢？他人都不在，我们有什么办法？”

　　梁父说完一甩手，去院子里侍弄他的花草了。梁母倒是十分体贴地端来了饮料，满面慈祥地坐了下来。

　　“你爸爸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梁妈妈把果汁往雨婷的方向推了推，“先擦擦脸，喝口水，有什么话慢慢说。”

　　杜雨婷抽抽噎噎地用桌上的纸巾擦了擦眼泪，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要是放在以往，梁致中在外面花天酒地，杜雨婷在家指挥佣人收拾家务，没事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去做做美容修修指甲再喝一喝下午茶，两人路线毫无交集，也算相安无事。可杜慕裳那边经济拮据直接影响了杜雨婷的日常消费。从娘家那边拿到的零花钱减少，杜雨婷这边也只得相应减少了美容的次数，改成偶尔和朋友们一起喝喝下午茶、聊聊新鲜八卦。

　　好巧不巧，当天下午，杜雨婷的小姐妹约她到新开的一家咖啡厅去吃甜点，赴约的路上，杜雨婷透过出租车的车窗，看见一个男人骑着摩托带着一个女人，在路中间一会儿刹车一会儿油门地炫耀着车技。她想起结婚前梁致中也喜欢骑着摩托带着她在车流中穿行，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才发现那辆车上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工作很忙”的丈夫！而此刻坐在他后座上那个浓妆艳抹身材妖娆的女人，正紧紧搂着他的腰，随着车身一摇一晃笑得前仰后合。杜雨婷当下气得连闺蜜的约也不赴了，直接让出租司机跟在摩托后面，一路追踪到了旅馆街，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带着那个不正经的女人进了情人旅馆。

　　杜雨婷本想冲进去，但思来想去还是害怕梁致中的拳头，只好跑到婆家，希望公婆为自己做主。她颠三倒四哭哭啼啼地讲完了前因后果，梁妈妈十分体谅地叹了口气，“真是荒唐！你们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还在外面乱来！”

　　想到这几年生养孩子的辛苦，和两个月前因为发现梁致中在外的私生子而挨的打，杜雨婷满腹委屈，“妈……我该做的都做了。给他生了小轩小雯，家里也照顾的好好的，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他说过喜欢温柔的女人，我对他说话就从来不大声。他想要的，我都努力做到了，可是为什么他还是在外面乱搞啊？”

　　谁的儿子谁清楚。梁母劝道：“你也别哭了。等致中回来，我和他爸爸好好说说他。”

　　梁妈妈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杜雨婷再怎么说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学历低不说，又从来没工作过。要不是她妈妈借着夏寒山的光站稳了脚跟，她也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了雨婷。

　　毕竟是情妇的女儿，说出去还是难听了些。

　　她看着哭得毫无体面可言的雨婷，语气不由带上了责怪：“你自己跑出来，小轩小雯呢？”

　　平时雨婷出来玩，孩子都是丢给保姆照看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梁母心里不满又不好直说，语气就有些不善：“你和致中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做事还像小孩？致中工作忙，你就要多顾着些家里，保姆带孩子怎么能有当妈的精心？小轩小雯还那么小，要是有个万一，你就不心疼？”

　　雨婷越听越不对味儿，忍不住争辩了几句，梁母又叹了口气：“我知道致中做得不对，我心疼你，但是更心疼孙子孙女呀。”她半是心疼，半是责怪地瞪了雨婷一眼：“何况你和致中闹成这个样子，让外人知道了多不像样？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思？致中是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他现在还年轻，不懂事，你这个做妻子的就应该成熟点。我不是说你不好。你温柔漂亮，又识大体，在做儿媳这方面，你比初蕾出色得多。至于云怀雁，她连你的小指头都比不上。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心里最完美的儿媳妇。可男人嘛，就像野马，你勒得太死，他当然要把你掀下去！你要温柔地顺着他，慢慢地牵着缰绳，他自然也会顺着你了。”

　　梁母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一会儿说雨婷不够温柔，一会儿说家里两个小孩太吵致中不爱回家情有可原。

　　其实杜雨婷一直是梁母比较偏爱的一个儿媳妇，杜慕裳有钱也愿意补贴女儿，雨婷长得娇娇柔柔，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就算致中婚后不怎么顾家，她也做到一个媳妇儿应当做到的。再有夏初蕾那个生不出孩子的大儿媳衬托，就更显得雨婷出类拔萃。可最近这几个月云怀雁那一大家子人搞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一大摊事，搅得梁父梁母头痛不已，连带着对雨婷也失去了耐心。

　　杜雨婷回家后越想越不对，当即带着孩子再次跑回了娘家。

　　行李乱七八糟地扔了满地，杜慕裳头疼地挥了挥手，示意佣人把东西搬进客房，然后带着杜雨婷进了自己的房间。

　　“说吧，又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雨婷又哭了起来。杜慕裳在雨婷的抽抽噎噎里听了个大概，听完之后她倒没急着联系梁家，而是凝眉想了半天。

　　“我知道了，你先和孩子住下来。其他的，明天再说。”

