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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傲慢与偏见(番外) ...

  •   第二十章傲慢与偏见(番外)——艾伯特·布朗

      【现实】

      玛丽昏过去了,我慌忙抱起她,快步跑回朗伯恩。

      “玛丽!哦!天哪!发生了什么?”将玛丽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时候,贝内特太太尖叫着从楼上冲了下来。

      “她在树林里突然昏过去了,可能是中暑。”我尽量简洁地说明情况,“贝内特太太,有嗅盐和冷毛巾吗?能不能派个人去梅里顿把伍德大夫请过来?”

      我的请求得到了执行,嗅盐和冷毛巾拿来了,十几分钟后大夫也赶来了。经过一番诊断,伍德先生断言玛丽没有大碍,也没有中暑的迹象,很可能是过度劳累引起的晕厥。“只要好好休息几个小时她就会醒过来。”他十分乐观,“不会有任何问题,不过晚餐最好给她喝点热汤。”

      大夫走后,玛丽被移到了楼上卧室,我沉痛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眼睛干涩而酸胀,我闭上双眼,将脸埋在手掌里。玛丽那双蔚蓝的眼睛,和她犹疑面庞,以及与卢卡斯家毗邻的那片草场交替着出现在我面前。

      “布朗中校!”贝内特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楼上跑了下来,她的后面是伊丽莎白。

      “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请你一定要留下来多住几天。”她兴致高昂,和大夫来之前忧心忡忡的样子判若两人,“我准备了最好的冷鸡肉,请你务必要尝一尝。这可是从伦敦运来的——哦,容我冒昧的问一句,听说你在伯明翰附近有片产业?”

      “妈妈!”伊丽莎白想要制止她,但并不管用,她看都没看伊丽莎白,继续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想说,听说那里十分繁华,我真的很希望有机会能到那里去看看。”

      哪怕不做任何理会,这位热情而神经质的太太也能滔滔不绝的说上一整天,我要做的似乎只是偶尔搭个腔,表明自己在听而已。但经过两三个小时的马背奔波,我已经提不起精神来应付这种谈话。

      贝内特先生从楼上下来了,他邀请我住一晚,并且注意到我的需要,给我安排了一间客房。

      关上门,我倒在客房的床上,玛丽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她远远地坐在那片草地中央,蓝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画纸。

      ※※※

      【回忆】

      “威克姆先生很会讨人喜欢。”我抬头望了一眼正在讨好女士的乔治·威克姆先生,对面前的小姐说。我知道我的眉头一定皱起来了,菲茨威廉不止嘲笑过我一次,说我某些时候过于一本正经。

      她转头向旁边望了一眼,浅棕色的发髻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再转回头来,她的嘴角已经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他为人亲切,外表出众,只这两项就足以赢得大家的信任。”

      意料之外。我如此嫌弃一位深受女士们欢迎的年轻中尉,居然没有遭到应有的谴责。

      她又道:“总有人愿意为美丽埋单。”

      我不禁仔细地看了看她,然后忽然想起我曾经在哪里见过她,“昨天下午我有幸路过朗伯恩附近,似乎看到您毗邻卢卡斯家的草场上写生。”

      她大方承认,说那片草场让她想起了一个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

      我不应该因为几句话和一个故事就如此关注一位年轻的姑娘,那不是我的风格。年轻的女孩子们总是唧唧喳喳,似乎有用不完的热情和体力。而我,一个26岁却“过分稳重”的年青人,完全无法应付这种青春洋溢,充满跳脱感的热情。年轻小姐们跟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感到乏味。可当我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再次遇见她的时候,却无法按照心意管住自己的眼睛。

      我看着她走进内瑟菲尔德的客厅,和几位熟人寒暄了几句,然后选择了一个安静,但可以环视全场的地方坐下来。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一群年轻军官身上,然后转向了她的姐姐伊丽莎白,环视一周后,最终再次停在以丹尼为首的那群人里。

      丹尼正试图用威克姆的行踪吊起莉迪亚的胃口,她显然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因为她的表情显示出,她对这个话题也饶有兴味。

