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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一颗红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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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一颗红豆(1)——夏初蕾
莫璃在灰姑娘的世界中停留的时间意外的漫长,然而于她来说,却又格外短暂。五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月照青锋毫无意外地摘取了公会排行榜第一的桂冠,而他们四个人也并没有像外界所希望的那样,在鼎盛时期因为利益纠纷而分崩离析。
然而这一切止于一个格外普通的日子。那天,莫璃像平时一样下线休息。透明的墙壁外面是一派沉寂的阴雨天。大团的云朵互相推挤着飘浮在她的头顶上,浸润着苍穹之下的世界。
雨水无声地从墙壁外滑落,下一刻,她便离开了那个让她无比留恋的地方。
更深夜静。床头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缓慢升上来,占据了她满是困惑的头脑。夏初蕾那泛着狗血味的惨淡人生,不容拒绝地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莫璃现在所处的时空里,夏初蕾和梁致文已经结婚六年,致文当初为救夏初蕾而落下的腿疾经过几年治疗仍然毫无起色。不过生活并不总是充满坎坷。两年前,致文成功从助教升任教授,职位的变迁为梁家带来了喜悦。夏初蕾原本在一家贸易公司做文员,致文升职后顺势辞职回家,安心照顾腿脚不便的丈夫。
可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新婚的甜蜜早已远去,只剩下一地无法捡取的凌乱。
几分钟后,莫璃颓然地闭了闭眼睛。双眼酸胀干涩,因睡眠不足而引发的头疼在太阳穴深处肆虐着。
她叹了口气,起身走进盥洗。
刺眼地灯光让莫璃不适地眯起了双眼,过了半分钟,她才看清自己在镜子里的摸样。六年前的夏初蕾是青春张扬的,然而现在的她,面色苍白,双眼红肿,长发胡乱地纠结在一起,浑身上下写满了憔悴可怜。
“真是一地鸡毛。”莫璃用冷水洗了把脸,稍稍缓解了头痛,才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如果只是感情被时间冲淡,倒也还不至于让夏初蕾如此颓丧。
三个月前,夏初蕾收拾房间时,在梁致文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封藏起来的情书,落款的名字是他的某位女学生。追问之下,梁致文坦然承认出轨,但同时又说绝不会因此而放弃家庭。
梁父因初蕾婚后多年无子,早有怨言,对儿子连假装指责都不愿意,只是一味责怪初蕾没有照顾好丈夫。梁母态度稍好,但也只是劝初蕾要更加温柔体贴,以唤回致文的心。而压倒初蕾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她的亲生父亲夏寒山贡献的。
夏寒山早在八年前包养了水源路的外室之后,生活简直春风得意。发妻林念苹漂亮大方,杜慕裳小意温柔,连初蕾都只是在一开始闹过一场之后就不再干涉。没过多久杜慕裳产下儿子再雷,他的心便更加偏向外室这边。
梁致文出轨女学生的事捅到夏寒山面前时,他先是发了一场脾气。但杜慕裳一番劝解下来,他又觉得初蕾小题大做,转头责怪起女儿来。
夏初蕾不傻,前几天还大发雷霆父亲突然换了个态度,她怎么能不明白是谁在捣鬼?这些年杜慕裳和母亲之间的纠葛,她都看在眼里。林念苹的退让没有让夏寒山生出多少愧疚,反而在杜慕裳的挑唆下更加偏心水源路,就连杜慕裳和前夫所生的杜雨婷都跟着沾了光。而林念苹吃了多少苦头,生了多少气,一个人掉了多少眼泪,夏寒山根本不闻不问。
记忆逐渐被一波一波涌上来的困倦所取代,睡意从黑夜中袭来,夏初蕾的记忆逐渐模糊成一团纷乱的影子。没过多久,莫璃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她是被人叫醒的。
莫璃盯着梁致文英俊的脸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在叫她起床。
“起来吧,”他说,“我妈说好今天过来,你别起太晚。我该走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了。拐杖的声音“笃笃”远去,过了一会儿,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莫璃看了眼时钟,还不到七点,也就是说,她只睡了三个小时。眼皮仍然沉重,她翻了个身,顺从身体的意愿,再次陷入睡眠。
九点多的时候,梁母拿着儿子给的钥匙进了门,她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客房,见埋在被子里的儿媳仍在呼呼大睡,不满地摇了摇头。
