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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一颗红豆(4) ...

  •   第四十九章一颗红豆(4)——夏初蕾

      莫璃搬回夏宅的第三个月,林念苹逐渐适应了家里多出一个人的生活。女儿离异的身份仍然是她心头之痛,但随着梁致文和云怀雁低调结婚的消息传来,她也不再对女儿复婚抱有什么希望了,只是偶尔想起仍然忍不住唉声叹气。

      夏寒山那边意外的安静,他既没有因为女儿擅自离婚而跑来兴师问罪,也没有对念苹母女投注任何关心。他仍然安静地生活在水源路杜慕裳的家里,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发妻和亲生女儿的存在。

      以杜慕裳那对母女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这样的安静简直不正常。记得夏初蕾和梁致文两人关系尚可时,杜慕裳和杜雨婷也没少借着“关心”之名,借夏寒山和梁家父母之手给夏初蕾找麻烦。

      莫璃不像夏初蕾那样对夏寒山有深刻的父女感情,她不会在意他的态度和看法,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婚的事实,并且准备在工作完全稳定下来后搬出去居住。

      “你看这半枝莲,开得多好。”周末的花房里,林念苹一边浇水一边说:“我以前养了那么多花,老刘离开后没人照顾,能送人的都送人了。只有它生命力最顽强,又不要人照料,才留了下来。”

      夏宅很大,佣人原本不少。自从夏寒山的老来子夏再雷出生之后,他便逐渐减少了给林念苹的家用。念苹虽有嫁妆,但天长日久的,也很难支付得起这么大宅院的日常支出,于是佣人、园丁能辞退的都辞退了,只留下一个阿芳作伴。

      夏家的花房原本布置的十分雅致,通透的玻璃屋顶下面,一排散尾葵和龟背竹沿着乳白色的墙面徐徐而立。花房的一边,色调淡雅的沙发围成半圆,将造型简约的茶桌围在中间,桌上茶具古朴典雅,颇具山野趣味。只是原本摆放鲜花的几个花架上此刻空落落的,只有零星几处还放着念苹口中所说的半枝莲。

      本该芬芳雅致的花房此刻充满寥落的味道。莫璃剪掉散尾葵上的枯叶,扔进一旁的水桶里。

      林念苹放下花洒,看向莫璃:“累不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倒让你陪我做家务。中午想吃什么?我让阿芳先准备出来。”

      “咚”的一声,又一枝枯叶落进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莫璃掸掸手上的尘土,“不累。中午随便吃点就好。下午我们去看电影吧。”

      突然转换的话题让念苹微微一愣,她随即笑道:“我这么大岁数了,还看什么电影。你和同事们去吧。”

      “我和他们还不熟,一起去看电影怪尴尬的,哪有和自己家里人一起出去自在?”莫璃在一旁的水池里洗干净手,倒了杯茶递给林念苹,“晚餐我想在外面吃,影院附近新开了家日式料理,听说不错。我请你。”

      “你才挣多少钱?”念苹温柔地笑道:“算了,还是我请你吧。”

      夏宅很大,哪怕有阿芳作伴,也难免寂寞。林念苹接过茶,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自从女儿回来住之后,她的生活仿佛有了依托,就算白天依然只有她和阿芳两个人守着一座空宅,也多出了许多希望。

      她没有告诉夏寒山女儿离婚的事,一开始只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争吵。现在倒私心希望他最好永远不要知道,永远不要跳出来干扰她们母女的生活。

      “小姐,客厅有你的电话。”

      “好。”莫璃应着,转向林念苹,“那就这么说定了,可不许反悔。”

      念苹嗔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快去吧。”

      “初蕾吗?是我,致秀。你最近还好吗?”梁致秀的声音透过话筒,听上去很沉闷。

      梁致秀不是为了聊天才来电话的。自从云怀雁的家人跑到梁家大闹一场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梁家这段时间让他们搅得天翻地覆。两个月前,梁致文迫于压力和云怀雁结了婚,谁知云怀雁的家人并没有因此偃旗息鼓,他们见梁致文这样听话,马上提出让梁家给云怀熊和云怀鹿安排工作。态度嚣张到不像亲家,倒像祖宗。

      “我爸妈一开始还觉得他们家云怀雁还算是个好的,好歹上了大学,多少懂点道理。谁知道她也是表面乖巧,实际上一肚子坏水。”说起新任大嫂,梁致秀简直要把牙咬碎。大哥没离婚的时候,妈妈也曾经跟她私下抱怨,嫌夏初蕾性格太外向,不够稳重。可大嫂再怎么不稳重,也是家教良好的人家培养出来的女孩子,顶多活泼些罢了。哪里像云怀雁!

