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折梅手上 ...
-
折梅手
京北长风镖局,当家的是成名十余年的“折梅手”陆长风。阮公子时,陆长风稳居京城,遥控苏杭,上交权贵,下结绿林,耍的一副好手腕,黑白两道,江湖朝廷都布下极广的人脉,其声名,一时无两。
现下,阮公子失踪七年,长风镖局也渐渐收敛羽翼,蜗居京城,一年只接几趟镖,完全是一副坐吃山空的架势。
陆家在京西还有一套宅院,平日里,陆长风都待在那儿。而此时,陆长风正坐在书房里,临着一幅帖子,静等着陆小婉的归来。那帖子并不是大家手笔,唯转折处淡泊宁静,隐含大气象。
不同于其他走镖的人,陆长风生的温文尔雅,冉冉长须,有如学士,尤其是他的一双手,白皙,清瘦。然而这双手可以轻易折断任何他看不顺眼的事物,一如折梅。
陆长风早年丧妻,膝下只有此女,早些年,家大业大,仇家也多,索性将陆小婉送到翠薇山上学艺,今秋方将她接回来。
帖子临到一半,陆小婉进来了,她毕恭毕敬地站在桌旁,向陆长风行了一礼,粉面低垂,叫了一声:“父亲!”
陆长风心下了然,跟着叹了一口气:“说说,为何没有见到那‘一枝独秀’?”
陆小婉道:“女儿被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拦住了,她说她叫盈盈,女儿看不透她!”她说这话时,语气一直淡淡的,既没有惶恐也没有自责之意,随意的仿佛在述说与己无关的琐事。
“盈盈!”陆长风继续临他的帖子,“有人说她是云瑞王爷的贴身婢女,也有人说她是瑞王府的总管,她每日深居浅出,活动范围只在京城的一些官宦之家,江湖上关于她的消息都是只言片语,穿不起来。”
陆小婉心下明了:“爹爹是要女儿在官家小姐中多多打探!”
陆长风赞许地点点头,道:“小婉,这事你一定要做的隐秘,滴水不漏。‘一枝独秀’为父志在必得!”
陆小婉抬起头,上前一步:“可是爹爹,女儿不明白,这‘一枝独秀’也不过是株梅树罢了,劳何爹爹如此兴师动众?”
陆长风冷笑一声,顿住笔,看着陆小婉:“梅树?这世间梅树何止千千万万,缘何只有这一株被当今天子御笔封为‘一枝独秀’?庆武三年,皇宫与瑞王府同时营造梅林,完工之后,瑞王府却比皇宫多出一株。满朝文武俱惊,皇上摆出一副淡漠之态,任弹劾云瑞王爷的折子摞的山高。三朝元老洪兴稠带领群臣日夜进谏,皇上不耐,御笔书下‘一枝独秀’四字,堵住了悠悠众口。这其中的奥妙,小婉你猜不出吗?”
陆小婉浅笑:“爹爹要在那‘一枝独秀’上留下‘折梅手’的痕迹,岂不是摆明了要与云瑞王爷为敌?”
陆长风骤然变了脸色,厉喝:“大胆!”他震怒的眼神里还漏出一丝恐惧!陆小婉从未见父亲如此失态,立刻屈膝跪下:“爹爹,女儿可是说错了什么?”
陆长风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黯然,女儿恭敬,听话,送她去翠薇山,接她下山,让她去瑞王府,诸此种种,她都问也不问,一口应承下来。以前,自己只当她性子淡,时间长了,才发现,是冷漠,对自己,对陆家的冷漠。就像眼前,她虽跪下,却绝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错,而是依一个乖女儿的本分,此刻应该跪下。
陆长风挥手示意她起来:“小婉,你要记住,这话以后不但不可以说,连想也不可以想!”
陆小婉缓缓站起,仍是浅笑:“爹爹,女儿也常听常镖师他们说起云瑞王爷,但总是三言两语,含糊不清,爹爹,云瑞王爷到底是什么人?”
