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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傲慢与偏见(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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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傲慢与偏见(8)
伊丽莎白脸色不好,菲茨威廉上校稍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在他们外出散步的那段时间里,菲茨威廉刚刚委婉地表示自己不得不放弃对伊丽莎白的追求——他是富人家的次子,只有迎娶一位嫁妆丰厚的女性,才能继续维持体面的绅士生活。伊丽莎白因此情绪低落。那一天晚上,只有柯林斯夫妇、玛莉亚和莫璃四个人出现在了罗辛斯的茶点桌上。
柯林斯先生几乎为伊丽莎白缺席担忧一个晚上,他道了无数的歉,比平时更加卖力的奉承几位贵人,直到达西先生独自前往牧师住宅看望伊丽莎白,凯瑟琳夫人又明确表示不想再听到她的名字才住了口。
“贝内特小姐,”凯瑟琳夫人问莫璃,“你今年多大?十八还是十九?”
“十八。”她答,这个问题在她初抵罗辛斯时就被盘问过。
“还没有订婚?”
“是的。”
“年轻小姐必须在二十岁之前订婚——我嫁到罗辛斯的时候恰好二十岁——一旦过了二十岁,女人的青春就开始走向下坡路了。晚婚是富有的女性的特权,但也决不能超过二十五岁。对于没有什么嫁妆的小姐来说,二十岁之前把自己嫁掉是对整个家庭的义务。你还有两个妹妹?”
凯瑟琳夫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这么说来,你在这两年内必须把自己嫁出去啦。”凯瑟琳夫人继续说,“尽早结婚,才能减轻家里的负担,顺便带妹妹们见识见识与自己丈夫地位相当的社交生活,这一点柯林斯太太做的不好——你结婚太晚了。”她转向夏洛特,“还好你遇到了柯林斯,这种运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凯瑟琳夫人的目的显然不是对女性的适婚年龄做出指示,她说:“我听说之前有人追求伊丽莎白却被她拒绝了?——就像我说的那样,没有嫁妆的女性必须尽早结婚,拒绝条件相当的男士的追求是不明智的。她已经二十一岁了?一个二十一岁的姑娘,以后不会再遇到什么好姻缘了。”
凯瑟琳夫人的无礼令菲茨威廉感到尴尬,他向莫璃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对姨妈说道:“但在此之前小姐们总是要花些时间培养才艺,比如鉴赏、绘画……就我所见,小姐们似乎都有一种将看到的一切优雅地表现在画布上的能力,之前安妮给您画的那副画像就非常传神。”
凯瑟琳夫人愉快地笑了:“当然,一名真正的淑女必须在艺术上有所建树。安妮每一副画都画得很好,可惜她身体太弱,不能在这上面上投入太多时间……”她突然再次转向莫璃,“我记得贝内特小姐说过,你也会画画?平时都画些什么?——静物风景?那是什么?只有肖像画才值得学习,你一定不知道乔舒亚·雷诺兹,还有约翰·费纳利。”
凯瑟琳夫人一旦开口就不容别人打断,她滔滔不绝的在绘画这个问题上做出许多指导,任何与她观点不同的意见都是见识短浅。她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得到赞同,每一个观点都必须得到敬仰。她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半分置疑。
莫璃在自己的红茶里加了半杯牛奶,用小银勺轻轻搅拌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菲茨威廉上校,趁着端起茶杯的功夫,向他微笑致意。
感谢这位名副其实的绅士。哪怕凯瑟琳夫人口中的“伊丽莎白拒绝别人的追求”指的不是柯林斯先生的求婚,这个话题也够让人尴尬的。夏洛特和柯林斯先生就坐在这里,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讲太不合适。
回到牧师住宅时,楼上传来了关门声,夏洛特和莫璃走上楼梯,敲响客房的卧室门。
“你还好吗,伊莱扎?我可以进去吗?”夏洛特担忧地问。
门内的回答声很沙哑,夏洛特推开门走了进去。
虽然伊丽莎白极力掩饰,但她双眼红肿,掩饰不了刚刚哭过的事实。
“天哪,亲爱的伊莱扎,你哪里不舒服?”柯林斯太太关切地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脸色很糟糕,发生了什么?你发烧了吗?”