      “我妈让她去劝劝自己父母,好歹现在也是亲家了,别闹得这么厉害。结果她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娇娇怯怯的,说急了就哭着道歉,说什么‘一千一万个对不起,我也想不到会这样’。我大哥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迷魂药,不但不帮爸妈,反而怪他们太性急,不该对一个孕妇大声说话。我妈被他气得血压又高上去,今天还躺在床上犯头晕。真是气死我了。”

      梁致秀的声音有些高,莫璃转了个身,面对花房的方向。林念苹正和阿芳商量午餐的菜谱,没有注意这边。

      “你二哥他们知道了吗?”

      “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结婚那天二哥还笑嘻嘻地说大哥艳福不浅,我爸气得要打他,他一溜烟跑出去就没再回来了。反正他这人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家里闹得再乱也能装作没看见。我大哥现在跟傻了一样,云家让他给人家找工作,他还真就给人家找工作。那对兄弟连高中都没念完,我爸介绍他们去工厂,他们不肯,非要坐办公室,不看人脸色,薪水还要高的才肯干。我们家又不是财阀,说给他们安排就安排。现在我爸也不管了,就我大哥还在那里急得乱撞。”

      “云怀雁呢?”

      “她?”梁致秀声音又高了三度,“她现在都成少奶奶了,成天扶着个还没显怀的肚子拿腔拿调的。她之前嫌我妈给找的佣人不会干活,她自己又怀着孕什么都不肯干,我大哥又不敢说她。后来我妈好心好意劝了两句,她不知道跟我大哥说了什么,两个人跑我妈家里去住了两个礼拜,把我们家人支使得团团转。”

      恶人终须恶人磨。莫璃有点想笑,“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妈答应给他们换个佣人,云怀雁才松口答应回去住了。也不知道闹这一场图个什么,真是个搅家精。”

      梁母之前给梁致文请的佣人,是梁致文自掏腰包付人薪水,闹了这一场,薪水也从梁致文出变成了梁家父母出,自然是不一样了。梁致秀不知道其中关节,莫璃倒是稍微一想就明白。

      花房里,林念苹定好了中午的菜单,和阿芳一前一后地进了客厅。

      莫璃抬眼看向她们,跟致秀说了一句:“我一会儿要出去,有时间再说。”就挂上了电话。

      “是谁呀?”林念苹心情很好。

      “以前的同学。”莫璃冲阿芳眨了眨眼,然后问:“中午吃什么?我来帮忙。”

      ※※※

      莫璃和林念苹从电影院出来,并肩而行。时间还早,林念苹提议先在附近的商场逛一会儿再去吃饭。莫璃挽着她的手臂,一边顺着熙攘的人流走向附近最大的商场,一边眼含笑意,听她回味刚才电影中搞笑情节。

      “哎?”林念苹忽然截断话头,“那个是不是你同事?”

      说话间,苏展鸣已经站到她们面前。“下午好。”他望着莫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失了声,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路过这附近,刚好看到你们,就过来打个招呼。你们……刚看完电影?”

      莫璃笑了笑:“周末没事,出来逛逛。”

      夏初蕾的外表无疑是美丽的。她的美不同于汪子璇的明艳,也不同于辛迪瑞拉的端庄秀丽,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生动娇媚。莫璃的性格和夏初蕾正相反,但她淡然的气质并没有使初蕾的美失色,反而呈现出一种矛盾的美感。

      工作两个多月,莫璃凭着自己的辛苦和努力收获了师生们的好评,同时也收获了不少爱慕。苏展鸣感情内敛,但眼神和姿态是不会骗人的。他那张常年公事化的脸上,此刻写满温柔。

      然而对于莫璃来说,任何超出友谊范围的感情都是负担。

      她避之唯恐不及。

      “我们刚刚看了一部喜剧片,”林念苹和蔼地说着,转向了莫璃,“叫……哎,蕾蕾,刚才的片子叫身么来着?”

      莫璃报上了片名,林念苹点点头,“对,就是这个片子。真是年纪大了,刚看完就记不住。”

      “哪里,伯母还很年轻。我的同事们都说,您和夏初蕾两个人不像母女,倒像姐妹。”

      林念苹笑意更深,她对苏展鸣印象很好。和第一次见面时不同,苏展鸣今天打扮得很休闲,同时又很能彰显品位。加之言行得体,举止斯文有礼,一看就是富足且有底蕴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

      “你呢?在这附近做什么?”林念苹问。

      苏展鸣稍稍放松了些,他微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购物袋,“侄子下周过六岁生日,我到附近来给他买礼物。”

      三个人的寒暄并没有持续太久,片刻后,苏展鸣颇有分寸地表示需要先行一步,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你们这个经理不错,年轻,有礼貌,人也有风度。”林念苹望着年轻人英挺的背影笑问道:“他结婚了吗?”

