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瓦里希阿芙罗拉》直道相思

37、C37 欢迎上级前来检查

　　C37 欢迎上级前来检查

　　I
　　父亲大人膝下：
　　父亲近来可好，女前些时日因忙于联系实习事宜，未克与父亲通信，今已落实工作，暂时安顿於乌拉尔山西麓一处工矿企业，协助处理日常文书工作。此地空气清新，风景优美，俄方领导与同事颇为照顾，女平时工作轻闲，工余之际乃专心撰写论文，以俟明年毕业。
　　因此地交通不便，吾已托挚友西罗多夫医生代为收发一切书信及包裹。未知大人是否尚在南京，若得方便可照旧寄周益兴家冰糖小肚。
　　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女宜臻谨禀

　　II
　　亲爱的叶夫根尼·尼古拉耶维奇，
　　日安！我在沃尔库塔过得很好，每天作息规律，饮食节制，也没有乱用药物，精神和身体都非常好，我甚至还到市里去看了一场电影，所以请你尽管放心吧。倒是你，医院的工作还好吗，请你也多保重身体！
　　如果有我父亲的书信，请帮我代收。顺便给你寄上一点儿本地产的鹿肉，味道很不错。
　　祝你过一个轻松愉快的新年。我从驯鹿雪橇上向你致意！
　　紧紧地握手。

　　你诚挚的阿芙罗拉

　　III
　　尊敬的弗拉基米尔·格里戈里耶维奇，
　　请准许我向您致以衷心的问候，想必您已经回到西伯利亚了，路上辛苦了吧。每次跟您见面，总是得到您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
　　我从沃尔库塔再次向您表示问候和最良好的祝愿！随信附上莫克罗乌索夫战地旋律唱片一张，里面有您喜欢的曲子。
　　顺致友好的敬礼！

　　阿芙罗拉敬启

　　……

　　一口气写了好几封书信，用钢笔编比当面跟鲁道夫虚构情景压力小多了，只是，近来又降大雪，这些书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得出去。

　　收拾好信件，正好赶上犯人们下工，不料营里却展开了搜查，逐人逐屋地翻查，到处乱哄哄地，突然一声枪响，一切都静了。

　　***
　　砰，一声枪响，海因茨倒在血泊中。

　　“不，海因茨！”我凄厉地哭着……不……

　　好不容易靠着几片安眠药入睡，却又挣扎着从噩梦中逃离，捂着心口，痛得喘不过气来。

　　慢慢坐起，在枕边摸索了一下，抓着一个东西，不用开灯我也知道，那是我的木马玩具兵。

　　这几日劳改营里所发生的事，把我带回了涅瓦河畔临时战俘营最初的记忆，那些踩在雪地上的□□的脚掌，那些惨白的□□，那些飞溅的鲜血……我好怕，下一个就是他。

　　黑暗中无人安慰，我放心地哭着。

　　海因茨，请你不要离开我。

　　拧亮电灯，把玩具兵放在床边的小柜上，用手指点了一下兵人的头，他就骑着木马努力地前摇后晃，“海因茨。”我不禁轻唤了一声，玩具兵慢慢旋转着把头冲向我，停了下来。我拿起玩具兵，弹开他后背上的机关，取出一块椭圆的铭牌，轻轻摩挲着，最后紧紧捏在手中。

　　海因茨，请你不要离开我。

　　***
　　没想到鲁道夫把赫尔穆特也叫了过来，不过，真的，我不在乎了，我只想摸摸海因茨生满脓包的头，摸摸他蹒跚的双脚。

　　他英俊不再，可我依然爱他。

　　政委说过，在谈情说爱之前，要先学会缠裹脚布，没想到真有用上的这一天。我给海因里希裹好了伤痕累累的脚，低着头违心地说“那么，走吧”，其实我多希望他能永远留下……

　　忽然被他猛地抱在怀里，却又那么快地放开。

　　为什么我的爱情如此匆匆，为什么这份爱恋里有如此多的但是。

　　一定要走吗？
　　请等我和你同行！

　　蓦地，想起了何其芳的这首诗。战争胜利後转入莫大，在中国同学会上，学长捧着一本刚从国内带回的新出版的诗集认真地念着。

　　一定要走吗？
　　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脚知道
　　每一条平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
　　忘倦的歌，
　　再给你，
　　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
　　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不转眼地
　　望着我的眼睛。

　　夜色中，海因茨大步向前，前方是隐隐闪现的北级光。

　　海因茨，请你不要离开我。

　　***
　　上次到总局汇报工作后，上头转来了不少积压的德文材料，都是些战俘以及其他一些被虏来的技术人员所做的交待，我粗粗翻了一下，内容涉及军事、科技，术语实在不少。我老老实实向所长请求找几个有文化有技术的德国犯人来帮忙，既然是上级的任务，所长只好同意他们晚间提早两个小时下工。

