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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傲慢与偏见(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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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傲慢与偏见(10)
民兵团终于走了,莉迪亚不依不饶地哭闹了几天,在遭到贝内特先生的严厉警告之后总算安静下来,只是不论何时都板着一张脸,任贝内特太太怎样安抚都不管用。
基蒂倒是很快和莉迪亚恢复了友谊,她们现在有着同样的哀愁——谁都没能跟着部队去布赖顿。一想到海边上那林立的帐篷,身姿挺拔的红制服们,和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舞会、宴请,她们的心都要碎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六月中旬,到城里过冬的人家都回来了,人们换上了鲜艳的夏服,梅里顿的女帽店里也添加了新款式,莉迪亚和基蒂终于找到了乐趣,从梅里顿回来也不再掉眼泪了。
只要别招惹莉迪亚和基蒂,在朗伯恩保守秘密还是很容易的。布朗中校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跟着部队走了,让察觉了中校感情的伊丽莎白和简感觉很奇怪,但莫璃不愿意说,她们也没穷追不舍的追问。
七月间,伊丽莎白跟着加德纳夫妇去旅行了。朗伯恩少了一位年轻小姐,添了四个姓加德纳的孩子。这四个六到十二岁的小朋友获得了贝内特太太和简的疼爱。贝内特太太负责他们的吃穿起居,简负责为他们念书,陪他们画画。照顾他们,关爱他们。
莫璃对小孩子谈不上喜欢,但也绝不讨厌。简一个人照顾四个活泼好动的小朋友(其中两个格外淘气),难免力不从心,莫璃时常帮她。
对于莉迪亚和基蒂来说,家里有没有小客人都一样。她们照样每天往梅丽顿跑,有时菲利普斯姨妈心情好,留她们吃下午茶,则会待上大半天。这天,她们又一大早就跑到梅丽顿去了,直到下午还没回来。日渐西落,最先感到异常的是简。
“已经六点了,她们该回来了。姨妈要是想留她们吃晚饭,早该打发仆人来说了。”简转向女管家,“希尔太太,你看到姨妈家的男仆了吗?”
希尔太太说她没看见。
“别担心,”贝内特太太插话,“也许萨曼莎①忘记了,说不定再过一刻钟他们家的男仆就从大路上走过来了。今天下午下了一场雨,从梅丽顿出来有一段路不太好走。”
莫璃走到窗边,“那场雨只下了十分钟,地面早干了。”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花园外的路面,问道:“莉迪亚在跟军营里的人通信?”
贝内特太太毫不在意,“是啊,跟福斯特太太。可怜的莉迪亚,因为去不成布赖顿,只能跟上校太太通通信缓解忧伤。民兵团走了之后她整整哭了三天,你们爸爸居然装作没看见。她该多痛苦啊!”
事情不妙。莫璃转身面对简,“最好让爸爸派个人去姨妈家问一问。也许她们不在姨妈家,而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不便,说不定可以迎接一下。”
贝内特太太认为这是小题大做。简觉得有必要,不过她刚从座位上站起身,大门便响了,基蒂一个人回来了。
“莉迪亚呢?”莫璃率先问。
“姨妈留她住一晚。”基蒂神色慌张,满脸通红,压根不敢看自己的家人。
莫璃盯着她,“我看最好让爸爸派个仆人去确认一下。”
基蒂慌里慌张地大叫:“别去!姨妈感冒了,不想接待客人。”
说谎的迹象太明显了,莫璃又盘问了几句,基蒂就绷不住大哭起来。贝内特先生给叫来了,加德纳家的孩子让希尔太太领到了其他的房间。经过审问,基蒂抽抽噎噎地说,早上她们到了梅丽顿,莉迪亚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有个小男孩儿给她捎来一张仓促写就的纸条。
纸条掏出来了,贝内特先生拿过来看了一眼,塞给了简。
简看了看,脸色变得惨白,颤声念道:
“亲爱的基蒂:
“你肯定想不到我现在在哪里,一想到你得知这条消息之后的惊奇样子,我就忍不住想要发笑。我现在已经跟亲爱的威克姆在前往苏格兰的路上了。哦!他不让我说,但既然已经写了,也没必要划掉了,反正你们早晚都要知道。等我到了那边给朗伯恩写信,署名‘莉迪亚·威克姆’,准保让她们也吓一跳。在那之前,你要替我保守秘密。今天别太早回家,最好等到下午四点以后,假装在菲利普斯姨妈家吃完下午茶再回去。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想想看,妈妈听说我马上就要结婚的样子该多么激动,多么有趣啊!我真等不及了!