　　杜慕裳表现得十分淡定，她自恃女儿条件不错，纵然身份上有一点瑕疵，但随着她和夏寒山成婚也已经消失了。梁家大儿子梁致文自己犯蠢，惹上了一窝甩不掉的吸血鬼，又昏头昏脑地和夏初蕾离了婚。现在放眼整个梁家，也只有致中和雨婷的这一门亲上的了台面。他们梁家早晚还是要低头来求雨婷回去的，只是这一次，她可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成功了。

　　杜慕裳自认看透世情，谁知这一次梁家忽然不像上次那么殷勤了。

　　“你也知道的，致中性子野，我一个人根本管不住他。”电话里梁妈妈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他爸爸岁数大了，越来越不爱管这些闲事。再加上致文家里也不太平，一天到晚跑到我们这里吵吵吵的，吵得我血压都高上去了，他爸爸也心烦意乱。现在我们老两口不求别的，只求过几天清净日子就阿弥陀佛了。”

　　“这样啊，”杜慕裳笑道：“那我就留雨婷在家多住几天，让你们老两口好好清净清净。”

　　梁家的意图昭然若揭，无非是觉得雨婷孩子都生了两个，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再怎么闹，最后还是得低眉顺眼地回去做梁家的儿媳妇。

　　杜慕裳对此嗤之以鼻——就凭致中那点收入和梁家乱成一锅粥的局面，迟早有他们拉下脸来求雨婷回去的那一天。

　　可她能等，雨婷却等不了。

　　“妈，致中还没来电话？”雨婷面色苍白地出现在客厅里。

　　杜慕裳微微皱了皱眉，示意保姆把孩子带到院子里去玩，待他们离开后，才怒其不争地转向雨婷：“光是今天，你就问我五遍了。”

　　她又心疼又嗔怒地把雨婷按在沙发上：“你耐心点，这才一个礼拜，再过几天，等他在宿舍住烦了，回家面对冷冷清清的空房子的时候，自然就想起你的好来了。”

　　“真的吗？”雨婷抬起头，一双黑色的瞳仁在苍白若纸的脸上显得异常明亮。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杜慕裳放缓了语气：“你就踏踏实实的在家住下来，等着梁家上门请你回去吧。”

　　“那你保证，致中真的会来接我。”

　　“当然，只要你有耐心，别说是他，就是你公公婆婆也会亲自上门来请你回去。”

　　“那……好吧。”雨婷犹豫着点了点头。

　　梁致中收入不高，花钱大手大脚，平时日常支出基本都是雨婷在支应。几条相加，杜慕裳自信他总有回头来求雨婷回家的那一天。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神情恍惚的女儿——别人家的孩子要是有这种优势，早就把丈夫一家捏在手里，使唤得团团转了，哪像雨婷。快三十岁的人了，思想还幼稚得像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样。满脑子除了爱情还是爱情！

　　杜慕裳决定趁着这段时间给女儿恶补几轮人情世故，可杜雨婷根本听不进去。夏寒山当初用“爱情疗法”治疗雨婷的依赖症，把她的注意力从杜慕裳身上转移到了梁致中身上。这些年雨婷生活还算顺遂，精神状况也随之稳定了下来，可不代表她的病症已经痊愈了。

　　梁致中的私生子一事爆出来时，已经把她推到了崩溃边缘，只不过梁家火速跑来低头求和才让她暂时缓了过来。而这一次梁家的冷处理，和致中的不闻不问，让她彻底崩溃了。

　　“哭哭哭，雨婷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她天天这么哭，让再雷怎么温习功课？你是她妈妈，好歹劝劝她！”夏寒山一进入卧室，就向杜慕裳抱怨开了。

　　杜慕裳皱起眉：“你怎么知道我没劝？我天天劝她要耐心，要放松，等致中明白过来总会来求她回去。可她被梁家伤得太深，一时半会儿调节不过来，我也没办法啊。”

　　夏寒山沉吟半晌，叹了口气，“这样吧……你陪她们出去散散心，去台南玩几天。”

　　夏寒山想把妻子继女打包丢出去，让自己和儿子清净几天，可旅行计划一出口遭到了雨婷的反对，她担心的提议会让她错过致中的电话，可行李还是在杜慕裳温言软语的坚持下打包好了。汽车启动时，雨婷一脸忧伤地望着窗外的夏宅，中途下车休息时立即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要求回家。

　　她再次遭到了拒绝。

　　于是第二天早上，雨婷又“病”了，她面色憔悴，干呕，吃不下饭。旅程如愿结束，旅行第二天，她们怎样去的，就又怎样回来了。

　　“妈，她怎么还不走啊？”杜慕裳刚一进门，夏再雷就觑了个空偷偷拽住她问道。

　　杜慕裳心情正不爽，随口敷衍道：“等你姐姐和姐夫和好，他们自然就回去了。这两天你乖乖的，好好陪陪小轩小雯。”

　　夏再雷翻了个白眼，拉长了声音说：“我偏不——”

