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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薛大少爷 ...

  •   进府连续大半个月,薛老爷都没有再找花鸿过去。花鸿虽然心中纳闷,但他既然不急,自己又急个什么呢?反倒落得清闲。可他是个做贼的,盗贼都是劳碌命,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日子对他来说算不得将养,倒更像折寿。薛家的人一时也不许他出府,他便只能呆在府里头上蹿下跳,虽然这薛府大得很,可就算是再美的画栋飞甍瑶台琼室,对花鸿这种顶尖的窃贼来说,一两天就看熟了,第三天都可以描出一张精细的地图。
      他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仿佛是黄了那么一点点。
      花鸿进了薛府以来,就没有再看见梅九泽了。心里想着堂堂一个大少奶奶,虽然丈夫得了残疾,但成日闷在房门后面足不出户,倒也很奇怪。这么想着,便走到了后院。薛家上下的人这些天都随他走动,从不拦着。
      今天薛仅华似乎在前面摆宴席,薛家在仆人的数量上一向从简,是不愿养闲人的。于是府上的仆人奴婢几乎都跑去了前面忙活,这偏僻的西苑原本就少有人来,这下就一个不剩了。
      他便一路走到了西边的小门口。这道远门似乎常年锁着,门上的朱漆剥落了大半,地上杂草丛生。他前面有次走近这院门,就有小厮上来拦着,只说是废弃的别院,破败脏乱得很,开锁的钥匙恐怕都得找个半天呢。花鸿本来就对这破铜门索然无趣,知道他们也怕脏怕麻烦,便回头离去了。如今又到了这里,百般聊赖中徒生一丝兴味。
      这座粉墙也不高,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翻墙落了地,方才看见里面的景色。
      外面虽然衰败,经过穿堂里头确是一个打扫得颇为整洁的院落。粉墙黑瓦,方方正正四面墙壁都嵌着走廊,廊柱纤纤弱弱,院中的一方碧水上浮着几片残碎的荷叶,几杆荷花早就香消玉殒,耷拉着脑袋却烂得很别致。
      主室的门上下着竹帘,帘子里面却透出丝丝暗香。花鸿大着胆子掀开帘子进去,这香味便愈加地浓,一开始有些刺激,后味却是幽幽的,绵绵的,像无数双小爪子挠着人的心智。
      花鸿往里走到了东厢房前面一间的休憩室,一路也没听到人声,心里便觉得古怪。此时抬头看见铁梨翘头案上挂着一副《虎溪三笑图》,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上面的味道,隔着袖子触碰了下纸张。十分里面有八分是真。
      “你倒把主意先打到我这破地方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间的卧室响起。
      花鸿一眼看进去,那张架子床上只勾起半边帘子,那个男子半靠在床头,也在回看他。
      “你过来坐,我是个残废,下不来床的。”男子看上去很友善。
      “你就是薛大少爷?”
      男人轻哼了一声:“原来残废的都叫薛大少爷。”
      花鸿已经走到他跟前,瞪着眼:“那你到底是也不是?”
      “你说呢?”薛大少爷薛仅修用下巴点了点床那边的凳子,“你坐。”
      花鸿便拉了那凳子坐下,留心看着薛仅修。这大公子是个瘫痪,上半身只有一边可以动,下半身完全是废了。由于常年卧床不见光,皮肤阴白,可这种白跟花鸿的白不一样,白得比花鸿惨多了。薛仅修全身都是软软的,细条条的,像发育不良的人参须垂挂在还算活络脑袋下。看着他,花鸿居然想到“养在深闺人不知”。
      “你知道我是谁?”
      “带你进来的是我老婆,你忘了?”薛仅修嗤笑了一下。不过他的笑比他老弟要善意多了,没半丝嘲讽的意思。
      “他们怎么把你养到这么个地方?”
      大少爷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这房里是什么香?”花鸿知道前面这话有些不好听,就转了话锋。
      “这香说了你也不知道,但这香并不好。”薛仅修口气一直是淡淡地,仿佛在说“冬天不盖被子不好”一般。
      “你每日这样不无聊么?”
      “怎么?你想来陪我玩?”
      花鸿白了他一眼。
      薛仅修仿佛是很少没跟人说话,语速比常人慢一拍,但抓到个误入禁地的野贼也说得很有兴致:“我弟弟也还真放心得过你,由着你乱跑。你是翻墙进来的?”
      “是。这墙上真脏。”
      “那门的原本就没有钥匙,你是走错进口了。”大少爷呵呵一笑,还能动的左手吃力地指向床后面。“要从府外的门进来的。不过你以后要来还是爬墙吧,从那府外的门进来指不准会碰见谁。”
      “你怎么知道我还会来?”
      “别说这斛城,这薛家宅子里就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我们的老爷才不会和你讲呢,我倒可以告诉你。”
      “你本身也是个古怪,怎么不告诉我?”
