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48、一颗红豆（3）

　　第四十八章一颗红豆（3）——夏初蕾

　　莫璃离婚时没有通知夏家任何人。

　　林念苹思想传统，一向认为婚姻应当有始有终，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忍着恶心，硬是在杜慕裳明里暗里的排挤下坚持了这么多年。她对自己的婚姻都毫无期待，又怎么可能支持莫璃的决定？

　　至于夏寒山么，他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家上了，告诉不告诉他都无关紧要。

　　退一万步说，就算夏寒山和林念苹把女儿放在心尖上疼，也不可能替她承受梁父梁母的埋怨和梁致文的冷暴力。

　　林念苹迷惑地看着一地的行李，还在等着回答。

　　三个人在车上早已商量好了应对方式，然而真正面对念苹的询问时，只有莫璃做到了神色自如，“致文工作忙，最近都要住校，我回来陪您住一阵子。”

　　“这样……”念苹犹豫了一下，转向佣人，“阿芳，你去把行李送上楼。小方、致秀，你们歇会儿再走吧。”

　　方正涛和梁致秀慌慌张张的拒绝了念苹的好意，帮忙把几个行李箱提到楼上之后就离开了。林念苹把他们送出门，一脸怀疑地回到了女儿结婚前居住的闺房。

　　“你跟我说实话，”把阿芳支出去之后，她神情严肃地转向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璃抬起头，坦然地看向她：“我离婚了。”

　　“你！”念苹瞪大了眼睛，早已准备好的审问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她按住胸口，惊愕地喊道：“你说什么？你离婚了？！”

　　“对，我离婚了。梁致文的情人怀孕了，为了保住职位，他选择和我离婚。”

　　“你说什么！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到底怎么回事？！”

　　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没花费太长时间，梁致文外遇之初就已经闹得两家皆知。林念苹当初还哀叹母女俩人的命运竟然如此相似，叹惋之后又哭着劝女儿不要光顾着任性，把丈夫的心彻底推远。这才过去了几个月，居然连婚都离了！

　　“不行！”林念苹嘶哑地喊道：“你还这么年轻就失去了家庭，知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看你？！你回去，去跟梁家说，致文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们夏家都可以忍，但是绝不能离婚！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可以陪你去！趁着你们刚刚办完手续，外面的人还不知道！算了，我先给梁家打电话！”

　　林念苹说完就向桌上的电话奔去，莫璃眼疾手快，抢在她前面扯走了话机上的听筒。

　　“你听我说！”这句话莫璃几乎是吼出来的，念苹吓得一怔，莫璃稳了稳情绪，继续道：“你还没明白吗？云家用报警来威胁梁致文，让他和云怀雁结婚。比起你的女儿，他们更在意梁致文‘教授’的职位。夏初蕾这个人，在梁家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好，我们通知你爸爸，让他去和梁家谈、去和云家谈，他认识那么多人，好歹能想出办法让云家死心，让梁家重新接受你。”

　　“夏寒山？”莫璃嘲弄地笑道，“他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林念苹被戳中痛处，脸色不由一白，摇摇晃晃地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自从八年前她默认了夏寒山和杜慕裳的关系之后，丈夫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最近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五个月之前了。

　　手边的梳妆台上还摆着十几年前一家三口出游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面带温柔的笑意，半蹲着身子搂着刚刚上小学的初蕾。在她身后，丈夫伸出双手做出环抱妻女的姿势。那个时候，她笑得多么舒展、多么幸福啊。她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刚满五十岁的她已然苍老憔悴得不成样子。

　　她仍然很瘦，只是这份瘦弱早已不能用“纤柔轻盈”来形容。她抚上自己的脸，身上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空虚地飘荡着，就像这场华而不实的婚姻。

　　“可是……可是他到底是你爸爸……”她放下手，无力地对周围的空气辩解着。

　　莫璃蹲下`身，将她的双手握进自己的掌心，“可他早已经把我们抛到脑后了。”

　　※※※

　　女儿离婚的事实还是让林念苹陷入了焦虑。白天，她如影随形地跟在莫璃身后，小心翼翼地劝她回去复婚。许多可笑的建议和想法一一冒出来，又一一被莫璃好言好语地驳回去。念苹一边张惶着，一边出于谨慎，小心地对外掩盖着女儿离婚的秘密。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莫璃没有心思解决念苹的观念问题，她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生存。虽然离婚时析产时她并没吃亏，然而想要指着这些钱活一辈子，又是痴人说梦了。而且生活稳定后，她也想搬出去住，未来的房租水电又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你要去上班？”两周后的一个清晨，念苹在餐桌上讶异地问道。

　　莫璃点头，“是一家英文培训机构，离这里不远，开车过去只要三十分钟。朝九晚五，每天下班还可以回来吃饭。”

　　夏初蕾从小就喜欢看书，后来为了看懂原文小说，也曾在语言方面下过不少功夫。大学快毕业那阵子空闲时间多，又考了几个语言方面的证书。工作的那几年，和同事们日常交流也是英文。如此一来，倒是省了莫璃不少工夫。

