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妆》休洗红

4、折梅手下

　　三日后，破晓时分，京西瑞王府梅林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啼叫，满府俱惊，循着声音过去，只见的万株梅树一夜尽枯，树干有如烧焦的木炭，花瓣四处散落，红色尽褪，满目苍白，一黑一白，相互铺陈，触目惊心。
　　林间梅香甚浓，风吹过，仿佛听得到梅花精魂幽幽哭泣的声音，久久不绝。
　　那惨烈的香从瑞王府逃逸，笼罩住整个京城，连那些心冷如铁的江湖客，都觉得心酸酸的。烈酒入喉，却从眼睛里跑出来。他们咒骂着扔下银子，仓皇逃走。一时间，京城愁云惨淡。
　　早朝，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打首位的洪兴稠洪大人，为人刚正不阿，虽是文臣，却一身铁骨。七年前，临危受命，赴杭州接自小流落在外的小皇子回京继位 ，随后以铁血手腕助少帝平叛诛乱，整顿朝纲，使一时国泰民安。
　　此时的洪大人却眉头紧锁，强抑着内心的悲愤，就怕自己一时失口叫出那声“妖孽”来！
　　大殿正中的令者，额头触地，双手抓着地面。手指关节已经僵硬，冷汗业已打湿后背，却不得不继续报着京西瑞王府梅林俱毁，云瑞王爷咳血晕倒之事。
　　一提起云瑞王爷，洪大人就生出一种恨意，恨不得扒其皮，食其肉。这种恨延续了六年，一年比一年沉重，这四个字将他置于噩梦之中，一年倒有半年寝食难安。今晨，探子来报梅林之事，他竟难以自抑叫出一声：“妖孽当有此报！”心下也前所未有的舒畅。
　　六年前，塔图小王子那错来朝，那错与少帝同龄，长相斯文清秀，实难想象民风彪悍的塔图竟会派这么一个玉般的孩子出使。少帝宴于御花园，百官陪坐，席间，君臣把酒言欢，其乐融融。
　　洪大人也暗松了一口气，少帝初继位，天下未定，塔图示好实乃万民之福。转念一想，心又绷了起来，塔图觊觎中原已久，边关冲突不断，又岂会放弃眼前的大好时机。方思量到这儿，那错遥举酒杯，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洪大人的心顿时凉了，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那是狼的眼神。
　　果然，那错起身，面向少帝，笑道：“塔图与中土边境相交千里，均是荒芜人烟之所。驻关将领是先帝所立的大将军封千里，封家军精勇善战，一心报国，塔图十年不敢犯关。近日，那错听闻，封将军酗酒连连，不理军事，派人一打听，原来却是为了一个女子。封将军对那女子情深意重，成亲前夕，那女子却被人掠了去。小王替封将军打听了一番，却是被困在关中侯府中。敢问陛下，若封将军得知此事，怒火中烧，自立为王，挥戈南下，陛下何以挡之？”
　　一言既出，满座俱惊。封千里和洗清秋的故事，在朝在野，一时传唱。五年前，封千里一怒，塔图，托陀等国三年不敢言兵，起因不过是番邦对洗清秋不敬。
　　封家行伍出身，在军中威信颇高，一年前，少帝能够顺利继位，也是因了封家的支持。关中侯好大的胆子，竟敢招惹封千里，封千里未动则已，一动，怕是亡国之祸。
　　百官冷汗涔涔，一言不得发。少帝面色铁青，怒不可遏。那错不依不饶，一连又问了九个同样尖锐的问题，哪一个都足以祸国殃民。
　　洪大人离圣驾最近，见的少帝眼中已有杀意，心下大惊，今日那错有备而来，要杀他谈何容易，就算杀了，这祸事一开，他日如何收场？
　　那错回坐，一杯酒敬向少帝，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请陛下为臣解惑！”
　　少帝锋利如刀的眼神一 一扫过百官，百官胆战心惊，垂首不敢回视。少帝怒极，叱了一声：“好！”百官惶恐，慌乱离座，叩拜谢罪。
　　一时，园中寂静，那错自斟自酌，笑意盎然，少帝霍然而立，身体紧绷，双手紧扣桌面，悲怒交加。
