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24、傲慢与偏见（4）

　　第二十四章傲慢与偏见（4）——伊丽莎白·达西

　　声音消失了，一瞬间，她似乎又成了玛丽·贝内特。艾伯特背对着阳光，灰蓝色的眼睛友好而专注地望着她。

　　“我们好像见过，”贝内特太太突然说，她仔细端详着艾伯特，“我记得那是在……啊，我想起来了。你一定是几年前驻扎在梅里顿的某郡民兵团的军官，曾陪我的女儿们从梅里顿回家，后来还在朗伯恩吃过便饭。”

　　“确实如此，”上校答道，“您的记忆力真好，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和您的女儿们。”

　　贝内特太太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对穿制服的军官们总是过目不忘。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要说应酬交际，没有比贝内特太太和莉迪亚更能乐在其中的人了，宾客介绍完毕，众人移步客厅，她们很快就同两位客人热络起来。

　　两位客居的女士自愿承担起女主人的职责，让莫璃松了一口气。即便如此，她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偶尔搭上几句话。

　　布朗上校到访带来的冲击很快在友好的氛围中消散了。她现在是彭伯利的女主人，而他是初次到访的客人。没有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爱慕，也不必回答令人难堪问题。

　　多么讨喜的人生。

　　两位客人正在贝内特太太和莉迪亚的热情“逼迫”下，对旅程进行详尽的描述。达西从进门之后一直观察她，她终于忍不住转头，视线恰好与之相交。达西似乎有些意外，随即转向正在说话的菲茨威廉，仿佛之前长时间的注视，只是由于对无聊的话题感到乏味而盯着自己的妻子发了一会儿呆。

　　现在轮到她观察他了。达西的五官很立体。高眉骨，深眼窝，睫毛长而浓密，浅色的眼睛在望向某人时，会给人一种冷静而专注的感觉。而在伊丽莎白的记忆中，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中也曾经有过令人温暖的神色。

　　关于旅行的话题还在继续。难为两位先生在面对贝内特太太和莉迪亚近乎胡搅蛮缠的盘问时，始终保持着良好的风度。菲茨威廉自然活泼，布朗上校稳重可亲。话题维持在令人愉快的范围内，没人提起此次旅行女主人和两位女客缺席的原因。

　　“旅途劳顿，两位客人一定累了。”交谈告一段落，莫璃适时微笑道，“达西也一路风尘，需要更衣。妈妈，不如先让几位先生先去休息一下，晚宴的时候再继续？”

　　“哦，当然，我正要这么说。”贝内特太太通情达理地点点头，转向菲茨威廉准将，“雷诺兹太太准备了上好的小牛排，届时两位先生一定会喜欢。”

　　五天的缓冲时间太短了。先生们离开客厅时，莫璃望着达西的背影想。不论再过多久，她都适应不了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丈夫。

　　这天的晚宴没有另外宴请其他客人，这是达西特别要求的，在结束历时一个多月的旅行之后，他希望先享受一下安静的居家时光。

　　晚宴及其之后的娱乐时间，气氛都很安静和悦。孩子们吃完饭就被管家和家庭教师带去儿童娱乐室了。贝内特太太和莉迪亚的言谈举止十分收敛，达西此次离家时雷厉风行的做法，显然在她们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晚间，莫璃身着长至脚踝的睡衣，独自站在卧室的敞开的窗前。夜色已经袭来，远处的森林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大厦脚下的草坪在灯光的余晕中显露出朦胧的影子。过了一会儿，隔壁房间的门响了一声，达西和两位客人结束了谈话回到卧室。半小时后，仆人在走廊上走动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一切归于沉寂。

　　月亮升起来了。

　　男主人回到彭伯利之后的日子，居然比他带着孩子们外出“消夏”时还要平静，这多少有些出乎莫璃的预料。贝内特太太不再大嚷大叫，一会儿担心小乔治的未来，一会儿忧心二女儿的美貌。莉迪亚也不再没完没了的谈论衣服首饰、夏季舞会，以及那些恭维她的女伴，和在舞会上与她调笑的男人们。就连达西，在从管家那里获知女主人在他离家的这段时间里，每天带着小乔治在藏书室里上课、在附近的森林里散步钓鱼、甚至借用女儿的小马教乔治骑术，也没有激起一丝半点的情绪——起码表面上没有。

