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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一颗红豆(6) ...

  •   第五十二章一颗红豆(6)——夏初蕾

      “你家里现在好些了吗?”清朗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莫璃转身看向身后的苏展鸣。

      “好多了,谢谢。”她从自动贩售机的出货口里摸出罐装咖啡,对他微笑,“你也来买咖啡?”

      走廊里的其他班级正在上课,莫璃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像是细碎温柔的耳语。她含笑望着他,身后的窗子框住了对面的商厦,乌沉沉的窗口正对着他们,只有左上角露出了一片不规则的天空。而她站在他的对面,笑容恬淡,却又奇异的带着一股漠然的气质,像是一副炭笔涂出来的素描,只要轻轻一擦,就能抹去留在世上的痕迹。

      这一瞬间,苏展鸣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一错神,她就会轻轻地消失。

      惊讶和疑惑渐渐出现在莫璃的脸上,苏展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转向自动贩售机。

      “嗯,是啊。”他说,然后清了清喉咙,“我来买咖啡。”

      走廊里一时陷入沉寂,莫璃正想找个理由化解尴尬,却听苏展鸣说:“张伯母说你翻译的手册很不错,让我谢谢你。”

      苏展鸣介绍的张女士是一名珠宝商,同时也是苏展鸣母亲的朋友,这次因为需要向外商推介一批本土珠宝,所以才找人来帮忙翻译。其实这种工作交给苏展悦也是可以的,但苏展鸣听说莫璃从家里搬出来单住,猜测她可能需要钱,就找了个理由帮她一把。

      莫璃微笑,“哪里,我也要谢谢你。如果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好。”苏展鸣回答得一本正经。他的确对莫璃有好感,但也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对方明显无意于此,他也不会勉强。所以相处时从来都维持着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同事姿态。

      “听说你最近又搬家了?”他在罐装咖啡开启的轻微声响里低声问道。

      莫璃点头:“嗯。搬到了原来住处附近的公寓楼,比我之前租的房子距离公司近了些。”

      “你最近搬迁很频繁啊,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没有,我妈妈离婚了,我现在陪她住。”

      苏展鸣愣了愣,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抱歉……”

      “没关系。最近我家里事情多,请了那么多假,也很过意不去。”

      苏展鸣笑了:“你收到的学生好评最多,公司也很看好你。而且,生活中有些波折是难免的,公司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他犹豫了一下,劝道:“上了年纪的人总把离婚当做洪水猛兽,我倒觉得,当一个人没法和另一半继续相处下去的时候,好合好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好好安慰你妈妈。”

      莫璃真诚地感谢了他的好意,但是她并不打算把这份好意转达给林念苹——她怕念苹因为苏展鸣的这句劝慰又提起要她再婚的事来,她现在还不想自找麻烦。

      ※※※

      “我现在的住处小,哪里有你这里的地方大?”林念苹嘴上这么说,笑意却很舒展。

      和夏寒山离婚已经八个多月,钱也好、事也好,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林念苹重新捡起了自己的爱好,每天上课看书画画,偶尔还会和女儿一起出门短途旅游。生活安排得有滋有味,基本上已经从离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对面的女人爽朗地笑了起来:“可别这么说,你一向很有品味的,地方再小也肯定布置得妥妥帖帖。”

      自从林念苹的婚姻陷入泥沼之后,和以前的朋友们也疏远了很长一段时间。原因无他,自觉丢脸罢了。以前她和夏寒山夫妻恩爱,人人称羡,一夜之间丈夫包养外室还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哪怕没人当面说什么,她也自觉矮人一头。

      坐在对面的人名叫魏忆槐,是林念苹学生时代的好友。她们两人外加一个李如晴,高中时就走得很近,大学分开也没能淡化三人间的友谊。林念苹结婚时,还请她们两人做过伴娘。几年疏淡之后,林念苹上个月在街上才重新遇到儿时好友。寒暄之后,互相重新留了联系方式。魏忆槐为人爽阔,念苹一开始还有些尴尬,倒是魏忆槐对她过去几年的疏远毫不在意。