对夏初蕾这个儿媳,她原本是满意的。人漂亮,又有学历。她爸爸还开了家蛮有规模的私人医院,虽然家庭环境复杂了些,可说到底也是他们梁家高攀了。所以几年前夏初蕾先和二儿子致中恋爱,之后又转投大儿子致文,她和丈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反而初蕾一毕业,就催着致文和她结了婚。
可是这几年来,夏寒山逐渐偏重外室,初蕾的地位一落千丈。倒是杜慕裳和前夫所生的雨婷占了上风。好在她家致中是个有福的,早在九年前刚认识雨婷没多久就结了婚,现在他们两个的孩子都已经满地跑了。
想到孩子,又是梁母心头一大遗憾。她走到床边,理了理儿媳的头发。不出所料,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
莫璃迷茫地望着面前的妇人。
“醒了?”梁母满面慈祥地微笑道,“我来早了。这才……”她看了看床头的时钟,“才九点二十,打扰你休息了。”
莫璃含糊地“嗯”了一声,梁母轻叹了一声,说:“你要不要先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
一捧凉水泼在脸上,莫璃的头脑清醒了些许。梁致文外遇的事已经闹了两、三个月,初蕾失去父亲这个依仗,正是最脆弱无助的时刻。结合梁致文的态度,夏初蕾的婆婆此行应该是来调解的。
果然。莫璃做早餐的时候,梁母就忍不住开了口:“致文早上起晚了吧?没有吃饭就去上班了?我来的时候锅灶都是凉的。”
之前吵得再怎么凶,初蕾也不会让丈夫饿着肚子去上班。他的腿伤是为了救她而留下的,她对此一直充满愧疚。
然而莫璃才没有心情理会这种情绪。最近几个月的事让夏初蕾身心俱疲,她穿来之前,夏初蕾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合眼了,身体几乎已经熬到了极限。
从昨晚到现在,她也才睡了五个小时。
见儿媳不说话,梁母以为切中要害,再次叹了一声,“致文这个孩子,从小就心思重。这次确实是他不对,这几天他一直跟我说他错了。只是怕你不肯听他解释,才一直忍着没找你谈。我猜,他昨晚大概又没睡好……”
莫璃在梁母的絮絮叨叨中把早饭端到餐厅,两人相对而坐。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梁母看着儿媳妇放到自己眼前的那一份早餐,心里暗暗点了点头——虽然她明确说过自己是吃过饭才来的,可儿媳仍然不忘照顾自己。可见她对致文、对自己,乃至对整个梁家,还是有着感情的。
“你呀……”梁母感慨地望着儿媳。夏初蕾无疑是美丽的,随意束起的长发和略微红肿的双眼,更为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之前她还觉得这个儿媳性格过于张扬了,经此一事,看着倒是磨平了些。
当然,如果她再温柔识大体些就更好了。
“我今天来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梁妈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和蔼,“致文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教授,长得又好,肯定会招女孩子喜欢。他背着你和别的女孩子搅到一起,的确不对,可说句你不爱听的,男人呢,总是在有了孩子之后才生出责任感的。你看,我们家致中以前是个多淘气的孩子啊,从小到大我和他爸爸没少替他操心。可有了儿女之后,不是也收了心好好和雨婷过日子了么?”
莫璃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初蕾的婆婆。
梁致中在建筑工地上班,收入不高,雨婷又没有工作,平时的生活开支全靠杜慕裳接济。杜慕裳心疼女儿,甚至出钱雇了短工替他们整理家务。至于“有责任心”的梁致中,则因为嫌家里的两个小孩太吵,十天里总有五、六天住在宿舍,连家都不回。
梁母满面温柔地望着她,显然是真心实意地把梁致中当成了正面教材。莫璃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继续吃她的早饭。
儿媳一声不吭,梁母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要放在以前,初蕾早就跳起来反驳了。看起来夏寒山的态度,终于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活了五、六十年,梁妈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女人嘛,年过三十还能有什么奔头?致文犯的又不是什么大错,退一步也就过去了,哪里就至于离婚?初蕾的亲生母亲不是也和夏寒山的外室睦相处了近十年吗?何况致文大约也就是图外面的女孩子新鲜,要不了多久还是得回这个家的。
眼看此行的目的已经成功了七八分,梁母决定再接再厉。“说句真心话,那个女孩子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她长得没你漂亮,性格没你好,家里条件也不如你。样样都不足,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致文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肯定不会为了这种女孩而抛弃你。再说了,他要真敢这么做,我第一个不同意。我眼里的梁家大儿媳,除了你之外,再容不下别人!”