伊丽莎白含含糊糊地回答自己头疼,只想安静的待一会儿。
“也许是白天散步的时候吹了风,”莫璃说,“让莉齐躺会儿吧……也许喝碗热汤睡一觉,明早就会好了。”
伊丽莎白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的……我只想睡会儿,别为我操心。”
夏洛特走了,两姐妹听到她走下楼梯,吩咐仆人去厨房生火。
伊丽莎白背过身,试图通过调整呼吸止住抽噎声。
室内安静得令人忧伤。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莫璃轻轻道。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沙哑地道了一声谢。
达西先生今晚来过了,他一定向她提出了求婚,并且遭到了拒绝。伊丽莎白不爱他,甚至在此之前也从没意识到过他正爱着她。
既然如此——莫璃拿出睡衣搭在扶手椅上,茫然的想——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她和伊丽莎白共用一个卧室,往常就寝时除了互道晚安,不会多说一句话。今天多说的这两句,算是破例了吧?——可惜还要等到伊丽莎白喝过汤才能躺下。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
夜里,伊丽莎白在她旁边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平静下来。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就又出去散步了。
夏洛特非常关心朋友,但伊丽莎白明显不想跟人分享心事,她也只能私下里问问莫璃,是不是自己照顾不周,让姐妹俩想家了。
“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周到的女主人了。”莫璃安慰道,“莉齐昨天带着简的信去散步,在庄园的空地上停留的时间太长,不小心吹了的风。昨天喝过热汤,已经好多了。”
“可怜的简,可怜的伊莱扎。”简和宾利的事早已不是秘密,夏洛特纵然同情也别无他法,沉默一会儿,她说道,“昨晚凯瑟琳夫人对你们姐妹的评价十分不公平……财富和地位给了她太多特权,但很多事情上,她的看法十分偏激……我很抱歉……”
莫璃微笑,“这不是你的错。凯瑟琳夫人是柯林斯先生的恩主,哪怕她有失公允,你们也不得不忍耐。”
客人如此体谅主人的难处,这让柯林斯太太十分感动。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达西先生和菲茨威廉上校前来辞行,两个人明天要一起离开肯特郡。得知伊丽莎白不在家,上校明显很失望,而达西先生似乎只是为了尽到礼数来知会一声似的,坐了几分钟就告辞了。菲茨威廉上校又逗留了一个小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第二天上午,两位先生的马车经过牧师住宅前的大路,驶离肯特郡。柯林斯先生在门廊里目送两位先生离开,回来时顺便带回了两条好消息:那就是经过了一通离愁别绪,两位先生依然精神饱满,身体康健。另外一条是罗辛斯邀请牧师一家去吃晚饭。
要是往常,伊丽莎白一定会揶揄一句:“他们一走,牧师一家又重新成了最受罗辛斯欢迎的客人。”
但是就在前一天,她刚刚从达西塞给她的信中得知了威克姆的真面目。现在,她已经顾不上关心刚刚从罗辛斯离开的两位客人了。
那封信中,前半部分是达西先生为拆散简和宾利的动机做出解释,后半部分则毫不隐瞒的讲述了威克姆如何背信弃义,对曾经的朋友、恩重如山的资助者的继承人犯下累累罪行。
信件内容太过骇人听闻,伊丽莎白一开始全然不肯相信,但在将那封信前前后后读了好几遍,再将威克姆的言行与信中所述一一对照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达西先生说的才最有可能是真相。而达西先生对宾利和简结合的顾虑,也合情合理。
思及以往受人蒙蔽,盲目相信威克姆的花言巧语,伊丽莎白的心里充满了懊丧和后悔。威克姆固然狡猾,但她也没法完全不责怪自己。她从来没思考过,一位正直的先生,怎么会交浅言深,对刚刚结识的人袒露自己曾经受人错待?又怎么会在宣称不怕面对错待自己的人之后,屡次找借口避开?
简曾经就威克姆前后矛盾的言行委婉地提醒过她,她还责备简不该道听途说,毫无根据的怀疑一位诚实的年轻人。
还有玛丽——天呐!她痛苦地捂住脸——她竟然听信威克姆的挑拨,怀疑自己的妹妹!
