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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傲慢与偏见(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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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傲慢与偏见(9)
晚上就寝时,伊丽莎白说:“玛丽,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谈谈。”
伊丽莎白双手紧紧攥着睡袍。光线不够亮,昏黄的灯光从侧后方照过来,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上去像蓄了一层水雾。
莫璃答应了。
“你或许还记得,”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几个月前在朗伯恩,我跟你说过一番很奇怪的话。我很抱歉……那时我听信了别人的挑拨……怀疑你……怀疑你的品行。”
“是威克姆吗?”
伊丽莎白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在那之前,我和他在朗伯恩附近的草场上有过一次交谈,他说达西先生亏欠过他,导致他失去了一份薪俸优厚的牧师职位。我没相信。”她顿了顿,补充道,“那次谈话不太愉快。”
“达西先生的事……他跟你也说了?”
“是的。”
“天!他说过永远不会在人前揭发达西。”伊丽莎白震惊地走到床边坐下,抱着床柱发了会儿呆,随即自嘲地笑道,“我早该想到的,看起来只有我无条件的相信了一个骗子。”
“他很会利用自己的优势。”莫璃换好睡袍,走到伊丽莎白身后躺下,“你不必自责。”说完,她忍不住轻笑,这几句话的口气听上去真像原来那个教条的玛丽。
“不论如何,我相信了他的谎言。现在想想真是荒谬。我居然没察觉到一位先生对一位初次见面的女性诋毁别人有什么不妥。多么的虚荣!”伊丽莎白转身面对她,握住她的手,“我要为我自己的愚蠢和轻信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伊丽莎白那双美丽活泼的眼睛里满是诚恳的神气。她天性聪慧坦诚,虽然受到威克姆花言巧语的蒙蔽,偏听偏信的给人定了罪,却能在知道真相之后反省自己。坦率的承认自己的错误,求得被她误解的人的原谅。
莫璃手心翻转,回握住她,“我原谅你。”如果因为年轻阅历浅而遭到欺骗,也是不可饶恕的过错,那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可以原谅的了。
伊丽莎白绽出笑容,“谢谢你。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可就没脸再跟你说话了。”
气氛一放松,伊丽莎白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你一定不知道威克姆是怎么在我面前编排你的。现在想想,我可真是愚蠢,竟然会觉得他说的还有几分可信。”
莫璃好奇地望着她,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在她旁边躺下。
“他暗示我,说你对他有好感。你们在街上遇到过一两次,你跟他搭话,可他没放在心上。”伊丽莎白望着床顶,“……然后你出于嫉妒,故意在布朗中校那里败坏他的名声。”
“嫉妒?谁?”莫璃讶异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了。
伊丽莎白转过头,假装研究床帐上的花纹,没有作声。
所谓的“嫉妒”,显然是指嫉妒威克姆和伊丽莎白关系亲密。
她还是小看了威克姆脸皮的厚度,哪怕是制造流言蜚语也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哦,当然。她提示过威克姆,贝内特先生是梅里顿有名望的乡绅,其势力不是一个小小的尉官能企及的,可他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舌头。
威克姆够聪明,有段时间她的确跟布朗中校走得很近,在此基础上,选择这种根本无法求证,也无法辩白的事情挑拨伊丽莎白和她的关系,如果没有达西先生的那封信,恐怕伊丽莎白还在用那种怀疑的目光审视她。
这样的话,就算她万一知道威克姆过去种种,提示伊丽莎白此人不可靠,也不能取信于人了。
做贼心虚。
她想了想,“我跟威克姆只交谈过一次——就是在草场上那次。我记得,那是内瑟菲尔德舞会的第二天。他一直说内瑟菲尔德的坏话,还几次提到达西先生有多么傲慢,剥夺了他应有的权利。不过很奇怪,他对贫穷非常敏感,还提到了下等街区。”
“下等街区?”伊丽莎白脸色白了。
作为中产阶级的小姐,对下等街区的生活虽然并不全然了解,但常识上还是明白这几个字所代表的含义的,那是个充满贫穷、敲诈和谎言的地方。
“嗯。他说我没有见识过下等街区的生活,不了解贫穷的感觉。”莫璃说。
伊丽莎白的手紧了紧。