      “下次再告诉你,你这回来得不巧——”
      这时候屋内的西洋钟开始敲响。指针指向下午三点钟。
      “恐怕要有人给我送药过来了,你还是快走吧。”大少爷又拿下巴戳了戳花鸿刚才进来的门。“原路回去,没有人会发现。”
      花鸿回房后便觉得周身不太舒服,才刚吃了晚饭的时间便困倦无力,心里倒惦念着大少爷房里的香气来。
      这时候薛老爷房里的大丫鬟芙蓉赶了进来,说是老爷请花先生过去说话。花鸿便忽然觉得有些可怖。难不成是大少爷和薛仅华串通了一起来整他?可薛仅修这副可怜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现在的老爷对他有什么客气的地方,如果说他愿意和薛仅华串通了一气是说不过去的。难道是漏了马脚被薛仅华发现了?
      花鸿心烦意乱地跟着芙蓉进了薛仅华正屋边上的大书房里,虽然神色上装得云淡风轻,可脸色终究是不大好看。
      大书房比小书房要气派很多,只是浮华得过了些分。法兰西式的绒布沙发和灯具,不是镀着金就是勾着银,紫檀木雕花大书桌,上面一柄乳白的象牙,平角条桌上放着黄花梨插屏,傍着玉白菜和珊瑚树。两边的海棠式香几上放着红得发紫的大丽花,白而肥的栀子,同沙发后面屏风上绘着的罂粟映照在一起,只让人的头更加眩晕了。四周窗户上半垂着杏黄色的纱帘,又给上一层厚重的玄色绸布。
      薛家人就在这堆着金镶着玉的宅子里做着土财主,土皇帝。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啊?”薛仅华以一个放松到极致的姿势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支烟。他穿着衬衫和西裤,脸上挂着应酬完客人的疲倦。
      '“这屋里太俗,我看着头晕。”花鸿在另外一把单人沙发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来一支?”薛仅华指了指桌上的烟匣子。
      花鸿便从里面取了一根,但找不到火柴。薛仅华倒也客气,从自己屁股旁边摸出一盒火柴,划了一支递了过来。花鸿于是便凑上嘴去。等花鸿点燃了烟头,薛仅华也不吹灭那根火柴,直等它烧到自己的指尖才把它吹灭。
      方才靠近了薛仅华才闻见他身上也带着大少爷房里的那股香气,只是要淡许多。
      “这烟味道怎么样?”薛仅华眯着眼瞧着他。
      “教人神清气爽,妙哉妙哉。”花鸿故作认真地吞吐了一圈,表示很合胃口。
      “这支烟抽下来,你的脸色保准会好很多。”薛仅华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花鸿的脸上却像猫吞下了一只泥巴做的鸟一般。
      薛仅华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花鸿脸上的颜色,径自说了下去:“我们府上许多地方都会稍稍带着这种香,只是没有闻过的人都会不习惯罢了。”
      “这香叫什么名头?”
      “鸦片香是也。”茶几上放着一小盆晚香玉,薛老爷跳起身来,把烟碾死在一片花瓣上,那花瓣遇见火,便嗤嗤地燃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焦黑地蜷缩着,冒出几缕青烟。
      花鸿听了蹙了蹙眉头。
      “怎么,不太好听?”薛仅华又把背靠在沙发上。
      “这名字听着像毒药。”
      “是药都还有三分毒呢。”薛仅华浅浅地一笑,“只是这世上的东西再毒,都比不过人心。”
      “我只知道物竞天择。”
      薛仅华脸上依旧挂着笑,还伸出一只大拇指:“文偷就是文偷,有点意思。”
      “老爷这次叫我来可有什么吩咐,”花鸿懒得再跟他插科打诨。
      薛仅华从他进府的头一天便见识了他的无礼,便也直接忽视了这点。
      “这次叫你来,就是要和你说一件恶毒的事情——那颗头颅。”
      “我是个有点意思的文偷,可不是盗墓贼,薛老爷确定自己没有寻错了人?”
      “那白老爷的遗体还没有下葬呢。敲锣打鼓的白喜事,葬下去的只是一座空的棺椁。那个正主儿还要三个半月才会入土。”
      “你是让我在这个正主儿下葬前取下他的脑袋?”
      “正是。那具尸首应该放在一间寒室里。这样一来,皮肉也僵硬了,血也结住了,你动手的时候也不会滴滴答答地弄得满床满地都是。”
      “难得您还能帮在下想得那么周到,在下真是感激涕零。”花鸿苦笑了两声,“我通共也是贼路上的老秀才,你倒让我去考武状元?你倒真瞧得起我。”
      花鸿摸爬滚的功夫不错,可唯独不会打,更别说砍人的脑袋了。
      “怎么,你堂堂七尺男儿连个死人都怕?难不成是个好软蛋?”
      “我就是个软蛋,还要做个顶文明的软蛋。”
      薛仅华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一盏茶:“玩笑归玩笑,你既然答应了下来,就不能乱给我开空头支票。不然——”茶叶满满地浮在滚滚的水面上,他啜了一口,还吐出一小片茶叶,“我就拿你的脑袋给别人练刀。”
      “你们家说往东,我们哪里敢往西?”花鸿心里嘀咕了一句,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
      “你明天开始练砍头,练不好不给饭吃!”薛仅华啪地一声搁下茶盏,板起脸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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