当天在罗辛斯吃晚饭时,伊丽莎白还处在这种既后悔又痛苦的情绪之中。晚饭后,凯晚瑟琳夫人说伊丽莎白好像不太开心,并且立即断定,她准是因为不愿意马上就回家去。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凯瑟琳夫人说:“你得给你母亲写封信,求她让你在这里多待些日子。柯林斯太太一定非常喜欢你们和她作伴——你不用考虑父亲的意见,做父亲的从来不把女儿放在心上。你们要是能再住满一个月,我就可以把你们两个中的一个带到伦敦,我六月初要去那里待一周。”
伊丽莎白态度坚定地婉拒了她的好意,她说自己和妹妹,以及玛莉亚·卢卡斯一定要在下周六离开亨斯福德。
“我舅舅已经安排好人在旅途中接应我们。”伊丽莎白礼貌地说道。
“你舅舅?安排他的朋友吗?”凯瑟琳夫人问,之后她得知两位贝内特小姐的舅舅会打发男仆过去,“我听了很高兴,还有人替你们想到这些事。你们打算在哪里换马呢?哦!当然是在布罗姆利啦。你们只要在贝尔客栈提起我的名字,就会有人来关照你们的。”
关于旅程的事,凯瑟琳夫人还有很多话要问。她并非完全自问自答,因此伊丽莎白还要留心听。不过她很庆幸还能有这件事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的话,光顾想心事,倒会忘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莫璃的境况恰恰与伊丽莎白相反。贝内特家的两位小姐同时在场的时候,凯瑟琳夫人通常会秉承传统,只问年长的那一个。因此她可以放心地思考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布朗中校的信,被她收在旅行箱里的一个上了锁的小抽屉内。她除了刚收到信时,在山丘上看了一遍,之后就再没有拿出来过。中校的痴情让她茫然,但她仍欠他一个答复。回信是不可能的,单身男女只有订了婚才能光明正大的通信。或许等她回到朗伯恩时,还有机会当面感谢中校的错爱,回绝他的美意。
从罗辛斯回来的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伊丽莎白又独自出去散步了。莫璃和玛莉亚坐在背面的起居室,她们两人一个做绣活儿,一个读《布道集》。柯林斯太太安排好家务后也加入进来,从针线篓里抽出一件未完工的针线。
“真期待你的成品。”夏洛特拿着自己的针线看了看,又羡慕望了望莫璃手中的绣品。
玛莉亚打了个哈欠,把书扔到一边,凑到莫璃身旁问,“还要多久?”
“三、四周。”她绣的是一方小型披肩,白色的玉兰在浅色的细棉布上蜿蜒盛开,棕色的枝条纤细却不凌乱。整幅披肩看上去既轻软又雅致。
与夏洛特对莫璃的绣法赞赏的态度相反,玛莉亚对针线活一向不感兴趣,她缩回座位上,捡起《布道集》随便翻了两页,再次扔到一边。
没过一会儿,伊丽莎白回来了。她走进起坐间,向大家问了声好,回答了夏洛特关于外面气温是否怡人的问题,犹豫了片刻,在自己妹妹旁边坐了下来。
“你最近一直在绣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的关系,伊丽莎白声音有些颤抖。
莫璃好奇地抬眼看她。伊丽莎白似乎很紧张,她盯着绣了一半的披肩,双手紧握,骨节微白。
“是的。”莫璃将箍着花绷的披肩展开,铺在腿上,“绣了两个星期。从我们离开朗伯恩前开始的。”
伊丽莎白眼前一亮,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想找个理由跟妹妹搭几句话,那么现在就是真心实意地赞叹了。
只见洁白的玉兰以一个优雅的角度从浅色的细棉布上斜穿而过,一朵一朵或含苞待放,或幽幽盛开。银花玉雪,束素亭亭。一支支,一株株,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太美了!”伊丽莎白惊讶道,“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天,真漂亮。”
莫璃谢过赞美,“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练了很久。”
伊丽莎白不可置信地看看披肩,再看看自己的妹妹。忽然发觉玛丽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应对失当、刻板教条、喜欢不分场合地炫耀学识才艺的姑娘了。她褪去了浮躁,变得沉静文雅,谦和有礼。言谈举止间周到妥帖,几周前她在罗辛斯遭到凯瑟琳夫人责难时,也是玛丽替她化解了尴尬。
夏洛特邀请她们姐妹来肯特时,她还隐隐不满。那个时候,偏见蒙蔽了她的双眼,威克姆的“忠告”让她怀疑妹妹的品行。简和夏洛特都为玛丽说过好话,但她全然不信。现在看来,倒是她的姐姐和朋友看得更清楚。
莫璃并不讨厌伊丽莎白,却也谈不上喜欢。她问,她便答,完全出于礼貌。可是接下来几天,她发现伊丽莎白忽然友善起来了。看向她的眼神中不再有怀疑和审视,不再故意疏远她、冷淡她。有一天晚上就寝时,伊丽莎白忽然说:“玛丽,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