　　忽听的一道清如山涧之水的声音响起，这声音舒畅地流进每个人的心里，那错手里的酒杯滑落，脸色苍白如纸，少帝却大舒了一口气，落座，嘴角漾出一抹笑。
　　声音的主人只说了一个字：“杀！”百官叩首，不敢去看，只听得那人走过来，坦然而立，续道：“关中侯该杀！封千里为国为民，力守边关，关中侯却做出如此不仁义之事，有何颜面活与世上？封千里该杀！一个纵横千里的大将军，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活着何用？他关中侯敢抢洗清秋，封千里为何不敢击杀关中侯？那错该杀！明明探的洗清秋所在，却袖手旁观，就不怕封千里迁怒之下，北上，斩杀塔图无辜百姓？当杀！“
　　那错的十个问题，声音的主人都以一个“杀”字开头，“当杀”收尾，娓娓道来，逼得那错冷汗涔涔，叹道：“中原有此人物，塔图必当称臣！”说罢，起身，面向少帝，三叩九拜。
　　少帝大笑，连下两道旨意，着封千里击杀关中侯，封声音的主人为王，号为瑞，赐以国姓，云瑞王爷。那错也当场许下千金，作为他修缮府邸之用。
　　声音的主人，云瑞王爷，京西瑞王府，一枝独秀，是天下人对云瑞王爷的印象，简单的近乎苍白。那一日，洪大人明明见了云瑞王爷的，事后，却连其高矮胖瘦，年龄都说不出。
　　他也曾私下联络百官，百官竟也道不出一丝一毫，都说那日运瑞王爷力挫那错，可仔细一想云瑞王爷的样子，只觉得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越想越空，仿佛云瑞王爷合该就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一个人。
　　云瑞王爷应该很年轻，因为少帝翌日早朝就宣告，云瑞尚年幼，免早朝。如果说这是天大的恩宠，那么日后将自家大门修的和皇宫一样高，府中梅树比皇宫还要多一株，少帝也都一笑置之，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而洪大人自“一枝独秀”受封之日起，就认定了云瑞王爷为妖，天下祸根。或许连洪大人自己都没发现，他对云瑞王爷的恨要早得多，因为云瑞王爷的话，少帝才会下旨，封千里才会击杀关中侯。
　　关中侯是少帝的堂兄，也是洪大人的好友，未见少帝之前，洪大人也萌发过拥关中侯为帝的念头。见了少帝，这个念头也就烟消云散了，可是如何，他也不会想要关中侯的性命，更何况是血洗满门。
　　“住口！”少帝怒喝，令者登时收声，洪大人也猛地从恍惚中惊醒，与百官同时跪下，山呼：“陛下息怒！”
　　少帝的眼神愤怒的近乎燃烧，挥袖一扫，案几上的笔墨纸砚洒了一地，群臣战战兢兢，莫一敢言。少帝对臣下一向温和，唯一的一次震怒，就是那错来朝那日。事隔五年，皇帝的威仪日盛，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谁敢担当？
　　“怒？朕是恨！”少帝的声音出奇的冷静，摄人心魄。
　　“陛下，此乃天灾，半分不由人，请陛下保重身体！”洪大人叩首，百官附和。
　　少帝冷笑一声道：“天灾？朕就叫你们看看何为天灾，何为人祸！来人，着御前军统领勒桑，沉香亭梅林尽数毁之，日落之前，一枝不枯，一花犹存，提头来见！”
　　“陛下三思！”百官山呼，正待进言，少帝霍然起身，一脚踹飞了案几，喝道：“退朝！”掉头而去。
　　日暮时分，皇宫梅林，枝叶凋零，梅香浓烈。这些梅花的精魂逸出皇宫，与昨夜梅之亡魂，相拥而泣，愈漫愈浓。
　　这一夜的京城，所有的酒家都提前打烊，没有客人，没有人想，酒入喉，再从眼睛里流出来。这一夜，闺中女儿暗自垂泪，只觉得平日里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发泄的理由。
　　京城夜哭，愁云惨淡，大雪初停的京城，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雨丝缠绵，梅香悱恻，纠缠间，京城冷的滴水成冰。