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妆》休洗红

2、一枝独秀下

　　皇宫梅林，花开似火，暗香浮动。林子边上有两排脚印，曲曲折折地通向梅林深处。脚印尽头，是一座竹制凉亭，翠绿的竹覆着白雪，红梅，别有一番情调，亭子上方的匾额上书着“沉香亭”三字，落笔处大开大阖。
　　亭内，两个人围着暖炉而坐，身上披着厚重暖和的白色大麾，中间的暖炉，红通通的火烘烤着上面的酒具，一阵酒香散开来，甘甜中带着凛冽，和周围的梅香萦绕，纠缠不休。
　　靠北的那人，赫然是当今天子。皇帝少时即位，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有着俊逸的外表，一双眸子，出奇的深邃，而此刻他的脸上俱是温情，嘴角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单纯笑容。
　　皇帝对面却是一位极美的少年，十一、二岁左右，双目狭长，唇微薄，嘴角眉梢的笑都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邪魅与诱惑，映得周围的梅花都黯然失色。
　　少帝紧了紧领口，说：“朕的梅林开的这般热闹，瑞王府那边想是也不甘寂寞的，定是开的更加红火，小陌，你说呢？”
　　被唤作小陌的美少年笑了笑：“那是自然，云瑞王爷向来都是紧随皇上的脚步的！”
　　少帝听了，哈哈大笑，伴着他的笑声，几许梅花伴着白雪飘落：“你这话只说给朕听听也就算了，要是被我们刚正不阿的洪大人听了，非参云瑞一个大逆不道不可！”
　　小陌也笑了，伸出手来烤火：“幸亏洪大人没有陪皇上围炉煮酒的福份。皇上，这酒甘甜，辛辣，不是来自中原。如果小陌没有猜错，当是塔图王子那错千里飞骑送来的吧？”
　　少帝点头：“没错！那错送来两坛酒，朕本想瞒你一瞒，不料还是被你识破了！”提到那错，少帝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恍惚，他微叹一声：“唉，初见那错还是庆武二年的事，一转眼，现在已是庆武七年！”
　　小陌仍是笑：“皇上有心事？”
　　少帝不言语，加了几块炭火，寂寞的梅林只剩下炭火“嘶”“嘶”燃烧的声音，酒香益胜。小陌从怀里掏出一付百玉面具，轻轻摩挲着，这面具浑然天成，无一丝杂色，净的如一汪泉水。
　　少帝的笑容渐渐收敛，语气却无比真挚：“庆武二年，塔图小王子那错来朝，朕携群臣宴于御花园。那错当时与朕同龄，言语却咄咄逼人，一连十个问题，竟迫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朕年少气盛，受此大辱，险些当场恼羞成怒。这时云瑞持朕的手贴进宫，十个问题均以一个‘杀’字作答。那错冷汗涔涔，脸色煞白，道，中原由此人物，塔图必当称臣。朕是少年天子，真心帮朕的没几个。而朕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帮朕的却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云瑞，而当时的云瑞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小陌灿然一笑，美的惊人：“皇上待他不薄，力排众议，封他为王，此举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此，八荒九州，四海之内，谁人不知，云瑞王爷是皇上的宠臣。皇上大量，包容他的一切出格甚至忤逆之举！”
　　少帝道：“所谓的忤逆之举，不过是将王府的大门修的和朕的皇宫大门一般高罢了。况且他修缮府邸的银子都是那错出的，只要银子够，他修多高都依他的心情，何况最后，朕不是将皇宫的大门又续上一段，超过他瑞王府了吗？可偏生天下人都觉得朕折了面子，真是庸庸众生啊！”
　　小陌失笑：“可惜洪大人却没有皇上这般的胸襟，当年闹得可是满城风雨，京师不安哪！”
　　少帝接过小陌手里的白玉面具，往脸上比了比：“这些年来，朕与云瑞相互扶持，其实是他助朕良多，这世上肯向他这般对朕的人，寥寥无几！”
　　由于白玉面具挡着，小陌看不清少帝的表情，而少帝的眼神却在这一刻杀机四溢：“这世上若有人敢动他，朕定不饶恕，杀无赦！”少帝的语气无比冰冷，几乎一字一顿，话音刚落，一道白光划破雪层，急射出来，径奔少帝而去。