没有人知道威克姆在试图拐骗乔治亚娜失败后去了哪里,他那个时候早就把用牧师职位换来的钱挥霍一空,下等街区倒是个符合他当时处境的去处。
莫璃故作茫然,“虽然那次交谈结果并不愉快,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暗示你,我爱慕他。”
作为中产阶级的小姐,伊丽莎白有着非常正统的道德观。她年轻单纯,若非事关己身,就算知道了威克姆的真面目,也想不到他竟然能自私邪恶到这个地步。他不光风流花心,还仅仅因为别人不相信他的谎言,不接受他的讨好,就要毁坏人家名声。
对于伊丽莎白来说,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然而莫璃睡得还不错。
最后这一周,罗辛斯对牧师一家及其访客的邀请,跟莫璃刚刚抵达时一样多。最后一晚的茶会上,凯瑟琳夫人亲自指导他们该如何打包行李、码放包裹。伊丽莎白心不在焉,莫璃礼貌微笑,只有玛莉亚听得聚精会神,盘算着回去之后把所有行李重新打包一遍。
第二天早晨,一应行李终于收拾停当,朋友们依依惜别。柯林斯先生在门口送三位小姐上车,穿过庭院的时候,他托伊丽莎白向她全家人问好,而且没忘记感谢他去年冬天在朗伯恩受到的款待,还请二位贝内特小姐代为问候加德纳夫妇,尽管他根本不认识他们。准备关车门的时候,他惊慌地想起几位小姐还没有给罗辛斯临别留言,但是一转脸马上又说道:“你们当然希望让人代向她们请安的,还要感谢她们这许多日子里对你们的款待。”
马车开动了,大家隔着车窗互相挥手。牧师住宅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莫璃有个感觉,那幅尚未绣完的披肩,可能再没机会亲自拿给夏洛特看了。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的时候快一些,只用了半天,她们就抵达了伦敦的格雷斯丘奇街。加德纳夫妇和简迎接了她们。
她们在伦敦停留了好几天,承蒙加德纳太太一片好心,为她们安排了各式各样的活动。她们去了剧院,参加了加德纳太太的朋友举办的茶会和小型舞会,认识了几个新朋友。加德纳太太还抽空委婉的关心了一下莫璃的感情状况,得知她全无心思之后,便不再追问了。
五月的第二个礼拜,四位小姐结束了伦敦之行,一道从格雷斯丘奇街出发,到赫特福德郡某镇去。贝内特先生与她们事先约定,会打发马车到该镇一家客店去接她们。她们抵达的时候,莉迪亚正在客店的窗口处向外张望。
“基蒂也想来,可惜回程马车坐不下,只好在家等着啦。”他们一下车,莉迪亚便得意洋洋地说。在她炫耀了一顶其丑无比的帽子,和一盘虽然算她请客,但必须由姐姐们付账的冷肉之后,便开始唧唧喳喳毫不停歇地讲这几个月在梅丽顿发生的各种新鲜事,就连吃饭都没停下来休息会儿。
饭后,大家再次挤上马车。路上莉迪亚仍然吵吵嚷嚷,一会儿说梅里顿的民兵团还有两个礼拜就要开拔前往布赖顿,要是全家跟去那里消夏就太美了。一会儿又说威克姆和金小姐吹了。金小姐去利物浦她舅舅那里了,威克姆保险了。一会儿又非要伊丽莎白和简讲讲这两个月参加了几次舞会,勾搭了几个男人。
“简马上就要变成老姑娘了,”她叫道,“她可马上就要二十三岁了。要是我二十三岁之前还不能结婚,那可就太丢脸啦!”
莉迪亚说个不停,却根本不搭理莫璃。在她眼里,玛丽根本就是个透明人,压根理也不用理。
回到朗伯恩,基蒂正在客厅生气,不过她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小时后,她已经和贝内特太太兴致勃勃地一起盘问姐姐们在伦敦看了什么剧,见了什么人了。
第一周一晃就过去了,民兵团开始准备拔营。梅里顿的姑娘们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到处一片沮丧的景象。不过这件事对莫璃和她的两个姐姐几乎没有什么影响。简和伊丽莎白因为得知了威克姆的真面目,恨不能他早早随军离开。莫璃则在寻思在民兵团离开之前,该怎样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布朗中校谈谈。
莉迪亚受到了福斯特上校太太的邀请,请她去布莱顿。这位太太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和福斯特上校刚结婚不久。她跟莉迪亚一样,都是脾性好、兴致高的人,因此意气相投,虽然她们只结识了三个月,却做了两个月的知己。
莉迪亚接到邀请简直乐开了花,得意洋洋地在姐妹间炫耀,她开口闭口都是年轻的军官、沙滩和海滨。在她的幻想里,营地里的帐篷一排排齐楚而立,她自己则坐在帐篷里,情意绵绵地至少和六个军官卖弄风情。伊丽莎白试图劝她理智一些,但全然不奏效,母亲比莉迪亚兴致还高。基蒂则完全发了疯,整天在客厅里怨天尤人。
“莉迪亚压根不适合在没有家人陪伴的情况下旅行。”伊丽莎白气恼说。
简完全同意伊丽莎白的看法,但也无计可施。最有话语权的贝内特先生并没有阻止莉迪亚去布赖顿的打算。莫璃知道,这位对子女们的教育心不在焉的父亲,还指望着莉迪亚到了军营里能接受点教训,认清自己的无足轻重呢。
简劝慰道:“福斯特上校和他太太应该能看顾好莉迪亚。而且她在那里只待几周,用不了多久爸爸就会派车去接她。”
莫璃摇摇头,“我有点担心。军营事务庞杂,福斯特上校恐怕没多少时间看着莉迪亚,福斯特太太自己也很年轻,更不会约束她。何况福斯特太太和威克姆的关系也不错,而威克姆……”