　　男主人回来了，但是夏日的社交活动并未如期展开，两位寄居的女士无意为了招待达西的客人放弃自己的娱乐。达西显然也不愿因为自己突然归来扰乱她们的合法消遣。轻便马车仍然由两位太太随意使用，至于莫璃，她宁可待在彭伯利面对达西，也不愿跟贝内特太太以及莉迪亚看重的几户人家交朋友。

　　这天午后，轻便马车再次消失在彭伯利的大道上，车轮碾过石子路的辚辚声渐渐远去，即便不看向窗外，莫璃也想象得出马车离开时扬起又渐渐消失的小股烟尘。

　　达西回来4天，仿佛过了4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竟然允许乔治继续跟随家庭教师学习。莫璃成功卸任，回到无所事事的状态。当然，作为一位受到尊重的、上流社会的夫人，身上也担负着一些无法免除的责任，但为那些责任所必须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远不能让一个无法摆脱自己思想的人得到哪怕只是暂时的休息。

　　速写本拿起来了，然后又被放下。彭伯利很美，但当男主人带着客人们在周围欣赏景色的时候，显然不适合待在外面写生。能做的只有写信，然而每当拿起笔，身为玛丽那一世的回忆就会悄然浮现。她常常发现自己拿着笔，对着写了两三行的信纸发呆，而纸面上总是绽放着一两朵不知洇开了多久的墨渍。

　　“亲爱的，菲茨威廉希望听听你的意见。”达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茫然的望着他。

　　他重复了一遍，她仍然一派茫然。

　　“我们正在谈论艾伯特的择偶观。”菲茨威廉准将说，“我认为他挑剔过头了，很少有女性能达到他的标准。”

　　“而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既然事关终身幸福，自然要找一位情投意合的女性。”布朗上校说。

　　菲茨威廉摇摇头：“是的。除非对方理性、聪明、有判断力，与你趣味相投，否则你不会考虑结婚。但请恕我直言，一个普遍的观点是：理性和判断力是男人的特质，而女人更为感性。我无意冒犯，”他微笑着转向莫璃，“但多数太太和小姐们甚至分不清2英里和4英里有什么区别。当然，我并不是说女士们一无是处，几乎所有女士在鉴赏力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我所认识的每一位小姐和太太都多才多艺，刺绣、绘画、音乐，乃至室内家具的布置，每一项与审美有关的事都是你们所擅长的。而理性与判断力，需要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基于此上的富有逻辑性的推断，以及在人情世故方面的历练，而这些正是女士们所普遍欠缺的。”

　　“我只同意你最后一句话。”布朗上校不以为然，“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是因为人们并不鼓励女士们进行理性思考，也不鼓励女士们拥有判断力。据我这些年的观察，人很容易受到周围舆论的影响，在一个所有人都断言某类人不具备某种特质的环境里，这类人就会真的相信自己确实不具备这种特质，进而早早放弃这方面的努力。很少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去验证早有结论的事，哪怕这个结论十分荒谬。”

　　“就是这样，”菲茨威廉无奈道：“我既无法说服他，他也无法说服我。”

　　莫璃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在布朗上校身上停留了一下，转向达西，“既然是男士们的讨论，理应听听男主人的意见。”

　　“艾伯特几乎快要说服我了，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再做结论。”

　　“狡猾。”菲茨威廉揶揄，然后转向莫璃，“所以现在请达西夫人投出至关重要的一票。”

　　莫璃一笑，“恐怕我不能。如果你的观点成立，那么我对你的支持恰恰等于反对。”

　　三人怔了一下，达西率先大笑出声，布朗上校灰蓝色的眼睛里除了笑意之外溢满了赞赏，菲茨威廉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摇摇头，然后毫不介怀地哈哈大笑。

　　“我要站在艾伯特一边了。”过了一会儿，达西敛住笑意说。

　　菲茨威廉笑道：“我的确小看了女人的推理和判断能力。感谢你，亲爱的夫人，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莫璃温和而不失优雅地客气几句，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正在写给夏洛特的信上。然而字迹在纸上跳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一个谜解开了。她看着信纸想。“理性、聪明、有判断力”，她在上一个世界对威克姆的态度，让艾伯特·布朗以为她正是他所心仪的那种女性。

　　假如她像书中人物一样，对威克姆的过往一无所知，那么，她会被他的魅力所迷惑吗？

　　她摇摇头，这种问题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