　　小陌眼角瞥见这抹剑光，大惊失色，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刺向少帝的咽喉，剑尖泛着精光，分明是淬了毒的，那毒有一股奇异的香气，竟压过了喷薄欲出的酒香与清淡透骨的梅香/
　　少帝手中并无兵器，那剑来的又快，千钧一发之际，白玉面具向下一划，堪堪抵住剑尖，人却被剑气所迫，向后倒去，这时小陌的惊叫声才响起：“小心！”
　　少帝就势翻滚，小陌掀翻了暖炉，炭火，热酒都朝那黑衣人而去，黑衣人不躲不避，剑尖一转，复又锁向少帝的咽喉，少帝又用白玉面具去挡，两两相击，发出铿锵之声，饶是如此，少帝颈间衣物皆被撕的粉碎。
　　碎屑纷飞间，少帝的袖剑已笔直没入黑衣人的心口，黑衣人去势骤顿，软绵绵地倒下，那剑掉在白雪之上，剑尖周遭的雪竟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小陌敢将过去，扶起少帝。少帝一把扯下大麾，仍到一旁：“好个一剑三花，剑剑绝杀！朕已三年不用袖中之剑，想不到今日却被他迫到如此地步，当真狼狈！”
　　小陌嘻嘻一笑：“这面具是不死门苏家的，听说用什么千年人参啊，灵芝之类的什么东西泡出来的，百毒不侵。皇上用它御敌全身而退，苏家莫大的荣耀啊！”
　　少帝失笑，给了小陌一拳，走到哪黑衣人面前，摘下他的面巾，少帝的笑变成了震惊，他叫：“小陌！”话里竟有了一丝颤抖。小陌心知不妙，忙过去。但见那刺客一张脸平淡无奇，纹理清晰，竟是木制的。
　　小陌凝眉，半晌道：“江湖上最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为红灯，传闻红灯有一种杀手，行动前服下一种特殊的药丸，然后蛰伏在暗杀地点，陷入半昏迷状态。时辰一到，杀手醒转，失去神智，脑子里只有雇主的一句话，杀手按照这句话寻找目标。无论成功与否，最后杀手的脸都会变成纹理纵横的木头。由于他们蛰伏时没有呼吸，大多一击得手，十分残忍恐怖，江湖上称之为‘木杀’。不过这种以命搏命的杀手，要价十分高，不是一般人请的起的！”
　　“小陌！”少帝忽然大喝：“你以为朕还没看出来吗？他是冲着你来的，只是那白玉面具在朕手里，木杀才将朕当成了目标，你休想瞒朕！”
　　小陌无奈，眼前的人虽年少，毕竟是九五之尊，头脑锐利的可怕！
　　少帝抓起木杀的那把剑，循着木杀冲出的方位，左右探寻了一阵，一剑刺下，一股血水汩汩涌出，瞬间将周围的白雪融化。少帝丢下剑，面无表情：“朕不知道这下面还藏了多少木杀，小陌，是谁花了这么大的本钱要杀你？”
　　小陌苦笑一声，戴上白玉面具，喝了一声：“勒桑！”片刻，一群侍卫冲了进来，领头的那个，二十出头，颇为俊朗，只是脸上冷冷的。小陌交待了几句，勒桑带着人散开，手中的刀剑不时插入雪中，不一会，就又了结了一个木杀。
　　梅花飘落，红如雪，梅香纠结，泛着淡淡的血腥。
　　小陌望着熄灭的炭火，撒了一地的酒，幽幽一笑：“那错的酒果真是不容易喝的。”
　　少帝仍虎着脸：“所以你的那坛，就当作赔给朕了，酒喝不成，就看看瑞王府的美人图。”小陌莞尔，王公公带着一群内侍赶过来，将凉亭打扫得干干净净，少帝小陌再度落座。
　　一幅幅美人图呈上来，展开，皇帝只看那么一两眼，间或一两瓣梅花飘进来，少帝捻起花瓣，却不言语。美人图散落在地，王公公的脸色不大好，手也有些发抖，因为少帝的心情实难用一个好字来形容，往日，少帝见了美人图总要调笑那么一两句的。
　　一直沉默的少帝忽然冒出一句：“云瑞府上的梅花开得比朕的好！”王公公“扑通”跪在地上，内侍们有样学样，头磕得如小鸡啄米似的。
　　小陌忍住笑，一脚踹在王公公身上：“滚一边去儿，别给皇上填堵！”被解了围的王公公忙不迭地带着内侍躲到一旁：“是，是！”
　　最后一幅美人图展开，画上的美人，一身白衣，浅笑着半转身折梅，却正是那陆小婉。
　　小陌道：“陆小婉，长风镖局‘折梅手’陆长风的女儿。陆小婉的折梅手是练得不错的，想也是冲着瑞王府的‘一枝独秀’去的！”
　　“陆小婉！”少帝念了一句，勒桑走过来，道：“禀皇上，共有九人！”
　　少帝盯着小陌，目光柔和，却压迫人心，小陌低下头，十足的乖巧。少帝忽然就心软了，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身量都还不足的孩子罢了。少帝站起身：“勒桑，你处理一下，朕送小陌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