“爱你的
“ 莉迪亚”
贝内特太太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死死盯着念信的简,她的脸苍白若死,嘴唇开开合合,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声音。但她什么也没说出来,就那么直挺挺地昏倒在了沙发上。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几分钟后她便醒过来了。紧接着,她开始一刻不停地哭叫和怒骂。她骂基蒂,骂菲利普斯太太,骂威克姆,骂其他几个女儿,甚至骂贝内特先生,唯独不骂莉迪亚。
贝内特先生当机立断,硬是让人把她架起来送回了二楼的卧房,嘱咐过简照看她好之后,转身走下楼梯。
“爸爸,”莫璃追了出去,“您要去哪儿?”
“给福斯特上校写信,然后去梅丽顿。你有什么要说的?”
“他们不可能去苏格兰。”
贝内特先生挑眉看她。
“那儿太远了,不合常理。”
“还有吗?”
莫璃摇摇头,贝内特先生又看她一眼,下楼径直进了书房。
她靠在楼梯扶手上——人算不如天算,很多事情是不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在她看见莉迪亚往布赖顿寄信的时候,就该想到很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是至多半个月,威克姆就会被达西找到,然后他会看在钱的份儿上答应和莉迪亚结婚。
贝内特先生去了一趟梅丽顿,往布赖顿的民兵团发了一封快信。回来后,他对女眷们说,根据他打听到的消息来看,莉迪亚很可能跟威克姆去了伦敦。
“伦敦!”贝内特太太尖叫,“他们一定是从那里转往海港,再前往苏格兰。我可怜的莉迪亚,她从没坐过船。身上没有钱,也没带替换衣物,海上风浪那么大,她一定会把自己淋得透湿,然后病得奄奄一息!威克姆一定会抛下她,自己离开。天哪!光是想想我都受不了。快去港口拦住他们呀!”
简极力劝解,说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港口,但贝内特太太无论如何就是不听。莫璃道:“去苏格兰的旅程太远了,花费又大。他们很可能在伦敦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贝内特太太才不信这套,她的脑海中充满了各种各样可怕的幻想,一有机会逮到人就滔滔不绝地诉说。为了避免走漏消息,希尔太太被派去专门照顾她。几个小加德纳由简和莫璃照料。
第二天下午,福斯特上校和布朗中校抵达了朗伯恩。布朗中校的出现,完全出乎贝内特一家的意料。中校解释说,虽然他不是威克姆的直属长官,但对威克姆的过去多少知道一点,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根据两人在军营里了解的情况来看,威克姆是因为在福斯特太太那里看到了莉迪亚的来信,才起意私下联系莉迪亚。
“威克姆可能是存心引诱她。”福斯特上校说,“据丹尼说,威克姆和莉迪亚的通信已经维持了一将近个月。不过他不是为了带走莉迪亚而离开军营的。因为丹尼还露出消息说,早在威克姆离开梅丽顿的时候就已经背了一身债,后来在布赖顿又欠下一笔。两笔数额都不小,他很可能是为了躲债而离开布赖顿的。”
布朗中校点点头,“丹尼说威克姆身上没剩多少钱,因此不太可能去苏格兰。根据我们追踪的情况来看也是如此。他离开军营后直奔梅丽顿,和莉迪亚在一家客栈乘上一辆轻便马车,去了埃普瑟姆。绕了一圈之后在克拉帕姆又换了一次车,有人看见他们驶往伦敦方向。我们认为他不太可能从那里取道去港口,那样花费太大。”
两位军官在朗伯恩待了一下午,将军营中打听到的情况介绍完后,天色已晚,朗伯恩留他们吃了晚饭,饭后两人去梅里顿的客栈休息。贝内特先生和他们约好第二天一起出发前往伦敦继续打听。
如果说在见到布朗中校的那一刻,莫璃还有什么顾虑,那么这一丝顾虑也被中校亲自打消了,因为中校从头至尾除了威克姆的行踪之外,再没多说别的。就连当天晚上在门廊告别,他也只对贝内特先生和简说了再见(基蒂被罚三天内不许下楼,而贝内特太太根本下不了楼)。对莫璃则皱着眉、抿着嘴,点了一下头,连句“再见”都没说。