　　我把海因里希、鲁道夫他们叫来，摆上糖水、面包和香肠，这一回，海因里希没有饿肚子，只是他吃得很慢坐得也很规矩，他们一边吃着，我一边分发着材料。部分是翻译人员的记录，更多的是俘虏们自己书写的。

　　“怎么能写上这么多！”我惊诧着，这些材料动不动就一份厚厚的几十页。
　　“瞎编的。”海因里希回答。
　　“如果不写，就有人拿笤帚棍儿捅到你喉咙里，或者几天不给饭吃……”赫尔穆特表示。
　　“闭嘴！”海因里希怒了，然后他平静地说，“我从来没写过，真的。”

　　我哽咽了一下，什么东西绞得我喉咙好痛。

　　“写得越多表示态度越好，所以其实里头水分很大。”鲁道夫拿口供垫咖啡，“你多看一点儿就知道了。”

　　果然，认真看了几份自白，发现交待人员尽是在云里雾里东拉西扯，自相矛盾的地方比比皆是。但不管怎么说，上级布置的该做还得做吧，至于能不能发掘出领导们想要的东西就不是我所需要关心的事了。

　　我对各人的工作做了一个大致分配，资料要分门别类，一般性的交待回忆归我，涉及军事方面的归海因里希整理，德国本土情况的交鲁道夫，工程技术类的则给赫尔穆特，若遇到一份材料里涵盖多项内容的，就在各部分开头用铅笔写上各人的名字。另外，不少材料写得实在潦草，有些无聊人士还把交待情况当成了书法展示，各种花体斜体，什么哥特体、聚特林体都上了，看得人实在头大，就别说翻译了，还是赶紧让他们几个把该誊清的誊清了吧。

　　干了一个多钟头，办公室的炉子快烧完了，我让赫尔穆特去要点儿炭，自己拿起他们誊清好的部分材料翻阅，看着看着我愣住了——

　　“鲁道夫，这是你写的？”我扬起一张纸。
　　“是啊。”
　　“海因里希！”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一抽一抽地，“给我的明信片是鲁道夫写的？”怪不得我一直隐约觉得字体前后有些不对劲。

　　“……”海因里希正对着一堆材料发呆。
　　“你连情书都要别人代写？”我每天晚上读一遍的东西竟然是别人捉刀的。
　　“啊？！时间来不及呀宝贝。”
　　“这么说，那个想我爱我吻我并不是你的意思？”我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怎么会不是……”他分辩着。

　　“奥若拉，海因茨当时受了伤，他右手腕关节脱臼，伤得很严重。”鲁道夫插了一句。
　　“啊，怎么回事？”
　　“没什么，扭到了。”

　　我记得在医院的地下室里曾狠狠地推过他手腕，那时他脸色都变了，想必是痛的。

　　“海因茨。”
　　“对不起宝贝。以后给你补一百封明信片。”
　　“现在还痛吗？”
　　“当然不宝贝。”
　　“手给我看看。”

　　“我也去搬煤。”鲁道夫赶紧主动溜了。
　　***
　　食堂布置好了，各种材料也准备齐了，终于迎来了上级的检查。会前为了给海因里希找轻松，安排他写标语、放姓名牌什么的，其实说心里话鲁道夫的字比他好看一点儿（可与哈尔滕施泰因少校媲美），不过我打发人家去弹风琴了么（所长觉得很有面子）。

　　欢迎会开始了，台上坐着总局的领导，台下挤着一堆劳改犯代表，我只是个实习生，本来坐在角落里，不过有位领导上次听我汇报过工作，于是热情地把我也拉到前面。刚刚落座，海因里希跑过来往我桌上放了个牌子，我也没注意，只顾埋头做会议记录。

　　没想到会开完了，领导跟我握手，“达瓦里希……安布鲁斯特。”
　　“早说嘛，原来你姓这个。”所长也特意过来说上一句。
　　“不难念啊。”
　　“得加一个A哟。”

　　我莫名其妙，最后目光落在桌上的姓名牌上，翻过来一看——阿芙罗拉·安布鲁斯特。

　　啊！……我气坏了，不消说这是海因里希干的了！我赶紧把牌子放倒压在桌面上，可惜恶劣影响已经造成了，很多人从此叫我安布鲁斯特同志，後来按俄式的习惯修正成安布鲁斯托娃同志，而始作俑者安布鲁斯托夫同志一听到人家这样叫我，就会很配合地默默站前两步显示他的存在。

　　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营里难得地全体放了半天假，另外由于生产任务大幅度超额完成，总局还安排了一个露天电影工作队来慰问。虽说地上积雪正厚，可不管工作人员还是犯人们都挺高兴的，忙忙碌碌地清扫场地，为工作队搭建放映台。

　　“安布鲁斯托娃同志，您能过来一下吗？”海因里希低沉着声音严肃地说。
　　“不，安布鲁斯托夫同志，您没看我正忙着吗？”我一口回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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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初一，给大家伙儿拜年啦，恭祝各位看官马年新春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