      乐队开始准备奏乐了。恰在此时,福斯特上校挽着年轻的妻子从我面前走过,他停下脚步,笑着打趣道:“艾伯特,不打算跳一曲吗?如果找不到舞伴,我倒是不介意先把我的妻子借给你。”

      我微笑着致歉,“万分感激,但我已经选好舞伴了。福斯特太太,如果您愿意赏光,过一会儿我再来邀请您跳舞。”

      直到我在玛丽面前站定,她才抬头看我,惊讶从她脸上一掠而过,但她仍然微笑着接受了我的邀请。她的脸上总是带着这种恬静的微笑。

      恬静,且安然。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担心她会像她的姐姐一样被威克姆的花言巧语所蒙蔽。虽然她每次听到与威克姆有关的事时都神情坦然,目光中只有单纯的好奇。但她毕竟只有18岁,而好奇往往是好感的第一步。

      然后我就那样不假思索地说了一段自相矛盾的话——关于这一点,我还是在一段时间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的。

      ※※※

      【现实】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我茫然地盯着床顶,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仆人进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问我要不要下楼用餐。

      我同意了。

      “布朗中校,一个好消息。”刚在餐桌旁坐下,贝内特太太就嚷道,“玛丽下午醒过来了,不凑巧的是,就在你下楼之前她又睡着了。我本想让仆人去叫你的,可贝内特先生说你太累了——听说你是从伦敦骑快马过来的?我敢说路上一定用了不下两个小时,坐马车起码还要四个小时!”

      经过休整,我已经有足够的精神应付这种谈话,“我用了两个半小时。半路换了一次马,耽搁了十几分钟。”

      她显然并不想听这个,“哦。是啊。那么你一定知道莉迪亚和威克姆马上就要结婚了。那是我最可爱的小女儿——当然玛丽也非常可爱。您一定发现了,玛丽眼睛颜色非常漂亮,而且她非常博学。我敢说整个梅里顿没有比她更文雅、更聪明的女孩子了——不过莉迪亚就要结婚了,她才十六岁!真是令人惊喜!好在伦敦有不少好裁缝,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人赶制出漂亮的礼服,光是细纹纱就至少需要50码,除此之外还要准备各种首饰、马车、男仆和女仆——”

      “多亏中校不辞辛劳赶来送信。妈妈!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呢,谢谢您,布朗中校。”趁着贝内特太太举起酒杯润喉的工夫,伊丽莎白赶忙说道。她神情尴尬,脸色通红,看样子就快要哭了。

      “不必客气。我刚好要回布赖顿,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我对她微笑。

      “你来的时候一定路过了海耶庄园,”贝内特太太一放下酒杯,又立即说道,“要是古尔丁家能搬走就好了,那里的花园和房间布局再合适不过,大小也合适,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马厩有点小,不过莉迪亚和威克姆住进去之后还可以扩建。斯托克大厦要是客厅再大些也还可以。不过要我说,阿什沃思太远了!让莉迪亚离开我十英里,我可受不了。”

      贝内特先生抬头看她一眼。

      “——我不是说我舍不得每个女儿,当然不是。”贝内特太太无知无觉地继续说,“如果是玛丽,一百英里左右的距离①我还是能接受的。不论如何,只要女儿们幸福,我这个做母亲的就知足啦!”

      贝内特先生忽然开了口,他岔开话题,同我谈起布赖顿的军队、天气、驻防,当话题转向最近的战局时,贝内特太太忍不住了。

      “先生们,别在饭桌上讨论政治。”她生气地说。

      “我们在饭桌上谈论政治,”贝内特先生淡定地回复道,“是因为我们身为男人,根本理解不了你的慈母情怀。”

      贝内特太太没理解这句话中的揶揄,她理直气壮地瞪着丈夫,“是啊!你根本理解不了一位母亲的心。男人们一旦有了孩子,就算完成了任务,只要高兴的时候把孩子叫到跟前逗一逗就完了。而作为母亲,则必须时时刻刻的关注孩子们的一切,给他们提供吃喝穿戴,还要操心他们的婚姻。我可爱的莉迪亚终于要嫁人了,我当然要好好说一说——威克姆中尉多么可爱,多么英俊,打从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他跟莉迪亚最般配不过。”

      伊丽莎白和简如坐针毡。她们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一个抱歉地看着我,一个羞愧的低着头。

      贝内特先生打断了他的妻子,“好啦,贝内特太太。关于这个话题你今晚已经说得够多的了。”

      他妻子气愤地瞪他一眼,转向我,“关于威克姆中尉,你一定了解得比我多。我一直都说,他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青年,而且仪态非常优雅。听说他还在剑桥接受过教育?”

