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47、一颗红豆（2）

　　第四十七章一颗红豆（2）——夏初蕾

　　夏初蕾自从在梁致文书房里发现那封情书后直至被穿之前，对自己的婚姻也没有产生过什么明确的念头——离婚，她不甘心。继续，她又如鲠在喉。打电话给父亲本是为了寻求支撑和指点，然而夏寒山一如既往地让她失望了。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在这些年和杜慕裳的交手中早被磨灭了锐气，自己的生活尚且千疮百孔，自然对女儿的婚姻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云怀雁写给梁致文的那封信里其透露出的信息，足以证明两个人早已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只不过夏初蕾没有铁了心离婚，自然也想不到把证据死死攥在手里。两个月前，梁母一番温言软语的劝解之下，她心一软就把信交了出去。

　　如果不是莫璃恰好来到这个世界，失了依仗的夏初蕾十之八`九又会在一番挣扎纠结之后成为第二个林念苹。

　　莫璃长叹了口气，“啪”的一声合上报纸。上一个世界的喧闹犹在眼前，她不论如何也定不下心处理眼前的事。

　　自从单方面提出离婚之后，她理所应当地在两个人的家里过起了单身生活。夏初蕾当初气得寝食难安，还要为梁致文做一日三餐收拾家务，莫璃自问没那么好的涵养。房间她只收拾自己居住的客房，三餐只做自己的分量，每天睡到便宜丈夫出门才起床。

　　梁致文天天回来面对的都是冷锅冷灶，自己的卧室也是每天出门时什么样，回来时还什么样。他对此大发雷霆，梁母也给莫璃打了好几通电话，又上门来软硬兼施地劝了几次，然而莫璃始终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一周后，梁家终于妥协，另雇了佣人来专门给梁致文做一日三餐，外加打扫房间、整理家务。

　　开玩笑，不想离婚的是梁致文，不是她好吗。

　　“怎么了嘛？心不在焉的。”校园咖啡厅里，云怀雁娇嗔地撅起嘴，一只手不安分地在梁致文眼前晃来晃去。

　　他回过神，无奈地按住面前的柔荑，“没什么。”说着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周围，责备看向她，“乖，在外面多注意一点。”

　　“我知道。”云怀雁向前倾身，甜蜜而调皮地对他眨眨眼，“我注意着呢，你放心吧。”

　　中午的校园咖啡厅十分喧闹，梁致文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环境，见没人注意他们这一桌，宠溺地对小情人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

　　云怀雁同时兼具夏初蕾的活泼和少女所特有的温柔，和她在一起时，不知道抚慰了他多少焦躁和痛楚。

　　“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连我说话都听不见。”云怀雁追问道。

　　梁致文闻言靠进椅背，烦恼地理了理头发，“唉，你师娘……算了，别扫了你的兴，没什么。”

　　话说半截的意思是要人追问，云怀雁果然勾起了好奇心，小声而柔软地要求他说说看。

　　“她要离婚？”两分钟后，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对面的人紧张地嘘了一声，她咬咬嘴唇，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抱歉地说：“对不起……可是……”

　　“算了，”梁致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们出去说吧。”

　　正值初夏，又是午休时间，校园里的林荫道上空无一人。他们在合欢树的阴影里走了一会儿，才在一个视野开阔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才一落座，梁致文就抽出了一根烟。

　　烟雾袅袅升起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她不只是要离婚，还要摧毁我的自信。”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这一周以来，我妈妈因为家务事找她谈了好几次，她不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你知道吗？她的眼里已经彻底没有我了，每天不是出去乱跑，就是躺在沙发上什么都不做。整个家里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一个堂堂大学教授，还要拖着瘸腿给自己洗衣服。”

　　云怀雁慌忙捂住他的嘴，梁致文的腿伤是他心头大恨，是这个骄傲而博学的男人唯一不允许别人碰触的伤口。她心疼地抚着他紧皱的眉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致文苦笑着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里，“虽然我的身上还背负着一个家庭，但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家了。”

　　云怀雁心痛地望着他，“可你还有我。”

　　梁致文颓唐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云怀雁并没有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和无欲无求。或者说，一开始她确实被自己的退让和隐忍感动了，也确实真心实意地一无所求过。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她的心态早已发生了变化。梁致文年轻有为，英俊儒雅，衣着品味举手投足无一不透露出他出自良好的家庭——恋爱中的女孩哪有不想把自己的恋人介绍给全世界认识的呢？然而梁致文的已婚身份，却注定她们之间的关系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

　　午间的林荫道上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阳光正好，远处的喧闹声将他们周身的空气衬托得更加静谧。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云怀雁轻声说，“我想和你结婚。”

　　“别淘气，”梁致文在氤氲的烟雾里对她苦笑，“夏初蕾的爸爸可不是好惹的。前两天我刚被他臭骂了一顿，要是离婚，他会动用一切资源让我再也做不成教授。”

　　“可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地位。”