      “不过是方寸之地罢了,”面对好友的盛赞,念苹谦虚道:“你们要是不嫌弃,下周到我家来喝茶。”

      一旁的李如晴笑道:“好啊,也算是庆祝你重获新生。”

      林念苹一僵。观念的转变并非一朝一夕既能成就的,夏寒山和杜慕裳带给她的阴影虽然已经随着时间逐渐消散,但她仍把离婚当做一件丑事。

      李如晴看出她的尴尬,宽慰道:“你也不必把这事看得太重了,合则聚不合则分。法律都允许离婚,别人怎么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替你过日子。”

      她这话说得斯文,魏忆槐却是直性子:“如晴说的对。有些人啊,自己家未必就多清净,偏以为挑出别人错来就能高人一等了。一个个过得一团浆糊,还好意思对别人指指戳戳?就算有人多嘴,你也不用搭理她们,这种人纯粹是宿便太多,都堆到脑子里去了。”

      林念苹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理我都知道,但人总是生活在这社会里的,哪可能自由自在?”

      “这话你只说对了一半,”魏忆槐一哂,“人是生活在这社会里的没错,但身边的环境是自己选的。嘴欠招人嫌的,你躲开他就是,咱们管不了别人的嘴,还管不了自己的腿吗?再说了,现在的人都很现实,人家用得到你的时候哪还敢在你面前胡说八道?至于用不到你嘴上又不干净的的,愿意骂就骂回去,不愿意就晾着他们,要不要骂他们也得看姑奶奶心情好不好。”

      “以前咱们三个人里就忆槐一张利嘴最不饶人,现在都五十多了,还是没变。”李如晴笑微微看向林念苹:“你倒是变了不少。”

      “我?”念苹抚上自己的脸,“我变老了。”

      李如晴摇头,“不是外表,我是说你的性格。你原来也是个敢爱敢恨的性子,现在倒瞻前顾后的。”她弯起唇角,“你以前为了夏寒山敢和家里闹翻,也敢担着风险为他借钱筹备医院,现在离个婚就畏首畏尾的,实在不像你。其实夏寒山那件事闹出来的时候,我和忆槐都替你不值,我们早就商量好了要帮你。谁知道你竟然不声不响的就不理睬我们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你这样倒是把我们放在哪儿了?实在该打。”

      李如晴说着作势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一下。

      正是早春时节,窗外刚刚飘过一阵太阳雨,露台上的花叶上缀满了雨水,阳光和好闻的泥土味从半开的窗户里一起挤进室内。恍惚间,林念苹有种回到高中时和朋友们挤在一起谈天说地、同仇敌忾的感觉。

      林念苹眼眶发热,魏忆槐连忙扯了纸巾递给她,“还说我嘴利,你看看现在是谁把人说哭了?”说着笑嘻嘻地瞪了好友一眼。

      “谁哭了,”念苹抹抹眼角,展颜一笑,“我是想起以前咱们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凑在一起聊天,有点感慨罢了。不说这个,下周二,你们都到我家来吃饭吧。”

      林念苹家境优渥,从小到大的朋友们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就连雇佣的佣人互相之间也十分熟悉。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不出多久就能通过各种渠道传得人尽皆知。如果林念苹没有离群索居,那么有些消息她本该早三、五个月就能听到了,而不是等到周二这天,由两位好友带给她。

      魏忆槐和李如晴一先一后地走进了林念苹的家,兴致勃勃地参观过经过女主人精心布置的复式的公寓之后,在客厅里坐了下来。

      “我这次来,有个新闻不知当讲不当讲。”魏忆槐才一坐下,就高深莫测地说。

      林念苹一边给好友们倒茶,一边好笑地睨她,“刚进门就卖关子。”

      “别说我卖不卖关子,就说你想不想听吧。”

      林念苹将倒好的茶水递到好友手上,目光在两人脸上一转,对李如晴笑道:“你知道她要说什么,是不是?”