      “不知道。”

      “哎,倒是蛮帅的。”女儿和梁致文复婚无望,如果可能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另择良木而栖了。

      吃饭时林念苹话语中就流露出了这层意思。

      “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莫璃平静的说。

      林念苹叹了口气,女儿离婚还不到三个月,说这些的确是操之过急了。她温柔地笑了笑,“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妈妈不是封建的人。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想法,我不会反对。你爸爸那里……”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会替你去说。”

      莫璃抬眼看她,林念苹对女儿的爱很传统,她希望她幸福,却总是习惯性地把“幸福”和婚姻联系在一起。

      “其实……我已经不考虑结婚了。”

      “我理解,”林念苹理解的笑笑:“你现在有这种想法也难免,可女人终究需要有个男人照顾。”

      有个男人照顾?

      莫璃嘴角噙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依我看,还是女人照顾男人多些。”

      林念苹咬了一口明虾寿司,过了一会儿才说:“话虽如此,可人总要成家的。你要是有个孩子也还好些……”剩下的话,突兀地消失在餐厅嘈杂的背景音里。

      夏初蕾结婚的第二年曾经怀过一次孕,可才三个月大就胎停流产了,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怀过孩子。她做过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梁致文也说自己的检查结果完全没问题。可不论怎样解释,梁家父母还是把症结归结到了夏初蕾的身上,身边的人都说她体虚宫寒不易怀孕,调理的药不知道吃了多少,可终究也是一无所获。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孩子”都是夏初蕾生活中不能触及的话题。

      林念苹自觉失言,一时有些尴尬。莫璃却不以为意,她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妈,我小时候淘气吗?”

      “淘气?”念苹看向女儿,见她神情平静,不由松了一口气,微笑道:“你小时候淘得恨不能上房揭瓦。记得四、五岁的时候,你有天看完电视,突发奇想要做园艺师,然后溜进花房,把文竹叶子统统剪掉了一半。把管花房的老刘气坏了,你爸爸还笑,说你有主意也有行动力,以后必定非同凡响。”

      夏家是严母慈父。儿时的夏初蕾在父亲的包庇下,没少调皮捣蛋。谁知二三十年过去,情形却完全反了过来。

      林念苹津津有味地例数着女儿小时候干过的调皮事,日式料理店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在温柔典雅之外,又为她增添了几分慈爱。

      相比几个月前,现在的林念苹已然丰润了许多。莫璃刚刚搬回夏宅时,常常出现在林念苹眉眼间的焦躁已然褪去,换上了从容优雅的神色,即便提及夏初蕾的童年,不可避免的要提及夏寒山,念苹的话语中也几乎没有怨怼。

      “妈?”

      “什么?”念苹喝了一口果汁,笑意盈盈的看向她。

      “你对夏寒山还有感情吗?”问题一出口,莫璃自己也愣了愣,果然之前的世界对她不是全无影响。和桑迪在一起待久了,她也养成了八卦的习惯。

      “那是你爸爸,怎么能直呼其名?”林念苹嗔了一句,然后陷入沉默。

      二十二年的恩爱夫妻,被一个杜慕裳搅得面目全非,如果说她不恨自然是假的。她恨过杜慕裳,恨过夏寒山,也恨过杜雨婷和夏再雷。八年的时间,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她早已经把能恨的都恨过了。可滔天的恨意褪去后,她也会怀疑,如果没有杜慕裳,难道夏寒山就能和她天长地久下去吗?

      林念苹没有说话,莫璃叫来服务员结了账。两个人从日料店出来,林念苹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莫璃疑惑地看向她,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你说‘有些人是鲸鱼,应该生活在大海里’。”林念苹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我以为自己为家庭做出的牺牲还不够,才让你爸爸产生了外心。你还记得你跳河后晕过去的那一阵子吧?那时候,我第一次去见了杜慕裳,她大腹便便、身材臃肿,哭着跟我说了很多个‘对不起’,可一句也不提离开你父亲。我原谅了她,也原谅了你爸爸。我也想做一片大海,好让你爸爸回到这个家里来。我委曲求全地宽容他们,甚至一度忍着恶心,拿杜慕裳当家人看待。可是没有用,你爸爸还是离开了。”

      八年前,夏初蕾和梁家兄弟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曾经十分文艺地自比鲸鱼,把自私自利的梁致中比作沙漠,又把愿意为她付出一点点关心的梁致文比作大海——要不是念苹提起来,莫璃都忘了夏初蕾的过往里还有这么一回事。

      “鲸鱼、沙漠、大海,甚至茶壶茶杯。都不足以指代男女之间的事。”莫璃说:“我想,人与人的关系,还是放在人的层面来解决比较好。”

      林念苹疑惑地看向女儿,却只看到她的侧脸。

      “那个时候我还太年轻,”莫璃继续说:“很多观点还不成熟,有很多人云亦云的成分。谁都不是大海、沙漠和鲸鱼。你也不需要强迫自己原谅他们。”

      “我知道。”林念苹说。

      “你需要原谅自己,”莫璃在念苹惊讶的表情里笑了笑,“原谅自己错付了几十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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