梁母此行费尽口舌,中心思想无非两个:一,不同意儿子儿媳离婚;二,催他们赶紧生个孩子出来。
莫璃因为缺少睡眠,态度十分冷淡。然而对于梁母来说,只要没遭到反驳,就等于调解成功了。
梁母满意而归,兴冲冲地给正在上班的儿子打了电话。而梁致文当天晚上回到家里之后,面对的却是另外一种状况。
离婚协议书被端端正正地推到了他的面前,莫璃神色淡然:“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梁致文惊疑不定地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桌面上那张写了字的纸,“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想再忍下去了。你喜欢那个女孩,我不拦你。我想要离婚,希望你也不要拦我。”
“我不同意!”梁致文烦躁地大喊:“三个月前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是不会离婚的!我简直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怀雁威胁你的地位,还是怕我突然改变主意?”
如此荒诞的情形还真是少见,莫璃安静地听着他大吼大叫。梁致文却不觉得哪里不对,吼过叫过,他摸出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放缓了语气:“还记不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说过的话?你说……如果几十年后,我又有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爱人,你愿意把她当做闺中知己对待。”
哦……夏初蕾的确说过这句话。那个时候他们尚在蜜月,脑子糊涂些也是情有可原。
“那么,”莫璃终于开口,“你也应该知道,杜慕裳现在恨不能对我母亲取而代之。”
梁致文自然是知道的,可那又什么关系?杜慕裳心机深重,不代表云怀雁也一样。何况不论是社会地位还是阅历,他在情人面前都是中占据主动的那一方。
至于妻子么……当然,他可以忍一时之气,骗她说他们早已分开,可这三个月来初蕾不知道说过多少刺伤他自尊心的话。他才不愿意服软认输,哪怕是口头上也不愿意。
何况现在连岳父都摆明了态度,不支持他们离婚。至于岳母么——她和初蕾一样是个家庭主妇,根本无足轻重。
“蕾蕾,不要闹。”他吐出一口烟雾,看向莫璃的眼睛里忽然带上了几分怜惜,“你不知道离了婚的女人在这个社会上有多辛苦。你现在是我的太太,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好好对待你。可出了这个家门,谁还敢这么承诺?你看看新闻社会上那些离了婚的女人,过得好的有几个?你一直是最聪明的,不会连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都想不明白,对吗?”
七十年代末期的台湾风气还不算十分开放,所以梁致文的这段话也不完全是狗屁不通。只不过事实也不像他所说的那么耸人听闻就是了。当然,如果是没什么阅历的女人,听到这番哄骗还是有可能松动。可惜,莫璃没那么好骗。
她冷冷地注视着梁致文,然而对方却没有看她。
梁致文掐灭了烟,“你以前也不是没工作过,每个月辛辛苦苦也才挣那么点钱。如果不是有我的薪水支撑,不论如何也不可能熬到今天,是不是?好了。”他怜悯地望着她,抬手想要替她绾起耳边的碎发,却被莫璃闪了个空。
梁致文顿了顿,失落地放下手,“这些天你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直到客房的门关上,梁致文都坐在客厅里抽烟。如果是以往,初蕾看见他这副沮丧的样子,一定会忍不住跑上来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可这次竟然无动于衷。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大吵大闹,所以还是有转圜余地的。他知道,妻子现在需要静一静。而他能做的,只是不要逼她。
梁致文很确定自己的劝解能够获得成功。夏初蕾漂亮开朗,为人单纯,社会经验少的可怜,连当初的文员工作都是夏寒山帮她找的。而现如今连岳父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表明态度,站在了他这一边。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明白只有继续维持婚姻,才是最好的结果。
想起岳家的社会地位,梁致文不禁勾唇一笑。夏家家境优渥,岳丈的私人医院规模不小,相比起来,他和初蕾有没有孩子倒是次要的了。
至于云怀雁么……说到底,除了年轻热情之外,各方面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她身上再次找到了热恋的感觉,这就足够了。
梁致文在客厅里想了很多,莫璃却没他那么复杂。
婚是一定要离的。既然现在做主的人是她,那么她就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