      李如晴不置可否,只笑吟吟地望着她。

      “好,”她坐了下来,手捧香茶,“愿闻其详。”

      “跟以前一样,说八卦之前我要先加一条免责声明。”魏忆槐郑重地开了腔,“以下内容可能引起听众各种不适反应,请问您是真的想听吗?”

      她话没说完,林念苹已经笑不可遏,“好好好,我愿意听!”

      “真的呦?我要说的可跟你前夫有关。”

      念苹一怔,收敛了笑容。“好,你说吧。”说着不由自主地端正了坐姿。

      “他们前阵子折腾着搬家,你知道吧?”

      林念苹茫然地摇摇头。自卑心理作祟,这几个月她一直专注于个人爱好,除了魏忆槐和李如晴两人之外,还没有和圈子里的其他人家恢复交往。

      魏忆槐也不介意,笑道:“我听我家兰姐说的。就水源路那个叫杜什么的,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上个月姓夏的卖房搬家,那个姓杜的——”

      “她叫杜慕裳。”林念苹说。

      魏忆槐一哂。她是个直肠子,看不上谁,私底下就绝不愿意以正经名字称呼对方。“名字倒起得好听,可惜了,内里又蠢又坏。哎!就叫她‘蠢坏’好了。”说着两手一拍,为自己想到的绝妙名字笑弯了腰。

      “数你会作怪。”李如晴也是一笑。

      “什么叫作怪?我这叫淘气。”

      林念苹这还是在离婚后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前夫和杜慕裳的事,此刻仍然有些不自在,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魏忆槐正了正神色,“好了好了,不笑了。我听人说,他们前阵子搬家,也不知怎么想的,不去找搬家公司,偏从姓夏的医院里叫了几个年轻人来帮忙。他们也真好意思,让人家从上午八、九点钟一直搬到下午两、三点钟,中间连口水都没让人喝。好不容易忙完了,他家女佣说家里还有些早餐剩下的面包,要不要让大家先垫垫肚子。你知道那个蠢坏怎么说?”

      “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就站在那里使劲冲女佣瞪眼睛。等人都走了,又背着姓夏的把阿芳叫过去,问她到底谁才是家里的女主人。”

      “阿芳?!”林念苹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魏忆槐见状也是一愣,“怎么?你不知道?”她快速地和李如晴对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念苹的神色,才犹疑道:“我以为你早知道了。阿芳被姓夏的以高出百分之二十的薪水挖过去,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我家兰姐告诉我的时候,我还心想你怎么那么软……”

      李如晴清咳了两声,打断了魏忆槐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一直觉得阿芳不错,谁知道她这么忘恩负义。念苹,你也别乱想。说来说去,阿芳也跟了你这么多年,你最了解她,财帛动人心,她十之八九是冲着钱去的,不该说的肯定不会乱说。”

      林念苹最爱面子,又信奉“家丑不可外扬”,这才拼命拖了好几年都不肯离婚。夏寒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伤透了她的心,有多少深情也禁不住这样折腾。“面子”才是她一只拖着不离婚,和离婚后近一年都没有重新踏入以前圈子的主要原因。

      “我倒不是怕阿芳乱说话,她的人品我知道。”林念苹定了定神,“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

      魏忆槐嗤笑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一个外乡人,不远千里跑来打工,当然看钱看得重。”她同情地看着林念苹,“你别多想,那一对儿公母见你离婚离得干脆,又让他们伤筋动骨的,大概就是想借个由头恶心你一把。我猜他们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才折腾出这么个下三滥的法子。好在你跟姓夏的掰了,要不然他们还指不定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恶心你呢!”

      这倒是事实,没离婚的那几年,夏寒山和杜慕裳没少有意无意地给林念苹母女添堵。

      魏忆槐和李如晴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了半天,最终念苹长叹一声,说道:“算了,都过去了。阿芳也辞职好几个月了,我这里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不说它了。”

      林念苹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两位好友也十分知趣地开始转移话题。

      “哎,有件事我刚才就想问你呢。”李如晴忽然指着墙上的一副绣品问:“我刚一进来就看见那个了,你从哪儿买的?怪好看的。”

      念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终于舒展了眉眼,“不是买的,是我女儿闲着没事,绣着玩的。我看绣的还不错,就找人配了个画框挂了起来。”

      “又诓我们,这是绣着玩儿就能绣出来的?”魏忆槐说着站起身,走了过去,“你们不说,还以为这是一副画儿呢。这绣的是什么地方?”