      “是的。”我轻轻皱眉。

      关于威克姆其人,我并不想多谈。但和人反复谈论即将来临的婚礼,显然是贝内特太太的一大乐事,没有人能让她停下来——除非她自己愿意。莉迪亚和威克姆私奔结婚,完全没能降低她对女儿婚事的期待和热情。威克姆引诱她的女儿的罪责也早在她听说即将举行婚礼的那一刻,被轻易原谅了。

      威克姆这个嗜赌成性,需要达西先生帮忙偿还债务才能从老鼠洞里钻出来晒晒太阳的赌棍,如今俨然成为了一名温文尔雅的好青年。在贝内特太太的口中,他礼貌、热情、上进。跟我认识的那个威克姆简直判若两人。

      贝内特先生几次试图转移话题,却并不能制止他妻子对婚事的狂想,到后来便随她去了。至少从表情上看,这位先生还从妻子的荒唐里体味出了不少滑稽戏的精髓。

      简和伊丽莎白羞愧得恨不能立即离开房间,只是出于礼貌才不得不一直坐在餐桌旁。晚餐的后半程,她们几乎连看都不敢看我了。

      晚餐快结束时,贝内特太太突然提起伯明翰,“我听说那里不错,有不少工厂?我还从没去过那里呢,你知道,我们通常只会去一些风景优美的海滨城市,或者疗养胜地,比如巴斯——关于伯明翰——”

      “贝内特太太,”贝内特先生突然插话道,“我不同意你的话。我们不止去过巴斯,还去过汉普郡的朴茨茅斯。”

      “哦!贝内特先生,你真是无礼,简直让我生气——”贝内特太太气愤地大叫。

      “是啊,那次旅程是不太美妙。”贝内特先生点点头,“布朗先生,您还喜欢冷鸡肉吗?——好吧,我也觉得不错。希尔太太,可以让人收拾餐桌了。”

      晚餐之后,我借口旅途劳顿,早早上楼回到客房。

      天完全黑了,我打开窗户,让夜里的暖风吹进来。

      楼下客厅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贝内特太太的声音格外高亢,她正处于女儿即将出嫁的兴奋中。我听到了几个名字:莉迪亚、卢卡斯太太、菲利普斯太太、威克姆,以及艾伯特·布朗和玛丽。

      楼下的窗边似乎放了个烛台,光晕照亮了外面的一小片花园。我忽然想起上次离开朗伯恩,也是在这样的夜色里。玛丽站在门廊那儿,就在简身后,而我连看都不敢看她。

      我害怕再次看到她冷淡疏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

      【回忆】

      几乎没怎么费力气,上校就同意让我帮忙寻找威克姆。然而当我们跟随这威克姆逃亡的脚步追踪到梅丽顿时,我却犹疑了——不。我不是对自己的决定而犹疑,而是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再次踏进朗伯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进朗伯恩的客厅里的,我只知道自己心如擂鼓,声音大得二十英里外都能听见。除了贝内特先生和福斯特上校之外,我不敢看向其他任何人。玛丽在她父亲身后不远处望着我们,我强自镇定,努力回忆和讲述着在兵营里打听到的消息。我知道,我的眉头又皱起来了,神情一定严肃得像是怀疑贝内特家藏匿了我们的逃兵。

      那天晚上在梅丽顿的客栈,我又梦到了玛丽,她在毗邻卢卡斯家的那片操场上画画,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看见画纸上一片凌乱,许多线条琐碎而扭曲的交织在一起,缤纷的色彩从她手中的炭笔上倾泻而出,填补着线条间的空白。我用力盯着画纸,忽然发觉那上面描绘的是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世界。