警报解除了,他不是因为她而参与到这件事里来的。或许中校对她还抱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但这一点好感也只够用来帮贝内特一家打听打听莉迪亚的下落。也许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正有个声音欣幸地感谢上帝没让朗伯恩的三小姐接受他的追求呢。
贝内特先生走后第三天,加德纳夫妇和伊丽莎白从兰顿赶回来了,加德纳夫妇停留了一晚就带着孩子们回伦敦去了。很快,朗伯恩收到从格雷斯丘奇街寄来的信。
加德纳先生回到家之后,立即联系上了贝内特先生。是时,福斯特上校已经回营,唯有布朗中校留了下来。他将二人请到格雷斯丘奇街暂住。除此之外,关于莉迪亚和威克姆的行踪依旧没有好消息。
伊丽莎白为姐妹们读完信,恰好萨拉进来通报说,菲利普斯姨妈从梅里顿打发人来问,为什么好几天都没看见莉迪亚和基蒂。
伊丽莎白面露难色,莫璃让她把人领进来,面不改色地撒谎道:“莉迪亚淋了雨,病了几天,好了之后被接去伦敦舅舅家了,基蒂在家跟我们姐妹作伴。替我们谢谢姨妈的关心,过两天我们姐妹一定到府上做客。”
仆人给打发走了,伊丽莎白惊奇地看着她,“怎么?姨妈还不知道?”
“不光姨妈不知道,卢卡斯家也不知道。”简说,“卢卡斯太太前几天来串门,让玛丽敷衍过去了。”
莫璃笑笑,“我想还是暂时压一压为好。要是爸爸找到了威克姆,能让他答应跟莉迪亚结婚,这件事正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经过几天焦急的等待,仍然一点好消息也没有,贝内特先生被加德纳先生劝回来了。莉迪亚私奔的消息也快要掩盖不住了。
就在贝内特先生回来的第二天,莫璃和两位姐姐在屋后的矮树林里散步。伊丽莎白和简一边分享从贝内特先生从伦敦带回来的最新消息,一边对此事进行各种令人忧心的推测,莫璃正要安慰,就见女管家快步朝她们走过来。
“小姐,请原谅我打扰了你们,”希尔太太喜气洋洋地行了个礼,“我想你们兴许听到了从城里来的好消息,所以冒昧地来问问。”
“你这话怎讲,希尔?我们没听到城里有什么好消息。”简说。
“亲爱的小姐,”希尔太太惊奇地嚷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加德纳先生派来了一位先生?他来了半个钟头啦,给主人送来一封信。”
简和伊丽莎白尖叫一声,急火火地顾不上答话,拔腿就往回跑。莫璃对希尔太太道了谢,步履从容地跟在她们后面,向室内走去。
她走进客厅的时候,简和伊丽莎白已经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听了男管家的指点,出门往小树林的方向追散步的贝内特先生去了。那位送信的先生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单手撑头,依偎在扶手上休息。从姿势来看,他似乎相当疲惫。莫璃转到他面前,想要跟他道声谢,顺便问他需不需要去客房好好休息一会儿。那人恰好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对上她的。
“玛丽小姐。”布朗中校站起身,向她问好。
莫璃愣了一下,回了一礼。寒暄过后,中校突然请她陪自己到外面走走。莫璃想了想,答应了。他们从侧门出去,顺着林荫道向前步行。
开头的几分钟,布朗中校似乎真的只是打算“走一走”,他闷不吭声,低着头只顾走路。莫璃好奇地偷看他,只见他面色微红,神情严峻。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还轻轻咳了一声,向旁边侧了侧头。
莫璃忽然想起他随军离开梅丽顿时,因为遭到她的冷待而拼命压抑痛苦的样子,以及不久之前赶到朗伯恩表示愿意为寻找莉迪亚而尽一份绵薄之力时的严肃神情。她推测,中校大概是借着送信之机,顺便来表明对她已经没有什么绮念,请她不要因为他帮了忙就自作多情,免得以后再相见产生令人尴尬的误会。