      绣品上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画面上只露出一角,溶溶月色笼于其上。月光下,廊角微斜。弧度优美的廊檐如少女的手掌,伸向空中的满月。窗棂被深沉的夜色染成暗红,却又在转角处被月晕照亮。它的脚下,清冷的月光被水纹打碎,在乌沉沉的水面上晶莹地漂向远方。

      整个画面用色干净简约,却又毫不简单。

      “绣的真好。”魏忆槐入神地凝视着绣品,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慢悠悠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哎呀,”她拂开那只捣乱的手,佯怒道:“如晴,你又来讨人嫌。”

      李如晴忍俊不禁:“我是来救你的呀。你看你,都快要被吸进去了。”

      魏忆槐笑嘻嘻地轻拍了她一下,转向林念苹问道:“蕾蕾绣这个用了多长时间?”

      “五个多月。”念苹望着那方手帕大小的画框,“她工作忙,有时在家还要替人翻译东西,休息日又要陪我上街。空闲时间不多。哦,她说这个地方叫‘水心阁’……?”她有些不确定地笑了笑,“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这个名字。也不是什么名胜,说是在画报上看到的一个地方,她很喜欢,就绣出来了。”

      “五个月!”魏忆槐咋舌,“这么长时间,可真是慢工出细活。”

      “蕾蕾可真是蕙质兰心。”李如晴说,“她小时候学习就好,又爱看书。现在工作不错,手又这么巧。念苹啊,你这个女儿也太好了,真是让我们嫉妒。”

      魏忆槐只关心绣品,“她还在绣别的东西吗?”得到念苹否定的回答后,无比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惜。”

      “怎么?你喜欢?”林念苹问。

      魏忆槐哈哈一笑,“对!我本来想舍下脸来把这副绣品要走,听你一说要绣五个月,我就不敢开口了。不过要是她哪天想起来绣点别的,你可帮我先预定一幅。就说她魏伯母说了,别管她绣得多慢,五个月也好,八个月也好,就是绣上一年,我也愿意等着。”

      女儿的作品得到朋友认可,林念苹打心底感到开心,她笑着应了。这天莫璃下班回来,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就提起了这件事。

      “想要我的绣品?”莫璃想了想,“好啊,但是我最近比较忙,大概两周之后才能空出时间。她想要什么样的?”

      “什么都行,静物风景,花鸟虫鱼,只要你有心,她都喜欢。”提起朋友没有要求的要求,林念苹有些无奈,“她怕你不肯接呢。”

      “忙过这段时间,我就开始找合适的样子。”

      身为紫薇那一世时,刺绣是莫璃讨好宫中贵人的手段,若说喜欢也喜欢。只是这种活计做久了,难免伤身伤眼。这幅“水心阁”算是她闲暇时的产物,她绣这幅画的时候,想起了汪子默、想起了画儿、想起了沈致文,想起了许许多多世界中跟她有过交集的人。她猜测着自己离开后的那些世界将以怎样的方式运转,但猜测也终究只是猜测罢了。

      她能带走的,只有回忆。

      “还有一件事……”林念苹犹豫了一下,“你魏伯母今天跟我说,阿芳她……去了你爸爸家做佣人。”

      “为什么?”

      “可能是为了钱,你爸爸他给的薪水,比我们开给她的多出百分之二十。”

      莫璃沉吟半晌,“只是为了钱?”

      “你魏伯母和李伯母是这么说……可是,我也不知道。”林念苹摇了摇头。阿芳跟了她二十多年,最难的时候都没离开她,乍一听闻她为了钱财而转投夏寒山,说不寒心是假的。

      莫璃比她看得开些,横竖没影响她们的日常生活,至于阿芳辞职后又去谁家,就不关她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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