      她发现了我,将炭笔和速写本塞到我的手上,笑容恬然,“该你了。”

      我紧张地握住笔,心里知道若是不能画出同样的画,她便会离我而去。我慌乱的在纸上涂抹,可不论如何也只能画出单调的黑色。

      她在朗伯恩的门廊下看着我,神情疏离。

      我就要失去她了。

      “再见。”她碰的一声关上了门。

      伦敦之行比我想象的得要糟糕,我们查找了几家车马行和旅馆,都没得到有价值的消息。伦敦繁华,又正逢夏日将至,出城和进城的人都很多,没有人会特别在意一对年轻男女。福斯特上校待了一天就回去了,军营里离不了他,而我留了下来。

      “给我一个你必须留下来的理由。”申请假期的时候,福斯特上校不赞同地问我,他知道我对玛丽·贝内特的感情,也看出来她对我并无任何倾心。

      “我想把这件事做完。”

      他嗤笑一声,“哪怕你把莉迪亚送到她面前,她也不会因此爱上你的。”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尽力一试,哪怕找不到他们,我也想听到她明确的拒绝我。”我严肃的看着他。

      他与我对视,过了一会儿忽然理解地笑了,“好吧。”

      福斯特上校走后,过了几天,贝内特先生也回去了。我也该离开了,然而当天下午,事情出现了转机。达西先生来了,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威克姆和莉迪亚找到了。他们在一条位置偏僻、环境杂乱的街上租了一间小房子,过着同居生活。达西先生跟他们分别谈过,已经让威克姆同意结婚,代价是他将替威克姆偿还债务,并且给他在正规军里安插一个位置。

      如果说我将消息带回朗伯恩的时候,没有怀抱一丝期望,那么一定是在说谎。我把说辞在脑海里来回想了好几遍,然而一看见那双明亮的蓝眼睛,所有想好的话都瞬间消失了。

      我站起身,叫了她的名字,傻乎乎的看着她给我行礼,莫名其妙的邀请她去外面走走,直到走出去50码才意识到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神志归位,我才意识到她在偷偷看我。我轻咳一声,向旁边偏了偏头,试图掩饰尴尬。道路很快就到尽头,左边恰好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那片草场。我知道她正望着我,阳光透过树梢落在我身上,晒得人心慌意乱。我以这辈子最啰嗦的方式讲述了一件并不复杂的事,直到最后才敢将目光转向她。

      她友善的望着我,背后是那片阳光下的草场。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前往伦敦之前做的那个梦。

      一缕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清晰地照出她脸上柔软的绒毛。

      ※※※

      【现实】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凌乱。梦的结尾,我站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周围人潮汹涌,有位年轻的女士不小心跌倒在我怀里,又很快站好。她低着头,一边整理歪掉的帽子,一边跟我道歉。她塞给我一条丝帕做为谢礼,但很快又要了回去。与此同时,一位路过的老绅士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看天空飞过的怪鸟。

      我抬起头,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一切都消失了。

      我站在一片虚空里,怅然若失。

      醒来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楼下传来仆人走动的声音,我望着窗棂,直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才慢慢坐起来。

      来到餐室的时候,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在。我们互相问候,她为我从伦敦送信过来的事再次真诚地表达了感谢。达西先生爱慕她是有道理的,她聪慧、可爱、言谈得体。我们愉快地交谈了几分钟,玛丽进来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热气一直涌到脸上。她或许还记得昨天的谈话,或许最终仍旧决定以冷淡疏远的态度对待我,以作为我昨天所提的那个问题的回答。我僵硬地转身,向她问了句好,她面无表情,矜持地回了礼,两鬓的发卷随着动作轻轻颤抖。伊丽莎白说了句什么,玛丽飞速地看了我一眼,又垂了下眼帘。

      “昨天谢谢你。”她说。

      也许是光线的问题,她的眼神似乎很热切,我愣了愣,才道:“不必客气。伍德大夫说你太过劳累,近日的事一定让你很忧心。”

