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江山》越清璃

20、第二十章 陌路

　　一口气奔出数十里，闪身隐入一片密林，林子深处有一间草屋，是容萱初到烨阳城时找的，以备不时之需，居然真用上了。
　　推开门，也不管竹榻上一层厚灰，抬脚便坐。本是异常疲累的身心，竟毫无倦意。只手撑额，心思烦乱。
　　不知呆坐多久，忽闻外面有动静，惊起查看，刚踏出门槛就见一玄色暗影落于门前。金冠稍松，有几缕发丝散于额前，衮服微乱，透着浓重的血腥味儿，脸色阴沉得骇人。
　　容萱刚要开口问他是不是受伤了，却被烨珩出手如电猝然点了周身大穴。不发一言携了容萱腾身掠出密林，跃过城墙回到太子府。
　　容萱虽知烨珩武功深不可测，却没想到这般地深不可测。这轻功，便已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了。
　　一进朝宣殿，烨珩便把人仍进书房，自己步入大殿。隔着套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问“臣下有事不明，敢情殿下示下”
　　“说”清冷不带感情，是烨珩一贯的调子，容萱却觉得今夜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但清冷，而且冷冽。
　　“有三个人的后事，臣下不知如何操办”
　　三个人？容萱一时摸不准死的是那三个人。
　　“烨琮一把火烧了。燕贵妃依婢女等制与父皇、陪葬”烨珩的声音顿了顿才又道“十九公主、以长公主之礼、厚葬”
　　十九公主？容萱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十九公主、是烨妍！脑子一阵恍惚，万分糊涂。烨妍可是他着力护着的人呐，他怎么下得了手？！
　　“殿下，洛翩翩已带到”声音依旧陌生。
　　“押去西苑”
　　“你不是与洛翩翩交往密切吗？本殿就做件好事，让你送她一程”烨珩转回书房，唇角含笑、笑容阴戾，犹如灯火下利刃的寒光，让人脊背发凉。
　　容萱垂眸，烨珩连自己的父亲和妹妹都不放过，还指望他对谁心软？
　　这是容萱第一次到西苑，传说中，烨珩后妃居所。夜已四更，而此刻，西苑灯火通明，足有几百个燕瘦环肥，衣着萧索的女子列站阶下，想必是被临时叫起来的。
　　太子一到，齐齐跪拜。
　　烨珩并不叫起，兀自端坐亭中。容萱则被他丢在一侧，傻站着。
　　“这个年，注定要不同以往。本殿要你们好好记住，与本殿作对的、下场！”
　　作对？容萱觉得自己有点、不是有点，是很冤！更可悲的是，烨珩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烨珩抬手示意。不消片刻，一身华服、云鬓金钗的洛翩翩就被人带了上来。若不是她脸上狰狞的血痂，若不是她被人押着，容萱都要错以为，她仍是身份尊贵的逸仙郡主或、洛妃。
　　“还真是要多谢容小姐相助了，不然父亲如何能顺利逃脱？”洛翩翩语调温软，可眸子里的寒光剑影足以、冻结人心。
　　至此，容萱终于确定、洛翩翩她恨自己！非常恨。
　　“逸仙郡主舞姿倾城，本殿特地为你打造了一双舞鞋，好让你尽展所长，郡主可欢喜？”
　　如果烨珩直接说要杀了她，洛翩翩不会惊讶，可这番言语反倒让洛翩翩心里没底，不知道烨珩打的什么主意。但不管怎样，她、皆不惧！抬眸迎上烨珩寒潭冽冽的冷眸，大义凛然。
　　烨珩冷笑。
　　很快，两个侍卫抬着一个烈火熊熊的大炭炉徐徐而来，而那火炉上置放了一双烧红的铁鞋。
　　饶是洛翩翩再怎么镇定，此时也不免恐慌，惊叫道“你让我穿这个！夫妻数月，你当真不念半点恩义？”
　　“给郡主换鞋”烨珩聪耳不闻，冷冷下令。
　　容萱只觉眼前顿黑，好似刹那间灯火齐灭。可惜只是一瞬。否则她就可以不用看侍卫用钳子夹着铁鞋放在地上，强把洛翩翩的脚往里塞。
　　容萱奇怪，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何、她只听到呼呼风声，炭火燃烧的“噼破”声，和洛翩翩惨绝人寰的凄厉嘶叫声？明明有那么多侍卫、那么多后妃，为什么没有人制止、没有人求情？
　　容萱想说话，却开不得口！想捂住耳朵，却动弹不得！唯有，闭上眼。可为什么耳边撕心裂肺的惨叫越发清晰？连铁鞋着地、毫无章法的踢踏声亦听得分明！容萱甚至觉得，洛翩翩就在离自己不到半尺的地方挣扎着、哀嚎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猛地睁开眼，洛翩翩已缩在地上抽搐不止，声音嘶哑的像含了炒熟的铁砂。那群跪着的后妃中不乏昏过去的，没昏的也是头颅深埋，抖如深秋落叶。容萱很佩服自己，竟还能、清醒如斯。
