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27、傲慢与偏见（7）

　　第二十七章傲慢与偏见（7）——伊丽莎白·达西

　　贝蒂·塔特尔夫人是个精明务实的女人，她今年才二十四岁，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规划。只不过这个规划概括起来，还没有超出这个时代那些空有绅士之女身份，却没有与身份相匹配的财产的年轻女士们对未来最为美好的憧憬。

　　贝内特太太自己曾经怀着这种美好的憧憬嫁给了丈夫，又在女儿成年后，怀着同样的憧憬把她们一个个嫁给了收入体面的绅士们。如果她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和塔特尔夫人聊一聊，两人倒很可能会成为知己。

　　塔特尔夫人的第一次婚姻无疑是失败的，究其根源是她看走了眼，把一个年收入不到一千镑的男人误认为家有恒产，且对自己的财产拥有一定自主权的绅士。

　　婚后还没出蜜月，现实就把她打翻在地。经过艰苦卓绝的争吵和谈判，她才终于得以带着嫁妆回了娘家。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才回来没多久，她就经由彭伯利认识了两位单身的高级军官。

　　从性格和社会地位方面考虑，贝蒂更倾向于拥有贵族血统的菲茨威廉，但从彭伯利搭车去镇上的短短一个来回，她已经在他那里碰了壁。退而求其次，艾伯特·布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几分钟后，她就发现布朗上校不是个懂风情的人。她说话故意说一半留一半，逗引他追问。可他不是含笑等她自己继续说下去，就是一句话替她做个总结，让她接话都不好接。于是她只好转头去奉承彭伯利的女主人。

　　莫璃隔着上校和她应付了几句，贝蒂很快又找到了一个话题。“达西夫人，菲茨威廉准将说他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认识您了，我想布朗上校总不会也是那个时候和您相识的吧。”

　　“我们是在那之前认识的，”莫璃说，“民兵团在梅里顿驻扎的时候，上校去我家吃过几次便饭，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一个月后就会结识他的朋友。”

　　梅里顿发生的故事被简述了一遍，虽然在这个世界中，艾伯特·布朗不曾追求过贝内特家的女儿，但仍然被热情好客的贝内特太太奉为过朗伯恩的座上宾。

　　“多神奇的缘分！”贝蒂感慨，“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遇到的人，和你之前认识的人之间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么说来，达西夫人和上校也算是多年的朋友啦？”

　　布朗上校解释说两人之前的交往其实并不算多，然而这句话被贝蒂当做谦虚之辞忽略过去了。她开始热情的邀请达西夫人来形容一下上校的性格，因为她对上校这种性格稳健的人十分感兴趣，而要了解一个人，最好先听听他朋友的意见。

　　莫璃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者冲她笑了笑，委婉地又催促了一遍。

　　贝蒂的意图很明显。莫璃看了眼上校，然后想了想，公正而真诚地赞扬了她的朋友。

　　上校谦逊地笑了笑：“您过誉了，为了避免误会，我得向塔特尔夫人澄清一下。我并没有达西夫人所赞扬的那么十全十美，首先，很多朋友都认为我在某些事情上过于严肃。”

　　“严肃！”贝蒂惊讶的嚷道，“我看不出严肃为什么要算作一项缺点，我倒觉得，很多人在重要的事情上变现得太过敷衍了。”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某些陈年旧事，然后语气和婉地继续道，“您认为严肃是您的第一项缺点，这我要先存个疑——接下来呢？啊，我们已经走到这儿了，我诚挚地邀请你们进来坐一会儿，我父亲一定会感到万分荣幸的。”

　　哈里斯府近在眼前，上校和莫璃婉拒了贝蒂的邀请，莉迪亚惦记着跟着马车运回去的几顶夏帽，也急着回彭伯利去。塔特尔夫人只好遗憾地和几位身份贵重的朋友道了别。直到他们走出去很远，她仍然恋恋不舍地站在原地向他们挥手。

　　“塔特尔夫人可不简单。”这次出行回来，菲茨威廉私下对布朗上校说，“我让她碰了钉子，她下一秒就把目标转向了你。”

　　上校不以为意，他当然知道贝蒂的心思，但他还没把这个把算计写在脸上的女人放在眼里。

　　“好吧，你当然不会落入她的圈套。”菲茨威廉说，“不过我还是得劝劝你。艾伯特，哪怕最糟糕的婚姻也有可取之处。起码它会给你带来孩子。”