      她怔住了,脸上闪过尴尬、难堪和痛苦,不过很快就调整了状态,板着面孔一本正经的说:“如果你说的是莉迪亚和威克姆。是的。这件事真是不幸至极,威克姆固然邪恶,莉迪亚也失之轻浮。若非中校您,和我父亲,以及加德纳先生从中周旋,恐怕莉迪亚就要从此滑向不幸的深渊。此事虽然令人痛心,但亦可作为警示。身为女性尤该谨言慎行,决不能轻信任何人的引诱。”

      我诧异的看着她,而她对自己的这番话似乎很是得意,摆出一副俨然经过深思熟虑的神气,再接再厉对妹妹的行为进行了一番道德批判。眼见她大有越说越停不下来的架势,伊丽莎白慌忙出言打断,“玛丽,莉迪亚很快就要结婚了。布朗中校也帮了忙。”

      “哦,是啊。”她顿了顿,“婚姻是挽回名誉的唯一途径。感谢中校为此不辞辛苦、不辞劳顿的奔忙。”话毕仍旧板着脸,向我行了一礼。

      我愣愣地看着她行完了礼,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微微弯了弯腰。

      贝内特家其他几位成员的出现,及时缓解了此刻的尴尬。

      首先进来的是贝内特先生,我们互道早安。他问候了玛丽的身体状况,得知她恢复如常,高兴地笑了笑,然后再次转向我,“请原谅,作为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难免有些难以更改的习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看看今天的报纸。”

      我回答说请他随意。他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报纸。没过多久,其他几位女士进来了。

      “亲爱的玛丽!”贝内特太太一进来就夸张地大声说,“看到你恢复健康真是太好了,你要是今天再不能下楼,中校就要担心死了。另外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莉迪亚就要结婚了!多让人意想不到!直到一个月前我都还不相信自己的某个女儿会嫁给一位军官。布朗中校,你从伦敦来之前一定听说威克姆马上要去正规军就职了?多上进的青年!”

      “他上进过头了,亲爱的。这恐怕不是好事。”贝内特先生放下报纸,看着他的妻子,“我担心正规军里,他的假笑、谄笑和傻笑全都派不上用场。既讨不了上司喜欢,也没法让同僚对他多加关照。”

      “贝内特先生,当着客人的面,你能不能不要总败我的兴?”

      贝内特先生挑了挑眉,“我只是指出事实,亲爱的。”他环视一圈众人,示意仆人早餐可以开始了。

      餐桌上意外的安静,贝内特太太说了几次打算去卢卡斯家和菲利普斯太太家之后,便不怎么说话了,显然是在思考该如何向朋友和亲戚们宣布喜讯才更剧有爆炸性的效果。玛丽被安排在我旁边。她一言不发,但又不像是想疏远我的样子。我怀疑是不是我早晨的问候不得体,伤了她的心。基蒂沉着脸,伊丽莎白和简偶尔谈谈今天天气,而贝内特先生只想安静的享用早餐。

      气氛难得的和睦。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早餐过后,众人移步客厅,贝内特太太向我道了歉,然后喜气洋洋地穿戴一新,跑去卢卡斯家宣布莉迪亚即将结婚的消息了。出门之前还不忘“委婉”的提示玛丽多跟我说说话。

      贝内特先生和我闲聊,期间玛丽抱着一本很厚的书假装阅读,我能感觉到她灼热的视线不时地落在我的身上。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伊丽莎白和简时常搭几句话,就连明显兴致不高的基蒂也偶尔插上一两句,但玛丽却始终沉默不语。我不禁再次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早餐前贸然提起莉迪亚伤了她的心,或者是我昨天的那一番话让她无法作答,不得不以沉默作为回应。可她目光中的热切似乎又与这番推断不符。

      正当我心不在焉、胡思乱想之际,玛丽突然“啪”地一声合上书,站起身,走到钢琴旁边,对简说:“我最近练习了一首新曲子,想请你和莉齐,还有基蒂,以及父亲,鉴赏鉴赏。”