　　林念苹的担忧几乎写在了脸上，“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师资怎样？你没怎么工作过，别叫人骗了。”

　　念苹的问题巨细靡遗，莫璃花了二十分钟耐心解答，仍然没有打消她的疑虑。

　　“下周一我就去上班，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送我过去。”

　　林念苹没怎么考虑就接受了莫璃的建议。周一那天，她特地起了个大早，穿上精心挑选的旗袍，又仔仔细细地地化了个淡妆，精神百倍地出现在餐厅里。

　　念苹年轻时十分漂亮，优渥的家境培养出了她温婉典雅的气质，幸福的生活使她举手投足中充满了从容优雅的风韵。要不是这几年在婚姻中受了太多折磨，本也不至于如此迅速地憔悴衰老。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在念苹的身上，将她的背影勾勒出美好的曲线。这一刻，她恍惚又成了十年前那个厮守在锦绣年华中的幸福女人。

　　“蕾蕾？怎么了？我这身……不好吗？”念苹发现莫璃的时候，她正站在门口望着她发呆。念苹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她已经太多年没有用心打扮过了，几乎已经忘记该如何妆点自己。

　　“……不，挺好的。”莫璃走过去，仔细地打量着她。

　　林念苹选择的这身旗袍颜色十分淡雅。如烟似雾的浅紫色云雾之中，几只仙鹤翩然欲飞。念苹的确很瘦，腰身几乎不盈一握，但这份瘦削却将她身上东方女子的古雅韵致衬托得淋漓尽致。花白的头发早已染成黑色，在脑后绾做发髻。发簪的样式并不繁复，却恰到好处地透露出古典雅致的韵味。

　　“你真漂亮。”莫璃真心实意的赞美道。

　　好久没有被人称赞过的林念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见阿芳正望着她们偷笑，又嗔怪地瞪了莫璃一眼：“好了好了，就你油嘴滑舌。快来吃饭吧。”

　　早餐是西式吐司加煎蛋，另有蔬菜沙拉、煎土豆、煎香肠、牛奶、咖啡和果汁。莫璃没回来之前，林念苹的早餐都是和阿芳一起随便吃的。莫璃回来了，早餐的规模也丰盛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第一天去上班，不知道公司伙食怎么样，我给你准备了午餐。阿芳也准备了一些小点心，中午吃饭的时候，你拿出来分给同事们尝尝。”几天的工夫，念苹已经接受了女儿将要去工作的事实，并且开始想方设法地帮女儿融入新环境。

　　莫璃微笑着接受了她的好意。不论如何，林念苹是爱女儿的，虽然她的方式未必有益，但也是在尽力的疼爱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妈，谢谢你。”

　　“说什么谢谢，”念苹忍不住笑起来，“这都是妈妈该做的呀。”

　　英蓝教育位于夏家别墅以西的一条繁华路段上，这里交通便利，地理位置占尽优势，加之公司老板眼光长远，舍得在各个方面砸钱，使它开业后的业绩迅速赶超同类教育机构，并且在其后的的时间里持续保持着优势。一时间业内成绩斐然，颇受家长和社会人士好评。

　　莫璃上班的地点位于一栋写字楼里，而从进入这栋现代化的写字楼那一刻起，林念苹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等到电梯停在十六层，通过电梯厅的玻璃门看到大厅里舒适的等候区和办公区之后，她的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我就送你到这里，不进去了。”她从阿芳手上接过便当盒，递到莫璃手上，“晚上下班早点回家。如果不回来吃饭，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

　　林念苹的叮嘱还没说完，一道清朗的男声插了进来。

　　“夏初蕾？”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的年轻男人，在看到莫璃后，径直走到她们面前，“真巧。你也刚到？正好我带你去一下人事部先办一下入职手续，然后再找人陪你熟悉一下环境。”说完才注意到一旁的林念苹和阿芳，“这二位是？”

　　“这是我妈妈和我家阿芳姐，她们来附近办事，正好送我过来。妈，阿芳姐，这位是苏展鸣，我们人事部的经理。”

　　早上这场短暂的会面，给双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林念苹气质优雅，落落大方。阿芳因为自己被郑重地介绍给了小姐公司的经理，表现得既开心，又十分得体且有礼貌。

　　“你母亲真年轻。”念苹和阿芳的笑脸消失在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后，苏展鸣忽然说道。

　　莫璃对这句礼貌性的赞美报以微笑。上班时间一到，苏展鸣就让一个年轻女孩带她去办理了入职手续。

　　“我们租用的是人家的物业，员工区和接待区都在这一层，十七到二十层都是课室。用餐区在地下一层，也是跟大楼里的其他公司合用的。”年轻女孩姓刘，单名一个源字，这里的人都叫她小源。

　　莫璃问：“如果我不想在地下吃呢？”