　　“小傻瓜，”他的声音里有着隐忍的苦楚，“没有了现在的地位，我也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残废而已……要只是那样倒也没什么，但是我怎么忍心让你跟着我受苦呢？”

　　夏寒山因为职业声誉，的确拥有一定人脉，但他的能量还没有大到足以左右一位大学教授的前程，然而这并不妨碍梁致文拿他当挡箭牌。可他低估了陷入爱情中的女孩子的勇气。

　　这场谈话后的第二天，云怀雁向学校请了假跑到了夏寒山的医院。私人医院的价格不是她消费得起的，然而她仍然不死心地在医院里转了几圈。没想到，想找的人没找着，倒是让她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院长的女儿吗？其实也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光鲜啦。”

　　输液室的准备区里，几位护士围在一起聊着最新的八卦。云怀雁本来都要走过去了，听到这句话又折了回来，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支起耳朵偷听。

　　“不会吧？她长得那么漂亮，老公瘸是瘸了点，但是又帅又专情，工作又好，好像挺不错的呀。”

　　“看上去好就是好啊？她老公和外面的女人闹得满城风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不知道吧？院长的女婿有样学样，娶了个漂亮有家世的老婆不算，现在也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了呢。”

　　“不可能吧……院长知道了还不打死他？”

　　“早几个月前就知道了，要打要骂还能等到现在？谁知道咱们院长养在外面的那个如夫人吹了什么耳旁风，弄得院长对自己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倒把情人和前夫生的女儿捧在手心里，当成亲生的疼。连这种事都能忍着不管。上个月我在外面看见初蕾，她如今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走路摇摇晃晃，看得人真是心酸。”

　　“哎哎！我可是听说她丈夫是为了救她才残疾的啊！”

　　“那能说明什么呀？吃一个占一个的男人还少吗？再怎么天仙似的美人，娶回家天长日久的看着也就不新鲜了，哪有外面的姑娘年轻可爱？而且那位女婿性格高傲，好容易熬到了教授的位置上，可不是……”

　　偷听来的消息和云怀雁从梁致文口中得知的情况截然相反，遭到欺骗的事实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多少阴影，反而更加坚定了她坐上教授夫人位置的决心。

　　两天后，梁家突然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你们是……”梁母一开门就愣住了。

　　“你就是梁致文的母亲吧？”门外乌泱泱站了五六个人，领头的中年女士气势汹汹地瞪她，“梁致文在吗？叫他出来！”

　　“你们……找他什么事？”

　　“什么事？他搞大了我女儿的肚子，我要找他算账！”

　　门口的女人说完这句话，猛地把梁母向旁边一推，带着人就往里闯。梁母阻“哎”了几声，眼看拦不住人，又慌慌张张地跟在他们身后向房间里跑。

　　客厅里，梁致文正在和妹妹致秀说话，忽然一阵喧闹，抬头就看见怀雁惨白着脸在一群人的推搡下涌进了客厅。

　　“他是不是就是梁致文？”云怀雁的母亲杀气腾腾地指着梁致文的鼻子，只见怀雁畏缩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巴掌迎头落了下来。

　　梁家客厅里顿时乱成一团。茶几挤倒了，桌子上的东西撒了一地。电视柜撞歪了，电视被人推得转了半边过去，还在“哇啦哇啦”地演着节目。花瓶、茶杯、水果，摔碎了的没摔碎的，全在地上让人踢来踢去踩得乱七八糟。

　　“够了！都给我住手！”一声大吼，梁父和致秀的丈夫从厨房里冲出来分开了两边的人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冲进别人家里打人！小方！给我报警！”

　　致秀的丈夫连忙冲向一旁的电话，对面的中年女人却只是斜睨了他一眼，镇定地整了整衣衫，嗤笑道：“好啊。你们报警吧。我刚好要告梁致文强`奸！我好端端养大的女儿，现在怀了他的孩子！”

　　云怀雁的家境并不比梁家。梁父是政府公务员，梁母是家庭主妇，他们家的三个孩子：梁致文、梁致中和梁致秀，不说个个出色，好歹生活上是不用家里发愁的。而云家恰恰相反，他们一家五口，挤在三十平方的出租房里。怀雁的爸爸游手好闲，哥哥怀熊也没有正经工作，弟弟怀鹿年方18，跟着哥哥有样学样，眼看以后也是个好吃懒做的废物。唯独怀雁最出息，然而也还是个学生，勤工俭学的收入交完学费就不剩什么了，一家五口吃穿用度全指着她妈妈起早贪黑地做小买卖的收入支撑。

　　生活的艰辛磨掉了云妈妈性格中柔软的部分，她为人粗糙刻薄，尖酸势利，悭吝到头顶飞过只雁子都要拔下两根毛来，何况梁家让她抓住了这么大一个把柄？

　　梁致文只知道怀雁的家里条件不太好，母亲是个小生意人，具体情况怀雁没告诉过他，他也没有深究。说起来真是个笑话，他和自己的学生交往了一年之久，居然还是在人家父母兄弟打上门来的时候，才知道对方家里的真实情况。天知道他当初还觉得怀雁出淤泥而不染，是朵从苦难里开出的小花呢。