      简和伊丽莎白对视一眼,贝内特先生挑高了眉,基蒂撇撇嘴。我茫然地注视着玛丽,她环视众人,最后与我四目相对,一抹羞涩的微笑在她的脸上一闪即逝。她原本面无表情,这情不自禁的一笑把自己吓了大一跳,她慌乱地低下头去。几秒钟后,她调整好了,面色通红地行了一礼,坐下,打开琴盖,深吸一口气,运指如飞的弹起一首协奏曲。

      曲子弹得有点快,一股奇怪的轻快感代替了它本来的味道,使它听起来慌张急促。就像是一匹原本体态轻盈的小马,受到惊吓之后在繁华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一路狂奔。

      很快,曲子弹完了,简看了看伊丽莎白,犹疑地鼓了鼓掌。而伊丽莎白则脸色微红,飞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假装好奇地对玛丽说:“我听过这首曲子,但是你弹得好像有点快?”

      玛丽得意地笑笑,“是的。我用心揣摩了几个星期,认为这首曲子快上一拍更能体现它要表达的内容。事实上,再此基础上再快个半拍,我也完全能够驾驭得了。布朗中校,我记得上次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你说希望能够听到我的歌声,原本你离开梅里顿的时候,我还在遗憾没有唱给你听。既然你现在在此,我也可以履行诺言了。”

      她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对我点头,我也只好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愿意洗耳恭听。她再次转身,弹起一首说不上名子的小调。

      钢琴声几乎盖过了她的歌声,歌词在曲调中挣扎着想要浮上来,却总是被声浪淹没,偶尔有几个高音刺破音符的海洋,冒出一个语意不明的尖角,但很快又沉下去了。

      我几乎听不清她在唱什么。她背脊挺得笔直,头随着曲调高高昂起,脸上满是自我陶醉的表情。此前的记忆像是被人裹上了一层外壳,而今它被人敲破了,露出了真实的一面。我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菲利普斯太太家的晚宴上、在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上、在梅里顿的乡间小路上、在朗伯恩的聚会上,在最初的相遇和最终的离别之际,她一直是这副自高自大、刻板做作的模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她,误以为她具有聪慧的头脑,理智的性情,敏感的内心和深刻的感情。或许是菲利普斯太太家的烛光太过朦胧,让我看不清楚,将她幻想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或许是她太会隐藏,将真实的一面深深埋藏在文雅的举止下面。

      我宁愿我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是因为我提出的请求太过分,让她无法当面说出拒绝的话,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然而理性告诉我,我眼前所看到的,才是最为真实的她。

      一曲终了,她在余音中陶醉地坐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感谢观众。虽然鼓掌声寥寥,但她仍然受到了很大鼓舞,表示想要为观众们再献上几曲。

      “你已经践行了诺言,”贝内特先生打断了她,“不必再费心表演才艺了,现在让我们安静的说会儿话吧。”

      玛丽神情张皇,一时没有说话。她眨眨眼,尴尬地瞟了瞟我,找了个借口急匆匆跑出了客厅。

      我看见她的眼圈红了。

      为了缓解气氛,伊丽莎白提起了一个新话题。贝内特先生和简随声附和。基蒂虚掩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似乎有人正用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我心脏的位置上一点,一点,缓慢而强硬地插下去。心动的感觉还在,然而人却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了。

      我头脑一片混乱,甚至不知道自己沮丧的感觉更多一些,失落的感觉更多一些,抑或心痛的感觉更多一些。

      我该告辞了。原本我打算不论结果如何,最多只停留一晚。虽然现在这个结果完全是意料之外,但我总该离开了。

      贝内特先生并不感到意外,他再次对我帮忙寻找莉迪亚表示了感谢,然后便叫人去替我牵马。诧异的表情在伊丽莎白脸上稍纵即逝,她和简对视一眼,邀请我吃过午饭再走,不过很快便不再坚持了——我的脸色一定不好,如果他们曾经希望我跟玛丽能有个圆满的结果,现在也该放弃了。

      半个小时之后,马牵来了。贝内特先生和他的几个女儿将我送出大门,在门廊里我再次遇到了玛丽。我向她告别,她直勾勾地瞪着我,眼里闪过疑问、希冀,和明白过来之后彻底的失望。

      我大步穿过花园,翻身上马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傲慢与偏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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