　　办完事回来的冷霁锋，环顾四周，又看了看面无人色的容萱，心下了然。张了张口有心求情，终是、作罢。
　　时辰到，穴道自解。容萱身子不支，扑在地上。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洛翩翩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空乏无力、好不真实。好在、这段路、真的不长。跪坐下来，再不看洛翩翩的样子，抽出袖中短刀，用尽全身力气刺进、她的心脏！滚烫的血，溅在容萱手背上。容萱轻笑，第一次杀人，她竟、不惧。
　　抬眸扫见有女子惨白着一张脸，惊恐万状地将她望着，容萱也全不在意了。拔出短刀反手刺向自己。
　　冷霁锋正欲阻止，烨珩已先一步抓住容萱手腕，甩掉短刀，冷声怒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容萱，本殿不会再心软，不会！”
　　烨珩拖着如断线木偶般，生气全无的容萱举步回了前殿。
　　“你该知道激怒殿下的后果！”杭宁抢步拦住想要追上去的冷霁锋，严厉肃穆。
　　冷霁锋步子一滞，回眸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的洛翩翩，黯然止步。
　　“容萱，你知道本殿为什么一直没有碰你？”烨珩松手把容萱仍在软榻上，自问自答“因为，本殿练的是采补之功”
　　容萱咧嘴轻笑，眼中热泪滚落。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有此功力；怪不得，西苑有如此之多的女人；怪不得，知道洛翩翩武功不弱。只是，现在与自己说这些、是要做什么？垂眸，微微发颤地抓着身下软毯，双唇紧呡。
　　烨珩见此更怒，伸指扣住容萱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一身上层内力，于本殿正是臂助”说完伸手来扯容萱衣襟。阴沉暗暗的眼睛里，有怒无欲。
　　容萱知道烨珩因承诺过不会杀自己，故而变着法的折磨。可她，更情愿烨珩一刀砍了她！如果生不如死，又何必、求生。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已恢复功力，也知道我要逃走，但你没有揭穿，反而有意帮衬，对不对？”容萱抬眼向他，并不挣扎“你故意让我偷走金牌，放走静王，是想给他机会自立，借他的声威为你聚集所有反叛你的人，好一举歼灭，是不是？说到底，是你利用了我，为什么你还要生气？”
　　“你还敢说！”烨珩握着容萱单薄的削肩，力道奇大，像是要握断捏碎“若不是你存了异心，怎么会被我利用？”
　　对于烨珩的质问，容萱无言以答，也不想答，偏头、泪水划过脸颊“珩哥哥，你说你想要我的真心，我以为、是因为你用了真心，所以想要同等的回报。现在我才明白我错的有多离谱，珩哥哥、你有心吗？”
　　烨珩手上微松，继而嗤笑“容萱，你以为本殿还会上当？本殿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说到演戏，你实在欠火候！”双手一错，衣襟被扯开。
　　容萱早该明白，在她离开太子府的那一刻、在烨珩自称本殿的那一刻，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了。他再不是珩哥哥，抑或、他从来都是邺太子——烨珩。手忙脚乱地推他，惊慌失措地用脚踢他。然而这些反抗毕竟苍白无力，烨珩也根本不在意。容萱心中恐惧更甚，踢得也就更狠。
　　“很好”忽觉膝上一痛，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烨珩翻身仰躺在榻上，勾唇冷笑。
　　容萱哆嗦着滚下榻，掩好衣襟，抹去面上湿冷，拔下头上金钗、毫不手软地刺向自己颈间。
　　“本殿又没怎么着你，犯得着以死明志？”烨珩勉力打掉容萱手里的金钗，出言讥诮。
　　容萱后退几步，泪眼含恨地瞪向他“不死又如何？你会放我走吗？与其等着步洛翩翩后尘，不如我自己动手来的干净！”说着又去捡地上金钗。
　　“本殿放你走！”烨珩咬牙，抬头、深眸对上容萱的迷蒙双目，冷厉而决绝“容萱，你赢了！虽然、明知道你是在逼我，拿你自己的命、来逼我！明知道、你是故意的！我放你走！从此陌路，死生、不复见！”从怀里扔出一支金凤钗，掷在容萱脚下。
　　“求之不得”
　　这金凤钗两人初次相见时，容萱给烨珩的。正是见到这支钗，容萱才决心压上性命赌一次！俯身拾起金凤钗，运力捏成粉末，撒手散尽，跌跌撞撞跑出朝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