伊丽莎白脸色变了,她想起威克姆试图拐走达西的妹妹乔治亚娜前,跟杨格太太的关系也不错。
“可是,莉迪亚没什么钱……”伊丽莎白挣扎道。
“这大概是她唯一的‘优点’了,”莫璃说,“但没钱可不是让人对她心存善念的理由。”
威克姆曾经小心眼地报复莫璃的事,在这姐妹三人之间已经不是秘密。在此之间,经过三人讨论,威克姆已经被定性为睚眦必报的伪君子,而可怕的是这个伪君子还长了一副具有欺骗性的漂亮皮囊。
“莉迪亚没有特别喜欢威克姆的迹象。何况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也许威克姆正打算改过自新,不会……”简会为威克姆辩护,完全是出自善良的本性,但这些理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伊丽莎白愁眉紧锁,“要是能让爸爸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好了,可一旦说明,必定会泄露旁人最不想泄露的隐私。”威克姆试图勾引达西的妹妹私奔的事,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也决不会向人透露。
五月底的赫特福德郡气候温暖,三人散步的林荫道上,植物已经出现郁郁葱葱的初夏景象。
莫璃从路旁的灌木上揪下一片叶子,“你可以跟爸爸说,威克姆曾经试图窃取恩人的财产。另外,还可一提一提,就在几个月前,威克姆还在试图散布居住在梅里顿的某位小姐的流言,就因为那位小姐对他不假辞色,不肯听信他的胡言乱语。父亲要是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消息来源于军营中某位人品正直,不愿透露姓名的校官。”
简和伊丽莎白被她逗笑了,她们知道布朗中校对她有好感。莫璃也已经将中校对她透露的一些关于威克姆的事告诉了她们。
笑过之后,伊丽莎白说:“可我没法解释,我是怎么知道威克姆试图窃取他恩人的财产的。”
莫璃不以为然:“咱们在亨斯福德住了四个多礼拜,总会听到点奇闻趣事。而且,就算爸爸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也不会说给别人听的。他是一位谨言慎行的绅士。整件事更可虑的是,就算威克姆没有心存报复,也不代表莉迪亚就安全了。民兵团的门槛并不高,威克姆只是在街上碰到了丹尼,临时决定的入伍就成功了。你知道的。”——伊丽莎白优点不少,她聪明、活泼、诚实,是一位非常可爱的淑女。只是太诚实了,还没学会选择性地说实话(和谎话)的技巧。也许嫁给达西后,跟那些难缠的贵妇们交过几次手就会好一点?
“这样或许可以。”简附议。
伊丽莎白没做声。她陷入了深思,显然是在考虑这么做的可行性。
莫璃点到为止,不再多言。阻止威克姆携带莉迪亚私奔只是顺手为之,如果不成,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像原著那样,给贝内特先生添上一位贪得无厌、谎话连篇的女婿。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莉迪亚私奔不成,威克姆为了躲债而独自东躲西藏。
她倒没有借此报复威克姆的意思。反正就算没有达西为了迫使他跟莉迪亚结婚,而出钱替他偿还债务这件事,他也一样能活下去。说不定还能活得挺好。威克姆年轻、英俊、巧舌如簧,虽然没了漂亮的红制服加分,但在大城市里逛逛也有的是机会遇到愿意听信他那套鬼话的女金主。
当天上午,伊丽莎白敲开了贝内特先生的书房,她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晚餐时,贝内特先生突然严肃地告诉莉迪亚,他绝对不会允许她去布赖顿,甚至整个夏天都不会允许她离开梅里顿一步。此话一出,朗伯恩顿时炸了锅。但贝内特先生一言九鼎,任凭贝内特太太怎样威胁哀求,莉迪亚怎样尖叫哭闹都没松口。
基蒂幸灾乐祸,接下来几天她动不动就叫莉迪亚跟她去梅里顿,因为“毕竟只剩下这一周,能好好看看那些英俊的军官们了”。
民兵团离开梅里顿的前一天,朗伯恩宴请了几位常来往的军官。布朗中校抵达的时候,莫璃正在客厅的窗口处,思量着那封已经化为灰烬的信。
军官们进来了,门口处互相寒暄问候的声音穿过敞开的大门传进客厅。过了一会儿以福斯特上校为首的军官们走进来,莫璃转身相迎,一下就看见布朗中校那双满含期待的双眼,她对他客气地笑了笑。
先生们和女士们互相见礼寒暄后,中校寻了个机会坐在她旁边,问她在肯特郡的行程是否愉快。
莫璃冷淡地答道:“我们遇到了达西先生和菲茨威廉上校。您托上校代为转交的东西,我收到了。谢谢您的好意。”
中校的笑容僵了一下,再三确认她确实看了那封信,才道:“那么……是我在某些事情上的言行有失礼之处?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告诉我。”
“并没有,您也并没有冒犯我的地方。十分感谢您的错爱。”客厅狭小,为了避免被贝内特太太和两个妹妹听到,她只能这样拒绝他。
中校终于意识到,她不是误解他,而是根本不爱他。
宴会的后半程对中校来说是场煎熬,他苍白着脸,极力压抑着痛苦。散席的时候,莫璃再次感谢了他的一片好意,中校扯出一个不成功的笑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