　　“正是因为它会带来孩子，所以我在这件事上才不得不慎重——糟糕的父母给孩子带来的灾难是毁灭性的。而这些孩子长大之后，会把灾难还给自己的父母。如果我要结婚生子，那么我为孩子能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在他们出生后尽力做一个合格的父亲；第二，在那之前为他们挑选一个合格的母亲。”

　　菲茨威廉无奈地笑了，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艾伯特·布朗就严肃得像是坐在礼拜日的教堂里。

　　“在我眼里，几乎没有女人不适合做母亲。而你所向往的那种女人根本不可能存在。”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她是存在的。”一抹优雅地倩影悄然浮现在上校眼前，他一僵，转身走向壁炉，仿佛忽然间被上面挂着的画像吸引住了。任凭菲茨威廉如何追问，也不肯透露自己心目中的那名女性究竟姓甚名谁。

　　※※※

　　第二天午后，莫璃在梳妆室里换完常服，正选首饰时，达西忽然走了进来。

　　“日安。”达西像是没想到屋里有这么多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莫璃惊讶地瞪着他，半天才回了一句日安——他不是应该正在和自己冷战吗？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间过来找她？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上的衣裙——很整齐——然后紧张地看向门口的达西。

　　女仆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十分有眼色地鱼贯而出。大门轻轻关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莫璃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达西没动，“我是来还书的。”他举起手里的《诺桑觉寺》，走过去放在了梳妆台上。

　　莫璃道了句谢，垂下双眼。

　　地板倒映着外面的天空。天阴得厉害，贝内特太太昨天早餐时做出的预言，终于要在今天应验了。

　　“书不错。”

　　达西说完这句话之后，室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有那么一会儿，莫璃怀疑他已经走了，可抬起头才发现他正望着她，浅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懊悔，甚至还有……委屈？

　　“你为什么没给我写信？”达西忽然问，“我知道，我们的确应该等双方冷静下来之后再沟通，但我那个时候仍然希望能收到你寄来的信。写什么都行。”

　　他向她走了几步。

　　“我以为你还在生气。”莫璃侧身，“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达西停下了。“车驶出德比郡的时候，我的火气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只是出于愚蠢的想法才没掉头回来。”他顿了顿，片刻后才开口，“我在赌气。”

　　“赌气？”

　　达西没有接话。他一只手按在梳妆椅的椅背上，下意识地刮着上面的漆面。

　　“巴思的事我很抱歉，我不应该因为威克姆的事对你发火。管家后来跟我说，回到彭伯利后你立即停止了对莉迪亚的资助。”所以她才会被威克姆赶出来，投奔彭伯利府上。

　　莫璃看着自己的影子，窗外的乌云笼罩其上。她不是伊丽莎白，达西的感情只会让她感到窘迫。

　　“在上舞厅遇到威克姆前，”她艰难地替伊丽莎白解释，“我并不知道他正在给人做情夫。莉迪亚瞒得很紧。”

　　“我知道。”

　　室内再次陷入沉寂。莫璃垂着头，不敢看对面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脸色因为忐忑困窘而发红，可这在达西眼里会是怎样一种效果呢？

　　“我想——”达西的话被打断了，贝内特太太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

　　“莉琪，衣服送到了，你——哦！对不起，达西！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你们在说什么吗？是的，你们肯定有话要说，我很抱歉，我这就出去。我只是来跟莉琪说一声，仆人告诉我从伦敦订的衣服送到了，我刚才正好在旁边的房间，就想过来顺便叫你一起下去。不过既然你们有话要说，我就先下去了。”

　　“不用了，我们已经说完了。”达西对贝内特太太点点头，绕过她急匆匆走开了。

　　贝内特太太讶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很快就喜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看他跑开的样子，多像一个痴情的小伙子啊。亲爱的莉琪，”贝内特太太无比欣慰地走过去抱了抱女儿，“看看你，多么漂亮，多么娇艳！我就知道他一从拉姆斯盖特回来，马上就会重新爱上你。”

　　莫璃对贝内特太太的喜悦很难感同身受。她想到了楚濂，想到了费云帆，想到了那个被她救起之后送回陆地上的王子。她宁可达西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这样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他推开，不必担心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让这具身体的主人陷入无所适从的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