　　“自带便当的话，大家都会在十六层的休息室吃。”小源抿嘴一笑，脸颊上露出一个酒窝，“每一层的茶水间都在那边那个位置，不过只有这一层有微波炉可以加热。楼上的休息区有自动贩售机，可以买饮料。中午出去吃也可以，我们午休时间是两个小时，从十二点开始到两点。不过下午的课程一般也会安排在两点整开始上，所以如果下午有课，午休时间就会稍微紧张一点。给你个私人建议，要是出去吃的话，不要去楼下的罗记拉面店，虽然距离咱们最近，但是他们家面真的超难吃。”

　　小源皱了皱鼻子，莫璃忍不住一笑，应了声“好”。

　　午休时，阿芳做的点心收获了新同事们的一致好评。不过有人的关注点并不完全在点心上。

　　“我早上进电梯的时候，看见一个长得和你很像的大美女，那是你亲戚吗？”戴着眼镜的女孩好奇的问。

　　“那是我妈妈。”

　　“哇！你妈妈这么好看，又会做点心，好厉害。”

　　“点心是我家阿芳姐做的。”莫璃笑着纠正。

　　“阿芳姐？你家还请了佣人啊。”眼镜女孩惊叹的说。她在公司里的职位是助理教师，说白了就是跑腿打杂准备讲师上课资料的勤杂小妹，平时爱好就是看言情小说做做白日梦。打工遇到白富美是小说中常见的桥段。她偷偷打量着莫璃，一边在心里哀嚎果然人是人生的，妖是妖生的，美女是美女生的，一边感慨小说中的桥段原来真的会在现实中发生。

　　——只可惜自己不是贫穷贵公子，也不能像书里那样和白富美女教师来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了。

　　不过还是有人专注于点心的味道的。“哎，这个卖相，这个味道……比楼下咖啡店的蛋糕也不差了。”一位男同事说，“有没有什么秘诀？我要回家给我老婆露一手。”

　　莫璃摇摇头，她不擅烘焙，自然也不知道阿芳有什么独家秘诀，不过她仍然表示回家之后帮忙问问看。

　　教职工办公区笑语阵阵，人事经理的办公区和教师们的开放式办公区只隔着一道透明玻璃墙。

　　苏展鸣拿起桌上的纸杯蛋糕咬了一口，醇厚的奶香混合着清淡的甜味在口中化开，蛋糕软糯的口感在口腔中化为无穷的回味。甜丝丝的食品总是会给人带来愉快的感受，他不禁嘴角微扬，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向外面。

　　英蓝教育的午休时间长达两个小时，多数员工都会选择趁着中午这段时间稍事休息，或者去楼下的商业街逛街喝茶。然而今天大家几乎都围在新同事的身边，品尝着她从家里带来的糕点。

　　美人总是自带磁场，哪怕新同事是个微笑时也自带疏离气场的冷美人。

　　“你说夏初蕾啊？”下班路上，搭苏展鸣的车回家的讲师回想着今天新来的同事说：“看得出来，她确实没有什么授课经验，但是态度挺认真的。上课还挺能镇得住场面。另外，我喜欢她的口语发音。古典优雅，语速舒缓，既尊贵又矜持。”

　　苏展鸣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想不到你还会抒情。”

　　“抒情？抒什么情？”苏展悦两秒钟后才气急败坏地嚷道：“喂！你讽刺我啊？”

　　苏展鸣温文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他和弟弟苏展悦是一母同胞，两人相差三岁，大学毕业服完兵役之后，先后进了自家企业就职。别看两个人年龄差距不大，性格却大相径庭。苏展悦性格外向，神经大条，和冷静自持的苏展鸣站在一起，就像镜子的正反两面。

　　“哎，说实在的，我觉得你这次的眼光真是不错。”苏展悦难得地换上了一张正经脸，“你是没看见夏初蕾授课的样子，不言不笑地往那里一坐，整个班的学生都乖乖的看着她。一节课五十分钟，居然走神的都比平时少多了，连笔记都比平时认真。”

　　“最近比较忙，明天开始我会安排小刘跟她的课，一周后先做个初步考评。”苏展鸣说。

　　英蓝教育师资雄厚，对讲师的要求也高。来这里上补习班的学生除了准备参加联考的国中生和高中生之外，还有一些工作后提高英文水平的社会在职人员。英蓝收费高昂，教学水平自然也对得起学生所付出的学费。

　　本来新人入职第一天，人事部就该派人跟课。但是这时候临近年中，人事部门也要做本部门的人员自评和年中员工业绩考评，所以一时没能抽出人手。

　　苏展悦看着哥哥万年不变的公事脸，发出一声长叹：“哎——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长得不差、职业不差、收入也不差，却还是母胎单身三十二年，而你弟弟我却早早结婚生子报效祖国？”

　　苏展鸣没有理他，但是苏展悦并没有打算就此消音，“那是因为你满脑子都是工作工作工作，半点人性都没有。”

　　“我要是没人性，就不会在你把车送去保养的这几天，天天送你回家了。”苏展鸣把车停在他家门口，“到了，下车。”

　　“这么冷淡，还说有人性。”苏展悦哼了一声，打开车门，“哥，说真的，你是不是不喜欢异性？”

　　苏展鸣转头，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他看着苏展悦，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