他们就这么闷声不响地走到林荫道的尽头,左边正是莫璃最喜欢的那片草场。中校停住脚步,向着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希尔太太大概已经跟你说了,加德纳先生让我带回来一封信,莉迪亚已经找到了——请原谅,这么重要的消息我到现在才说。实在是因为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莫璃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中校的眼睛一直盯着草场,好想并不想跟她交谈。他看着那个方向继续说:“我们和贝内特先生离开梅丽顿之后又去了一趟埃普瑟姆,在哪里问了几个马车夫,但还是没能打听到威克姆和莉迪亚在克拉帕姆换乘的那辆出租马车的号码。等到了伦敦,又找了几家大旅馆,仍然一无所获。加德纳先生回到伦敦后,邀请我们去格雷斯丘奇街暂住……对不起,我太罗嗦了。”他低头轻咳一声,仍然不看她,“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昨天早晨。贝内特先生刚走,来了一位达西先生,他说他早已找到了威克姆。而且已经劝说他和莉迪亚尽快完婚。达西先生来了之后跟我们长谈了几个小时,后来我们跟威克姆又谈了谈,直至今天上午才将事情完全谈妥。我带来的那封信就是告知令尊威克姆提出的条件,如果令尊答应,而且一切顺利的话,他们这周就能在教堂举行婚礼。”
莫璃连忙对他不辞辛劳地帮忙寻找莉迪亚表示了感谢,中校双唇紧闭,等了一会儿才说:“不,我没帮上什么忙。”
气氛尴尬。
莫璃想了想,正要委婉地表示自己不会因此而误会中校对自己还有情意,中校忽然说道:“整个军营里,只有我知道威克姆曾经做过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多留意些,在他跑掉之前就能发现他的打算。所以……”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她,“上周在府上的失礼之处,请你原谅。那时我十分自责,不敢跟你交谈……虽然,民兵团离开梅丽顿时,你已经表明了你的心迹。但我还是想亲耳听到你的拒绝,好彻底死心。”
莫璃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怔怔地看着他。等到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几个想法乱糟糟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在她脑袋里搅成一团。
她不是伊丽莎白,他也不是达西,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故事。一个在原著中连名字也没出现过的人,一个应该有着这个时代最为普遍而且现实的三观的男士,竟然在听说贝内特府上发生了私奔丑闻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自己当初求爱遭到拒绝,而是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帮忙,然后问她能不能亲口拒绝他,好让他死心。
他神情疲惫,脸颊通红,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灼灼地望着她。他的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便装上满是尘土。莫璃忽然想起出门时听到了马嘶,他是骑马从伦敦跑过来的吗?
“我……”莫璃声音干涩,然而剩下的话她再也没法说出来了。
这是她离开这个世界前,说出的最后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