　　云怀雁的出身环境注定她不可能是个满脑子傻白甜的小白花，少女的天真她有，但该有的心机也一样不少。

　　云家人的要求很简单，让梁致文和云怀雁结婚，这件事就可以一笔勾销。

　　梁家一开始还想拖延时间，先把他们哄走了再说。可云怀雁的妈妈也不是吃素的，她冷笑几声，双眉一挑：“赶我们走？好啊，三天后我要是没看见你们拿出梁致文的离婚证明，我立刻通知警察，闹到你们学校去！你还想当教授，牢里吃冷饭去吧！”

　　梁家给折腾了个人仰马翻，直到第二天下午，梁致文才带着一脸伤回到了自己家。他进门的时候，莫璃正在院子里凤凰木的树荫下，翻着一本从夏初蕾柜子里找到的英文小说，直到梁致文的影子遮挡了光线，才抬起头来。

　　“……你的脸怎么了？”

　　莫璃的这句话不是出于关心，梁致文却真心实意地流下了眼泪。“蕾蕾，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

　　她站起身，顺手推开试图抱上来的丈夫，“到底怎么了？”

　　梁致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她流泪。莫璃等了一分钟，耐心耗尽，转头就走。

　　“别走，我会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两个人回到客厅，一个小时后，梁致文才吞吞吐吐的交代完了前因后果。莫璃又惊讶又好笑地望着他。“你是说，你要离婚？”

　　“蕾蕾，你怪我吧！要不是他们逼我，我根本不会出此下策。”

　　她怎么会怪他？她甚至想要好好感谢他——感谢他的自尊心，感谢他的胆小怕事。

　　她为此殚精竭虑好几个星期，甚至找了征信社来调查他出轨的证据。想不到那边的结果还没出来，他自己倒先提出离婚了。

　　双方没有异议，离婚手续办的十分迅速且顺利，梁致文出于对下一段婚姻的不详直觉，以及日后仍和前妻保持某些关系的期待，大方地将大半家产分给了莫璃。

　　现在这所带院子的居所是他们从别人手里租来的。本来梁致文两年前升迁后，打算先攒一阵钱，再贷款在好一点的地段买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可惜这个计划尚未实施就被离婚打乱了。莫璃放弃了大部分不易搬运的资产，让梁致文全部折现转到了自己的账户上。

　　装满了夏初蕾个人物品几个行李箱被小心地放进后备箱，车门“嘭”的一声关上，隔绝了车外的热浪。

　　车子启动了，夏初蕾生活了六年的郊区小院渐行渐远。车内很安静，小方无声地开着车，过了一会儿，莫璃身边传来一声抽泣。

　　“大嫂，”梁致秀擦掉眼泪，“对不起，我不知道大哥他……”

　　这次搬家梁致文没有出面，倒是委托了自己妹妹和妹婿前来帮忙。

　　莫璃从随身小包里找出手绢递给致秀，“别哭了，这件事本来也与你无关。”

　　梁致秀和夏初蕾曾是大学校友，两人一个在历史系一个在哲学系。当初夏初蕾和梁致文、梁致中还是通过她牵线认识的。往日的同学之谊，再加上之后的姻亲关系，使得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你哥哥说爸妈住院了，他们现在好些了吗？”

　　云怀雁的家人冲到梁家的当天晚上，梁家父母就被气得住进了医院。梁父还好些，梁母又是打针又是吃药，一家人在医院里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凌晨时分才安定下来。

　　“她好多了，”梁致秀的声音里还带着哽咽，“大夫说她平时血压就有些高，这次情绪太激动，所以才一下没控制住。”

　　“妈在医院输了两天液，又有我们在旁边照顾，已经没事了。”开车的小方忽然说，他从后视镜里看向莫璃，“放心吧。”

　　小方全名方正涛，供职于夏寒山的医院。他既是夏寒山的得意门生，又娶了梁致文的妹妹，医院上下谈起院长和夏初蕾的八卦时对他都多有避讳，很多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而在此前，他一直以为致文和初蕾感情还不错。

　　方正涛从后视镜上收回视线，印象中的梁致文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比一母同生的梁致中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番样子。

　　回想起刚由夏院长介绍认识夏初蕾时她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再对比她当下的沉默寡言，方正涛觉得，也许两个人离婚并非坏事。只是想起云家那几个人，他又没来由的头疼。

　　汽车在夏家的别墅门前停了下来，三个人先后下了车。行李一件件卸下，家里的佣人已经迎了出来。

　　“小姐回来了？”

　　行李一件件拎入客厅，紧接着，林念苹出现在了通往二层的楼梯上。

　　“蕾蕾？”她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三个人，又看了看地上的行李箱，“你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