　　“啪”的一声，杜慕裳一巴掌打到了他的头上。

　　夏再雷从一出生就是夏家的中心。他是夏寒山的老来子，杜慕裳的王牌，是他们夫妻捧在手心里从小疼到大的宝贝儿子。别从小到大说挨巴掌，就连一句重话都没听过。

　　这一巴掌打得夏再雷足足愣了半天，回过神来之后，“哇——”地一声嚎开了。

　　夏寒山回到家的时候，夏宅已经炸了锅。这天晚上，夏寒山和杜慕裳吵了相识以来的第一场架。

　　※※※

　　“后来呢？”莫璃半靠在自家客厅的桌子上，对致秀问道。

　　“后来夏伯伯就把二嫂送回来了。我妈那时候被大嫂闹得心情不好，也没怎么在意，还是二哥跟我妈抱怨二嫂还不如不回来好，才抽空去看了一下。”致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妈说，二嫂的精神好像不太对。她一看见我妈就问致中在哪儿——可我哥明明刚出门去上班。我妈也没多想，就跟二嫂又说了会儿话，可她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雨婷和致中和好了？”

　　“不知道。我妈去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大哥家里最近闹得不可开交，我妈也没心情管二哥家的事。”

　　“哦？你大哥他们又怎么了？”

　　致秀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种莫名的情绪：“……云怀雁之前怀孕……是假的。”

　　莫璃挑了挑眉，“然后呢？”

　　“我哥气得发疯……其实听说云怀雁怀孕的时候……”致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这么说，你千万别生气。我哥之前听说云怀雁怀孕的时候，其实挺高兴的。他那时候想要陪云怀雁一起去产检，但是云怀雁总是借口我哥身体不好，不让他跟着。”

　　“都这么久了，怎么最近才发现她是假怀孕？”

　　“还不是他们云家内讧。”致秀说着叹了口气，“云怀雁和她弟弟云怀鹿因为钱的事吵翻了，云怀鹿直接找到我哥，把当初她假装怀孕撺掇家人威胁我哥的事全捅出来了。”

　　窥一斑可见全豹，云怀雁这种假孕逼宫的女人会有这样的兄弟倒也不奇怪。

　　梁致秀欲言又止地望着前任大嫂那张愈发美丽的脸庞——如果大哥和云怀雁离婚，她会不会和大哥复合？

　　莫璃并不知道梁致秀在想什么，她换了个话题：“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血压还是很高。”致秀颓然地陷进沙发里，“她又不肯去医院，全靠吃药稳定。我真担心她哪天突然倒下来。而且我爸现在也被闹得很烦，什么都不管了……家里全靠我，可我能怎么办呢？”

　　梁致秀有工作，也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庭需要照顾，从小在父母和哥哥呵护下长大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

　　致秀发了会儿呆，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算了，说它也没用……你和你爸爸还有联络吗？”

　　“没有。”

　　“……我听说……他最近好像也不太好。你不关心吗？”

　　莫璃摇了摇头，“他从没联系过我。”

　　自从林念苹和夏寒山离婚之后——不，早在在那之前，夏寒山就已经对初蕾不闻不问。只要初蕾不找他，他也绝不关心她的生活。

　　“你还在生他的气呀？”

　　梁致秀这种在父母和睦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很难想象会有父女之间的关系能糟糕到恨不能永不见面的地步。初蕾以前很少跟她讲这些，现在换成莫璃也一样懒得跟她解释。

　　“我现在忙起来，根本顾不上这个。”

　　“可她毕竟是你爸爸呀。”

　　“可他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我爸爸呀。”

　　男人对儿女的爱实际上很飘渺。夏寒山和林念苹关系尚可的时候，他对初蕾的爱是真的。然而当他爱上杜慕裳的时候，对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杜雨婷的疼爱和对亲生女儿的冷淡也是真的。

　　夏初蕾想不明白这一点，二十多年积累的父女感情让她在遇到挫折时习惯性地向父亲求助，可夏寒山回应她的只有冷漠——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要不然，光凭梁致文一家还不至于把初蕾逼到崩溃的边缘。

　　“嗯？你说什么？”莫璃回过神来，看向对面的致秀。

　　梁致秀正期待地看着她，“我说，如果我哥恢复单身，你会不会重新做我大嫂？”

　　“不会。”莫璃回答得斩钉截铁。

　　致秀长叹一声陷进了沙发更深处，“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哥是真的瞎，放着你这么好的人不要，偏要去找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云怀雁。”

　　莫璃笑了笑，她对云怀雁没有什么恶感。毕竟她云怀雁初再怎么闹，也没跑到莫璃面前自以为是地耀武扬威。比起几世之前想方设法也要跑到她面前“道歉”的紫菱，已经好了太多。

　　送走致秀，莫璃回到了书房。翻译资料还摊在桌子上，自从帮苏展鸣介绍的张女士翻译了几份资料之后，她的兼职慢慢多了起来。以收入看，虽然比起以前作为私人医院院长女儿时的生活水准还差了一些，但也十分宽裕了。

　　她拉开椅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

　　最近这几天，她总是梦见上一个世界：月光遍地的神迹峡谷，荒凉的飓风河谷，人满为患的裂石塔。

　　醒来后，她会想念《奇迹大陆》。想念波琳，想念桑迪，也想念罗伊。

　　她永远也回不去了，可一想起他们，她的心底就只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