陆长风看着陆小婉波澜不惊的笑容,心下又是谓然一叹,提笔,一边写着,一边应道:“云瑞王爷是这世上最大的一个谜。庆武二年,塔图小王子那错来朝,少帝赐宴御花园,无人知道那日御花园中发生了什么,只是少帝当日就封了王,赐了府邸,那错也赠上千金,为他修缮府邸之用。至于云瑞王爷的容貌,年龄,就连那日御花园中的臣子,侍卫,宫女,都说不出来,到了今日更是无从得知。”
这帖子临了十几年,早已烂熟于心,他一边笔走龙蛇,一边续道:“营造梅林之事为父已经说过,至于那将自家府邸大门修的高过皇宫,你就算久居翠薇山也当有所耳闻。云瑞王爷在官场无甚建树,在江湖上露脸的次数倒是颇多,王爷每次出现都很神秘,不是在轿中,就是在屏风之后,听声音倒是年轻的很。传说天下第一才子虚文道曾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事后无论旁人如何问,他只一句‘天下无双’。云瑞王爷行事颇为怪异,可谓‘邪’------”
陆小婉久居翠薇山,性子淡薄,弹琴绣花之余,对于江湖传闻只是听就听了,从不深究。今晨去了瑞王府,也说不清为什么,忽然就对那云瑞王爷上了心,今番听爹爹说的着迷,冷不防窗外传来一声惨叫:“啊!”
“啪”的一声,一滴墨印染了绢纸,陆长风悠然一叹:“可惜了!”将纸揉成一团,掷于一旁,小心地将帖子收了,才起身对陆小婉说道:“去看看!”
叫声是从后院传来,父女俩一路过去,寻到西北角的一处小门。日日来向陆长风汇报镖局生意的常镖师带着几个护院正等在那儿,常镖师一脸大胡子,看似粗犷,不拘小节,为人却自有其细密之处,在江湖上也颇有一些名声。
一干人向陆长风父女行了礼:“见过总镖头,见过大小姐!”
陆长风点点头,问道:“怎么回事?”常镖师忙上前一步,道:“总镖头,我们听到叫声就赶过来了,只是不好贸然进去!”
陆长风一摆手,示意他让开。陆长风上前,推开门,小小的院子,四周竟也种了一圈梅树,枝干细弱,开着羞涩的花。中间的空地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他满脸胡茬,双眼浮肿,眼神呆滞,在他身边散落着几枚铜钱,几片花瓣。
陆长风拱手道:“卜先生,安好?”中年人缓缓抬起头来,一 一看着众人,他那浑浊的目光在落到陆小婉身上时,突然一亮,变得无比锋利。
陆小婉被他的目光看的脊背发凉,勉强开口:“卜先生为何这般看小婉!”说完,牙齿犹在打颤。
卜先生移开目光,拈起一枚铜钱,忽然冲陆长风一笑:“要出大事了!”陆长风蹙眉,卜先生爬起来,朝陆小婉等人大喊一声:“要出大事了!”他嘻嘻一笑,踉跄着扑倒最近的一株梅树上,用力摇着树干,梅花纷落之际,他嚎啕大哭:“卜门无望!卜门无望!卜门无望!”
陆长风看不出任何端倪,叹了一口气,回转身,道:“出去吧!”众人出去,掩上门之际,听得那卜先生又是大喝一声:“要出大事了!”
“爹爹!”陆小婉忽然开口说道:“小婉想和卜先生说说话!”
陆长风一愣,随即释然:“也好!记着对卜先生说话要恭敬,不可无礼!”遂带着一群人离去。
陆小婉回身,推开木门,卜先生靠在一株梅树上,孱弱的树干被压得微微弯曲,见了陆小婉,一张脸越发阴了下来,眼中的阴鸷却慢慢变成了怜悯。
陆小婉回手掩上门。一月前,父亲亲自带人迎了卜先生来,却只安排了这么个偏僻的小院。卜先生足不出户,自烹自食,父亲也严禁府中人擅自叨扰。她曾听常镖师提过一句,说这卜先生是世间少有的卜者,随手而占,从无差错。
卜先生伸手在雪里摸索了一会儿,一抖手,甩出一把刀来,那刀刀锋沉敛,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只是眼下,江湖嗜剑,倒吓了陆小婉一跳,不觉失声叫道:“卜先生!”
卜先生慢慢站起,回手一刀,那梅树从中折断,一树梅花飘零,卜先生沿着这小院走了一圈,手起刀落,竟然尽斩了这一院梅树。这些梅树本就弱小,现在倒在白雪之上,枝叶零碎,倍显凄凉。
陆小婉紧咬下唇,她隐约觉得自己今天错了,自己不该回来,她似乎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卜先生拎着那把刀到了陆小婉面前,眼中的那抹怜悯更甚:“你不该回来!”
陆小婉已镇静下来,浅浅一笑:“我已经回来!”卜先生一愣,揉揉浮肿的双眼,目光又变的浑浊,转身佝偻着身子向屋子走去 :“这世上可改命的人不多,他日你若到了举步维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地步可来找我,你走吧!”
有着太多的疑惑,陆小婉只问了一句:“卜先生为何砍了这些梅树?”
“殉葬!”
陆小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卜先生似乎也被自己嘴里的两个字吓倒了,跟着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